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下旬,爱迪生因肺炎发作而病倒,医生们担心他的安危。他在劳动节 时恢复了体力,但又一次出现胃轻瘫。这一次,他的恢复速度变慢了。10月19日星期六清晨,迪尔伯恩附近的一座车站里,当他从亨利·福特的私人火车车厢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已是白发苍苍,瘦骨嶙峋,就如同踏上了晚年的最后一站。
金禧庆典还有两天就要到了,福特想让他熟悉——或者重新熟悉——某些已经完成的物件,比如格林菲尔德小镇的草坪和新植树木间隐约可见的砖块或墙板上的凤凰。小镇的绿化工程仍在建设中,还要持续数年。但爱迪生理工学院的中心建筑“独立大厅”,已经完整无缺地矗立在炎炎烈日下,准备在周一接待胡佛总统和其他500位贵宾。
爱迪生在抵达一座名为“史密斯溪”的车站时有些迷惑。事实上,这座车站与他12岁时被赶下车的那座车站高度相似,当时他在车上做化学实验,激怒了售票员,被赶下车。然而,印象中,那个时候的这座车站是大干线铁路上的一个停靠站,位于眼前车站的东北方,与其相距60英里。这种困惑在福特带领他穿过带刺铁丝网时愈加强烈,米娜则一直跟在他身边。放眼前方,可以看到曾经构成门洛帕克的6座建筑,其中主建筑为白色,双层,有许多窗户。他在密歇根州还是新泽西州?他正踏在自己50年前走过的土地上,这些土可以装满足足7节火车车厢。
在密歇根州迪尔伯恩的格林菲尔德小镇重建的门洛帕克,1929年
爱迪生的认知在时间和地点上来回跳跃。当米娜试图扣上他的外套时,他躲开了。“我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和当年在旧实验室工作时一样年轻。”他在白色的大楼前点点头,其他人都能看到那是座新建筑。“那是原来的公寓,和它之前的样子一样。”就这件事来说,他确实没错,他的研究小组曾经居住的旅馆也保留了下来,并且完好无损地被运到了这里。“天啊,亨利就差没有搬来那棵老榆树的树桩了。我告诉你,一切都是原样,每个细节都没变。”
起初,爱迪生看到这些建筑后神采奕奕。但当他进入实验室,爬上楼梯,直接被带回到半个世纪以前时,他说不出话来了。福特饱含热情策划惊喜派对,以为他花钱修复的那些东西,不管是真品还是复制品,都会唤起这位英雄的喜悦。他没有意识到,这种突然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一位八旬老人的影响可能更复杂,更不用说令他沮丧了。
与1879年一样,一间充满阳光的长长的房间再次打开,桌子上摆满了“爱迪生先驱”收藏的数百件工具和机器。化学制品柜在墙上闪闪发光,从天花板上“钉”下来的煤气灯装置还没接上电线。远处的一角竖着一台管风琴,那是希尔伯恩·罗斯福在“午夜午餐”时为“男孩儿们”娱乐而准备的。爱迪生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望着他。他指着自己年轻时的“圣经”——法拉第的三卷本《电实验研究》,满意地说:“还在原来的地方。”旁边放着几把直背椅,用来防止打瞌睡。他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
似乎是出于某种本能的顾虑,大家都安静下来,其余的人都没有跟他一起坐在椅子上。爱迪生环视房间几分钟,双臂交叉,眼神黯淡。最后,他注意到一个和他一样满头白发的矮个儿男人,恭恭敬敬地在房间的另一头等待,那是弗朗西斯·杰尔,当年他还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年近20岁的小伙子,爱迪生雇他来帮自己操作水银泵。杰尔现在是福特的档案保管员,也是爱迪生第一个白炽灯泡发光的那晚最后一位尚在人世的见证者。
爱迪生已经18年没见过他了,但仍和以前一样不在意他表现出的半恭敬半敌视的态度。他只是站起身来,把杰尔领到一个装满药品的柜子前,问道:“你以为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全在这儿,我放在门洛帕克所有的化学制剂都在这儿。”
确实是这样。为了满足福特对仿真的狂热追求,杰尔从实验室的前供应商那儿订购了这些制剂,这家供应商仍在纽约做生意。爱迪生随机打开一些罐子,嗅着粉末,舔掉沾在手掌上的晶体,然后在实验室里的桌子之间闲逛,拿起许多认识的工具。“我可以坐在这儿,用我的旧工具干活儿。”在一位摄影师的要求下,他确实这么做了,用铲子铲起一些含碳糊状物,浸渍几根棉线,然后将它们放在手掌间揉搓,直到它们变得又硬又亮,准备好被烤成细丝。
“弗朗西斯,把煤油给我。”他说,心里想着那罐洗手液应该还在50年前的位置。他猜得没错,杰尔递给他擦手的那条毛巾也在。
他尽量配合媒体演戏,但有那么几次,他的眼里毫无防备地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