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的教学方法以儿童的自由为基础,而自由就是活动。
只有通过自由,才能获得纪律。这是一个伟大的思想,但普通学校教育方法的追随者很难理解它。怎么能让一个班级自由自在的孩子遵守纪律呢?当然在我们的教育体系里,我们对“纪律”的概念阐述与普遍认为的有很大差别。如果纪律建立在自由的基础上,纪律本身就必须是主动的。我们不认为只有当一个人变得像哑巴一样沉默,像瘫痪者一样一动不动时,他才是遵守纪律。因为他不是受到纪律的约束,而是被毁灭了。
如果一个人是自己的主人,当他需要遵循某种生活规则时,可以规范自己的行为,那么我们称他为有纪律的人,这种主动纪律的概念既不容易理解,也不容易应用。当然,它包含了一个伟大的教育思想,不同于旧时代的绝对和未经讨论的强制静止。
如果教师想要引导孩子沿着这样一条纪律之路走下去,不断精进,最终完美地掌控自己,她就需要掌握一种特殊的技巧。因为孩子现在学习移动而不是坐着不动,这不是为学校做准备,而是为生活做准备。通过习惯和实践,他能够轻松而正确地完成社会或社区生活中的简单行为。孩子在这里所适应的纪律,其性质不仅限于学校环境,而且会延伸到社会。
不损害集体利益应成为儿童自由的底线,同时孩子应当具有良好的教养。因此,我们必须遏制孩子冒犯他人,或者做出没有教养的行为。但其余的方方面面,无论是什么,或者以什么形式表现出来,不仅必须被允许,而且必须被教师观察到。关键在于,从科学的准备出发,教师不仅要有观察自然现象的能力,而且要有观察自然现象的欲望。在我们的体系里,她必须被动,而不是主动,这种被动应该是由强烈的科学好奇心和对她希望观察现象的绝对尊重组成的。教师必须理解并感受到自己作为观察者的身份:活动必须存在于现象之中。
对于第一次展示出心灵活动的儿童来说,这样的思想无疑是有用的。我们无法预料,在孩子刚开始表现主动的时候扼杀其自发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或许我们会扼杀儿童的生命力。在幼年时期,人类展现出智慧的光辉,就像太阳在黎明时初升,花朵刚刚开始绽放;我们必须虔诚地尊重这些独特的最初印迹。所有有效的教育行为,都是在帮助生命的全然开放。因此,有必要严格避免的是阻止孩子的自发举动和随意给他们强加任务。当然,在这里我们不是指无用或危险的行为,因为这些行为必须被阻止。
对于那些没有做好科学准备的教师来说,培训和实践是必要的,而对于那些习惯了普通学校老一套霸道方法的教师来说,这种培训尤为必要。我在学校培训教师的经验使我相信二者有很大的差距。即使是一个聪明的教师,如果不理解这一思想,也很难把它付诸实践。她无法理解她的新任务表面上看是被动的,就像天文学家坐在望远镜前不动,而世界在太空中旋转一样。生命自行其道,为了研究它,发现它的秘密或指导它的活动,我们需要观察它、理解它而不是干预它,这种观念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难吸收和付诸实践。
受到之前知识的影响,教师无法在学校开展自由活动。长期以来,她的职责实际上是压制学生的活动。在“儿童之家”的最初几天里,她没有获得秩序和沉默,她看上去很尴尬,好像在请求公众原谅她,并呼吁在场的人证明她的清白。我们向她重申,最开始的混乱是必要的,但这却徒劳无功。最后,当我们要求她什么都不做而只是观察时,她问,既然她不再是教师了,她是不是最好辞职。
当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有责任辨别应当阻止哪些行为、观察哪些行为时,这位来自旧式学校的教师感到自己内心的巨大空虚,并开始询问自己是否能胜任新的工作。事实上,没有准备的她发现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感到羞愧和无能为力;而有了更多的实验心理学科学实践之后,她很快就会发现生命不断展开的奇妙,从而产生对生命的兴趣。
诺塔里在他的小说《我的百万富翁叔叔》中对现代习俗进行了批判,他以特有的生动性给我们带来一个特别有说服力的例子——有关纪律的旧式教育方法。“叔叔”指的是一个孩子,他扰乱治安,弄得整个镇子鸡犬不宁,在绝望中他被关进一所学校。在这里他被称为“福福”,当他靠近美丽的小福菲塔,得知她没有午餐吃时,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想要变得善良,他感受到自己灵魂的第一次感动。
“他环顾四周,看着福菲塔站起来,把自己的小午餐篮一言不发地放在她的腿上。
“然后他从她身边跑开了,不知为什么,垂下头大哭起来。
“我的叔叔不知道如何向自己解释这次为什么哭。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眼睛充满了悲伤的泪水,他感到内心很感动,也很难过。与此同时,一种极大的羞耻感涌上了他的心头,那羞耻感就是在一个没有东西吃的人身边吃东西。
“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涌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让她接受他的小篮子,也不知道如何编造一个借口,说明他为什么把篮子给她。他仍然沉浸在自己小小灵魂的第一次悸动中。
“福菲塔一脸迷茫,迅速向他跑去。她非常温柔地把他埋着脸的那只胳膊拉开。
“‘别哭了,福福。’她轻轻地对他说,几乎像是在恳求他。就像是在和她心爱的布娃娃说话,她的表情那样慈爱、专注、温柔而又不失威严。
“然后,小女孩吻了他,我的叔叔搂住了她的脖子,仍然默默地抽泣着,回吻了她。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擦去脸上和眼睛上的泪痕,又笑了。
“院子另一端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原来你们俩在这儿——快一点!你们俩都进来!’
“那是老师。她用对待两个打架的孩子的那种盲目的残暴,粉碎了一个叛逆者灵魂中第一次温柔的骚动。
“是大家回到学校的时候了——每个人都必须遵守校规。”
在刚刚来到“儿童之家”时,我看到我的教师们就是那样做的。他们不由自主地让孩子们一动不动,而并不观察和区分他们所压制动作的性质。例如,有一个小女孩把她的同伴聚集在她周围,然后开始说话和做手势。教师立刻跑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胳膊,叫她别动;我观察这孩子,看到她是在扮演教师或其他人的母亲,教他们晨祷、祈福,她把自己当作了指挥者。另一个孩子,不断地做出混乱和错误的动作,有一天,他表现出强烈的注意力,开始移动桌子,看起来似乎不太正常。因为他太吵了,教师们马上就要他站着不动。然而,在这个孩子身上,我看到他展现出协调一致、指向一个有用目标的动作。因此,这种行动理应得到尊重。事实上,从那以后,每当他把小物品搬来搬去放在书桌上时,孩子就开始像其他人一样安静快乐了。
当指导者把用过的各种材料放进盒子里时,常常有一个孩子会走上前拿起东西,明显地想模仿教师。教师的第一个冲动是让孩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而,孩子通过这一举动表达了希望自己可以帮忙的渴望;对她来说,上秩序这堂课的时机已经成熟。
一天,孩子们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围着一盆水成一个圈,水盆里面装着一些漂浮的玩具。我们学校有一个不到两岁半的小男孩。他被留在了圈子外,显然他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我饶有兴趣地从远处看着他,他先是走近其他孩子,想挤到他们中间去,但他不够强壮,于是站在那里环顾四周。他那张小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非常有意思。我真希望有个照相机,这样我就可以给他拍照了。他的目光落在一张小椅子上,显然他决定把它放在一群孩子后面,然后爬上去。他开始向椅子走去,脸上充满了希望,但是在那一刻,教师残忍地(或许,她会说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举过其他孩子的头上,给他看那盆水,说:“来吧,可怜的小家伙,你也会看到的!”
毫无疑问,孩子看到漂浮的玩具时,并没有体验到用自己的力量克服障碍所带来的快乐。看到这些物体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而他充满智慧的努力却会增强他的内在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教师阻止了孩子自我学习,却没有给予他任何补偿。小家伙原本几乎已经感觉到自己是个征服者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软弱无力地被两条禁锢的胳膊紧紧地搂着。他脸上流露出的喜悦、安详和希望的表情——让我如此感兴趣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只留下知道别人会替他包办的孩子的那种愚蠢表情。
当教师们对我的观察感到不胜其烦时,他们开始允许孩子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我看见孩子们把脚放在桌子上,或者手指伸进他们的鼻子里,教师并没有干预或想要纠正他们。我看到其他孩子推搡着他们的同伴,脸上露出一种暴力的表情,教师也一点都不加以关注。然后我不得不插手,向他们说明有必要以绝对的严厉,来阻止并一点一点地压制所有一定不能做的事情,以便孩子能够清楚地分辨善恶。
如果纪律要持久,就必须以这种方式奠定基础,而最初那段时间对指导者来说是最困难的。要学会主动地遵守纪律,孩子们必须首先了解善与恶的区别;教育者的任务在于确保孩子们不要像旧时代管教中经常发生的那样,把善与静止混淆,把恶与活动混淆。因为我们遵守纪律是为了活动,为了工作,为了善良,而不是为了静止,为了被动,为了服从。
在我看来,如果所有孩子都能有目的地、灵巧地、自愿地走动,而不做出任何粗暴或粗鲁的行为,这就是良好的纪律了。
像在普通学校一样,让孩子们排成一排,给每个孩子分配一个位置,并建议他们安静地坐着,注意保持整个班级的秩序——这是以后可以作为集体教育的起点所能达到的。同样,在生活中,有时我们都必须保持安静,如参加会议或讲座时。我们知道,即使对我们这些成人来说,这也需要付出不小的努力。
建立起个人纪律之后,我们能安排好孩子们,把每个孩子都按顺序送到自己的位置,是为了让他们明白,这样安排他们看起来很整齐,明白井然有序是件好事,是令人愉快的安排——他们有序而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是学习的结果,而不是强加给他们的。让他们理解这个想法,而不是强迫他们注意,让他们吸收集体秩序的原则——这是很重要的。
如果他们理解了这个想法,那么当他们站起来、说话、走动时,他们就不再是无知无觉地做这件事,而是因为他们希望站起来、说话等。也就是说,带着这种理解,他们离开那种宁静和有序的状态,是为了采取一些自愿的行动;并且知道一些行为在那里是被禁止的,这将让他们记得区分善恶。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从秩序状态出发的动作总是变得更加协调和完美;事实上,他们学会了反思自己的行为。现在(孩子们理解了秩序的概念),观察关于孩子们从最初的无序运动到自发的有序运动的方式是教师的功课,会启发她的思考。如果她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教育家,这是她唯一必须了解和学习的地方。
因为经过这种练习的孩子,在某种程度上会选择自己倾向的,而这些倾向最初在他无意识的混乱行动中是令人疑惑的。值得注意的是,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孩子们的个体差异,因为孩子有意识而自由地展现了自己。
有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有人离开座位去吵架、打架,或者翻倒各种积木和玩具;还有人开始采取明确的行动——把椅子移到某个特定的地方坐下,移动一张不用的桌子,在上面安排他们想玩的游戏。
我们针对儿童的自由观念并非我们观察植物、昆虫等时所使用的简单的自由观念。
由于出生时特有的无助,以及作为一个社会个体的属性,孩子被各种限制他活动的束缚包围。
以自由为基础的教育方法必须介入,帮助儿童克服这些障碍。换句话说,必须以一种理性的方式帮助他减少限制他活动的社会束缚。
渐渐地,随着孩子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他的自发表现会变得更加清晰,揭示出他的本性。基于所有这些原因,第一种形式的教育干预必须是引导孩子走向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