我们描述了3~6岁正常儿童的感官训练的方法,当然,这些不能代表我们在教育领域的所有工作,但我相信它为有效的心理学研究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迄今为止,实验心理学一直致力于完善测量仪器,即确定刺激物的不同强度,但还没有认真地尝试用一种系统的方法训练个体的感官。然而,我认为心理测量更应该关注人的发展,而不是工具的发展。但是,撇开这些纯粹的科学问题不谈,我们可以说,感官训练是教育中最重要的问题。
事实上,我们的教育有双重目标,一个是生物性的,另一个是社会性的。生物性目标是帮助个体获得自然发展;社会性目标在于使个人为适应所处环境做好准备,这也包括工作能力的教育,即教个人如何利用他所处的环境。感官训练在这两方面都极为重要。
感官的发展实际上会先于高级智力的发展,3~6岁即是它的形成期。因此,在这一时期,我们可以让儿童逐步适应外部刺激,以此发展他们的感官能力,就像我们应该在他们的语言全面发展之前帮助他们学会发音。幼儿教育应遵循这一原则,即促进儿童的自然发展。
教育的另一个意义是使个体适应外部环境,这在儿童发展的后期更为重要,因为感官能力密集发展的时期即将过去。生物性发展和社会性发展交织在一起,孰先孰后取决于个体所处的年龄阶段。
众所周知,3~6岁阶段的发展特征是,生理发展迅速,心理发展起步。在这一时期,儿童的感官能力得到发展,注意力被指向所处的环境,受到环境的刺激而不是理性的吸引。因此,在这一时期,他应该有条不紊地处理外部刺激,合理地发展他的感官,为他的心理能量奠定基础。而且,通过感官教育,我们有可能发现并纠正一些实际存在的缺陷,否则这些缺陷会被人们忽视,或者只有严重到儿童无法适应周围的环境时(如失聪或者视力下降),问题才会暴露出来。因此,正是生理方面的教育,完善了儿童的感官,培养了投射与联想能力,直接为其心理发展铺平道路。个体对环境的适应,也受到教育的间接影响。如今,人们非常关心环境,正是因为他们必须最大限度地利用它的财富。
与古希腊时期一样,今天的艺术也是建立在对真理的观察之上。实证科学是通过观察取得进步的,十九世纪所有的发现及其实际应用,都为改变世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都是沿着这条路前进的。因此,我们应该在即将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中建立实证科学的信念,这是现代文明的必要条件,也是人类持续进步不可或缺的手段。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发现了X射线、物质放射性和通信技术,镭的发现更是带来了新的物质概念。感官训练能使人成为观察者,不仅能使人适应现代文明,还能使人应对生活的迫切需求。
到目前为止,我认为我们的教育体系在处理具体问题方面还缺少一些实践经验。我们应该从理论开始,在实践中加以实施。教育也总是通过理性的方法来研究教学,然后再付诸行动。在教学时,我们通常会谈论自己感兴趣的对象,并试图引导学生进行一些与之相关的任务。但是,学生常常发现,即使他理解了理论知识,也很难完成相应的任务,因为他所受的教育缺少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感官的完善。
举个例子,我们让厨师去买一些鲜鱼。厨师能理解指令并着手去做,但是如果他没有受过嗅觉和视觉的训练,就不能辨别鱼是否新鲜,也就无法完成任务。这样的不足在厨房里表现得更为明显。厨师能够阅读食谱,并完全按照规定的方法和时间烹饪,也知道如何操作。但是,当他需要通过嗅觉判断什么时候食材下锅,或通过视觉或味觉判断什么时候添加调料时,如果感官训练不够充分,他的表现就会一塌糊涂。他必须通过长期的练习来获得这种能力,而且这种对感官的后天训练,在成人身上往往不再起作用。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体力劳动和手工艺术。人们必须通过反复练习掌握某项技能,这种学习就是感官的后天训练。例如,纺纱工必须学会如何利用触觉分辨纺线;织布工和刺绣工必须用敏锐的视觉区分产品的细节,特别是颜色的差异。还有一种情况是,一个人想要学习一门手艺,尤其是具有艺术性或精致性的手艺时,就必须锻炼他的感官和手部动作,而且这些动作是由精细的触觉辅助完成的。如果这种训练在儿童发展期结束之后才开始,就会很难完成。3~6岁阶段,是培养特殊技能的关键时期,因为在这一时期,人们有一种完善感官和动作的天然倾向。
举个医学界的例子。医学生学习了脉搏的相关理论,然后走到病人床前,想要通过把脉识别病症。但是,如果手指不能识别脉搏的跳动,他之前的研究和现在的期望都会化为泡影。他缺乏辨别不同感官刺激的能力,而这对医生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心跳检测,医学生可能在理论上知道如何操作,但在实践中却无法用耳朵分辨心跳声。同样的例子还有,如果医生对体温的判断不准确,那就需要使用温度计。感官无法识别脉搏、心跳、体温,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众所周知,医生可能学识渊博、聪明睿智,但如果没有实践锻炼,就不能成为一名好医生。事实上,医生的实习经历也是一种感官训练,训练效果姗姗来迟且常常无效。在掌握了深奥的理论之后,医生发现自己不得不从事一项艰巨的工作,即学习识别不同疾病的症状,以便把这些理论付诸有效的实践。因此,他就像一个新手一样,通过触觉、敲击和倾听来识别器官的振动、音调、杂音等,以此形成医学诊断。认识和评估病症往往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这使得年轻医生深感沮丧,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能否担负起如此重大的职责。医学建立在感官能力的基础之上,但是学校培养医生的方式是学习经典理论,如果感官训练不足,那么知识的积累也是无效的。
有一天,我听说一位外科医生为母亲们做了一场颇受欢迎的讲座,内容是如何识别儿童佝偻病的早期症状。他想说服母亲们在疾病的早期阶段,就带走路不稳的孩子去看医生,因为那时候佝偻病还是可以治愈的。母亲们也深表认同,但是苦于自己无法识别早期的异常症状——她们缺乏识别轻微异常的感官训练。因此,医生的演讲效果就是徒劳的。
如果我们分析一下,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食品造假行为,都与大众感官迟钝有关。工业造假是因为人们缺乏感官训练而滋生。诈骗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受害者太单纯。买方在选购商品时,特别依赖卖方的诚实或公司的诚信。这是因为他们缺乏自我判断的能力,也就是缺乏用感官辨别商品质量的能力。
简而言之,缺乏实践会让知识变得无用。这种实践应该包括感官训练。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需要具备从环境提供的刺激中获得准确知识的能力。但是,成人的感官训练常常很难开展,就像很难教他们成为钢琴家一样。如果我们想在以后通过教育来完善感官,并将其用于特定的技能中,那么必须在生命的发展期进行感官训练。因此,我们对儿童有条不紊地开展感官训练,通过教育为他将来的生活做好准备。
否则,我们就是把人和周围的环境隔离开来。事实上,通过知识教化一个人,实际上是在使他成为一个脱离实际生活的思想者。我们希望提供给儿童的是与实践生活有关的教育,不想把他们限制在某些活动中,而忽视了教育的基础是与外部世界的直接联系。哪怕是工作能力的训练,是为了让个体为利用所处的环境做好准备,它也必须弥补早期的一些显著不足。换句话说,人们完成了培养工作能力的教育后,也必须训练自己的感官,以便与周围的世界直接接触。
审美教育和道德教育也与感官训练密切相关。人们通过强化感官体验和发展评估各种刺激的最小差异的能力,改善自身的敏感性,并由此体验到乐趣。美存在于和谐之中,和谐意味着亲和力。如果人们要感知和谐,就必须对感官进行精细的训练。自然和艺术的和谐美感,是感官迟钝的人所无法领略到的。对他们来说,世界是狭隘而残酷的。周围的环境为我们提供了无尽的美感源泉,但是人类仍然在这个世界漫无目的地游荡,缺乏精细的感受,或者像野兽一样追逐强烈而尖锐的感觉带来的快乐,因为这些是他们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粗鄙的享乐往往是恶习的根源。事实上,强烈的刺激不仅不会使感官变得敏锐,反而会使其迟钝,由此就会需要更强烈的刺激。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通过观察执行神经系统功能的反射弧的构成,看出感官训练的重要性。感官是心理发展所需的感知外部信息的器官,正如手是抓取身体发展所需物质的器官一样。手和感官都可以完美地执行更高级的任务,从而服务于更有价值的精神活动。任何真正的智力教育都应该提高这两种能力,而它们的提升潜能是无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