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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阎寒是被李轩的惊呼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突然而至的冰雪世界瞬间将他的心俘获。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虞雪会对冰川情有独钟。

无尽的蓝色,那是天空;无尽的白色,那是冰雪。

李轩兄妹俩已经下车了,探险队的其他成员也陆续从其他车上下来,卸下东西准备就地搭建营地,这也是他们这次行程的起止点。

“哇!太漂亮了!太美了!”李轩穿着橙色的冲锋衣,像只小鹿一样又蹦又跳。

阎寒被李轩感染,围上围巾准备下车,他一回头,发现虞雪还在睡。她应该是太累了,一路行来她几乎都是安静地靠在椅背上,无论大家聊天声音多大,她始终没有睁眼。

虞雪身上像是有引力一般,阎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由衷觉得,她一点都不像个专业的探险队员。她的皮肤实在是太好了,像刚烧好的白瓷,可是又不完全像。瓷器再美好,毕竟是死物,又怎能与她相比。她和他以往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如同李鸣所说,她仿佛就是这冰川上的雪莲花,坚韧而神秘,始终如一。

“虞雪,我们到了。”阎寒开口将她唤醒,他看她的眼神非常温和。

虞雪的睫毛动了动,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扫视了一圈窗外的景象。雪山,冰川,蓝天,阳光……这是极适合登山的一天。

她对阎寒说:“天气挺好,你运气不错。”

“为什么是我的运气不错?”

“晚点你就知道了。”虞雪打开登山包,掏出一支口服液递给阎寒,“喝了吧。”

“这是什么?”

“红景天,抗高反的,这里海拔4300。喝完你下去走走,适应一下。”

阎寒乖乖照做。喝完,他奇怪地看着虞雪:“你怎么不喝?”

“我?”虞雪像是在听笑话,她指了指外面,“我来这里的次数,可能比你去健身房的次数都多。”

阎寒:“……”

车窗外,大家正在搭建营地。军绿色的营帐建起了一半,队员们兴致都很高昂,尤其是李轩。

虞雪将她一头长发绾起,戴了帽子和手套,开门下车。她刚一开车门,冷风不期而至,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阎寒打了个哆嗦,他才意识到,为什么青旅老板说他穿成那样去冰川是找死了。那么冷,不冻死才怪!

阎寒照着虞雪的样儿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下车前又贴了一个李轩给他的暖宝宝。

“阎寒,快过来,我们一起拍个照吧。”

李轩兴奋地朝阎寒跑来,拉着他一起自拍。阳光下的雪地很适合拍照,光线充足,怎么拍都好看,更何况他们俩本来就长得好,男的帅,女的漂亮。

李轩对照片很满意,看着手机屏幕沾沾自喜。阎寒忙着回头寻找虞雪的身影,可就在这拍几张照片的功夫,虞雪不见了。他急切地问李轩:“虞雪呢?”

“他们探路去了,我哥也去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别看虞雪娇娇弱弱的,在这片冰川上,我们当中没有人比她更有经验。”

阎寒将信将疑:“她刚才跟我说,她经常来这里?”

“是啊,她和她哥来过很多次,对这老虎沟12号冰川特别熟悉。她哥喜欢登山,以前总带着她来拍照。”李轩补充,“你还不知道吧,虞雪是个摄影师,冰川摄影师!”

然而阎寒只捕捉到最关键的一个信息:“她哥?高继明吗?”

李轩点头。

阎寒忽然沉默了下来。

李轩没注意到阎寒的表情变化,继续喋喋不休:“高继明是个登山和徒步的高手,长得特别帅!可惜我没见过他,我哥见过。我哥说,好多女孩子喜欢他,前仆后继的,那场面壮观的啊,啧啧……”

二人围绕着高继明、虞雪,冰川这三个关键词聊了会儿天,随后,队友们打发李轩带阎寒去周边走走,提前适应一下环境。

在和李轩的聊天中,阎寒零零碎碎了解到了虞雪的一些情况。

虞雪是高三那年开始学的摄影,她天赋极高,屡屡拍出震撼人心的作品,年初还在国外的青年摄影大赛拿了奖。而她之所以学摄影,是因为她的表哥高继明。高继明酷爱登山和徒步,征战过国内外诸多知名雪山、冰川。虞雪跟着他走过很多次,无意中拍出了让人惊喜的照片。这照片被她父亲虞教授的好友林川看中,她的摄影生涯从此拉开序幕。

她和他从前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无关风月,他只是忍不住想去了解她,他对她充满了好奇。

夜幕初至,大家围坐在篝火前喝茶聊天。这是他们带来的为数不多的柴火,所以大家都很珍惜这火光,生怕不一小心就灭了。

阎寒心不在焉,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营帐的大门。当杯中的茶喝掉一半,他终于等来了虞雪。

虞雪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似乎还很开心。

李轩扭头看见虞雪,忙问:“看你这么开心,路况很好?”

“路况不怎么样。”李鸣抢先道,“冰川上裂缝很多,我们一一插上了警示的旗子,累得够呛。虞雪开心是因为她拍出了好照片。那天蓝得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虞雪笑了笑,算是同意了李鸣的话。

“快来烤火,冻坏了吧。”李轩拉了虞雪坐下。

阎寒倒了一杯茶给她。她喝了一口,面露惊喜:“沉香普洱?”

“这你都能喝出来?”

“我朋友是开茶社的,我喝过。”她调侃,“出门还带着这么好的茶,你挺会享受。”

“我姐姐给的,顺手放衣服口袋了。”

“你还有个姐姐?”

“嗯。孪生姐姐。我这次来……”

“什么好茶?”李轩起哄,打乱了阎寒的话,“我也要喝。”

几个人将阎寒保温壶中的茶分了,很快就见底。他们之中没几个人懂茶,不过是凑个热闹牛饮而已,阎寒却很开心地看他们牛饮的样子。这群人还真是有趣,跟他曾经接触的朋友圈完全不一样。他第一次感觉到,即便是这种最简单的分享也能让他感到快乐。

他看到大家这么开心,逐渐被他们感染。他猜想,明天凌晨大家就要开始徒步了,应该是这未知的旅途让他们都很兴奋。

营帐内其乐融融,唯独虞雪坐在角落,默默看相机。

阎寒打开李轩给他的那个登山包,从里面找出了药盒,走向虞雪。昨晚他翻过这个包,如果没记错的话,药盒中应该有创口贴。刚才虞雪伸手接杯子,他看见她食指被划破了。

“把你的手伸给我。”

虞雪愣了愣,抬头。她看见阎寒手上的创口贴,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谢谢。我自己来吧。”

“你别动。”阎寒阻止她。

他撕开创口贴,小心翼翼地给她包上。可是他手太笨,贴得特别难看。

虞雪忍不住笑了出来。

“凑合吧,贴上就行了。”阎寒给自己找台阶下,“瞧你这样细皮嫩肉的,怎么也不照顾好自己啊。”

虞雪反唇相讥:“你平时都是这样对女孩子的?”

“那倒没有,一般是她们这样对我。”

“嗯,这个我信。”

能不信么,看李轩对他那热情样儿就知道!和他平日里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相比,李轩应该算是很矜持了。

虞雪坐下继续研究照片,阎寒也凑过去看。他不得不承认李轩说的是对的,虞雪拍的照片真的很棒,丝毫不亚于他在摄影展上看到的那些,何况这些照片还没经过任何后期处理。

他问虞雪是怎样拍出的这些照片,虞雪说随心,看到什么美就拍什么。而虞雪口中的随心,他也是在次日的冰川之行中才感受到。

那样的随心,代价太大。

阎寒曾经只在电影里见过雪地跋涉的画面,他知道,对于他来说那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早在决定来梦柯冰川时,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畏艰险,一往无前。

然而当他深入腹地,面对广袤的冰川,有那么一刹那他还是生出了怯懦之心。

虞雪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对他说:“冰川有时候就和沙漠一样,一不小心迷失,有可能永远被困在其中。”

他不以为然:“我觉得冰川和沙漠不一样。沙漠中没有水源,迷失等于死亡。在冰川,我好歹不会渴死。”

虞雪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她淡淡地笑了:“那么你确定,你能抵挡住无尽的严寒,肆虐的风雪?”

阎寒知道虞雪在吓唬他,她在做最后的努力,想让他知难而退。

他摇摇头:“不确定。但至少我不是一个人,有你们和我风雨同舟。”

见他如此坚定,虞雪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她背起登山包,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冰天雪地中,一行人穿着不同色彩的冲锋衣,就像凭空开出的花,迎风而行。

走了几公里后,阎寒渐渐体力不支。他难受得不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死命地阻止他呼吸。他每走一会儿都要停下来狠狠喘几口气,腹部的不适让他举步维艰。

虞雪的话回荡在他耳畔:“那么你确定,你能抵挡住无尽的严寒,肆虐的风雪?”

岂止是严寒和风雪!此时此刻,风雪还未到来,他却快要被疲惫打败。他的脚步太过沉重,似有千斤重,踩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在他身后,远远的是一串深陷下去的脚印。

他实在扛不住了,撑着腰休息了一小会儿。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待他抬起头,大家都已经走远。看上去最弱不禁风的虞雪自是不用说,他早就知道她是领队,体能非凡。可是,为什么连没心没肺的傻白甜大小姐李轩都能把他远远甩在后面?他不服!

阎寒自暴自弃,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息。他不后悔来到梦柯冰川,他只是恼怒自己太无能。

李轩发现阎寒没跟上,转过身朝他挥手:“阎寒,快点,快跟上来呀~”

阳光下,李轩像个初见雪山而激动的孩童,满脸笑容。阎寒被她感染,拼尽全力往前挪了几步。可他实在撑不住了,那几步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他继续瘫倒在地。

李轩大声鼓励他:“加油啊阎寒!我们等你!别放弃!”

他想对李轩说什么,张口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得不承认,在这片冰谷中他渺小得如同蜉蝣,且不说一个小小的雪崩就能让他万劫不复,他连最基本的体能一关都过不了。

虞雪说得对,他跟着他们,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虞雪回头看了一眼因距离太远几乎看不清脸的阎寒,又无奈又为难。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冰谷风景不错,我想拍几张照片。”她招呼队员们停下来,“你们就地休息,等我一会儿吧。”

“好,休息一会儿!”李轩雀跃着,她扔下包,蹦蹦跳跳朝阎寒跑去。

虞雪摇了摇头,拿出相机走向远处的冰缝,边走边拍了几张照。雪地光线足,最容易出好照片。恰好这梦柯冰川风景别致,随便抓拍一张都跟画似的。她心里想着,等回到杭州,一定要挑选出最好的照片给高继明看看。

躺在雪地上的阎寒看到队伍停下来,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隐约猜到,虞雪这么做是为了等他。他心里暖暖的,对虞雪那不近人情的印象也淡了几分。

他挣扎着坐起,重新系紧鞋带。

李轩很快就走到了阎寒身边,伸手扶他:“你没事吧?我都劝你不要跟来了,你非不听。现在可好,你承受不住这长途跋涉,虞雪又怪我太冒失把你带上。我真是吃力不讨好,两边都得罪了。”

阎寒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回以一个真诚的笑容:“李轩,真的非常感谢你。”

他的牙齿很白,像贝壳一样,配上他真挚的微笑,这样的画面在阳光下显得暖洋洋的。

李轩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本想顺势抱怨几句的,面对阎寒的脸却一下子没了脾气。果然,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她默默在心里吐槽。

几分钟后,李轩看阎寒恢复得差不多了,硬是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阎寒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是知道的。天黑之前他们必须要离开这片冰谷,夜晚天气多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幸好阎寒配合,他强忍着疲惫跟着她走,总算跟上了大部队。

大家都在整修,有人在喝水,有人在吃面包补充体力,还有人甚至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户外炉头煮起了红茶。

阎寒心里懊恼,走同样的路,为什么人家这么惬意,他这么虐!不过这种情绪刚上来,他看到虞雪拿着单反回来了,心情一下子又缓和了不少。

李轩跑上前,雀跃:“虞雪虞雪,你拍了什么?我看看!”

虞雪把相机递给李轩,让她自己看。阎寒也赶紧围了上去。他看着李轩把照片一张张往前翻,忽然发现,除了眼熟的冰天雪地之外,虞雪还拍了星空。

昨天晚上她定是出去了,也不知她在夜空下守候了多久才拍出这样的照片。照片中,夜空湛蓝,繁星如眼,帐篷里亮着灯光,在山脚下显得格外安静。

“拍得太美了!”李轩说出了阎寒想说的话。说完,她继续往回翻。她看照片的速度很快,虞雪的拍照风格她大概了解,所以也只是走马观花欣赏一遍。可是当她的眼神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时,手指就彻底停住了。

那是虞雪的照片。背景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像海洋一般纯粹的蓝,蓝色的冰湖,蓝色的浮冰,蓝色的冰山。虞雪穿着藏蓝色的裙子坐在浮冰上,她正回头看向镜头。风将她的长发和裙子吹起,她眼神中有一丝意外,又有一丝惊喜。

李轩讷讷开口:“这是……”

“这是瓦特纳冰川。”虞雪的眼神很温柔,“冰岛的瓦特纳冰川。”

李轩恍然大悟:“噢对,听我哥说过,两个月前你去冰岛了。跟你哥一起去的?”

“嗯。”

“这张照片把你拍得太美了,就像冰雪女王。是你哥帮你拍的吧?”

虞雪微笑点头。除了高继明,又有谁能把她拍得这么好看呢。

“在冰原穿这么少的衣服,你不冷吗?”阎寒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虞雪瞥他一眼:“你还真是煞风景。” cmyhcGft+ZJri6a2SSssOiiKyHzLbKPRyukBPLtaAkjXefIFBWIt0zoJ1CS8VqgI



04

阳光、蓝天、雪山、冰原,还有……累。这是阎寒对冰川最直接的感受,尤其是最后一点。从踏上这次旅途开始,到这第三处冰谷,他拼尽了全身力气,毫无保留。而他曾以为有着最纯粹的美的透明梦柯冰川,此刻在他眼中一无是处。

李鸣和李轩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听不真切,他只觉得天越来越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一点一点强迫他倒下,耳边最清晰的,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几步之后,阎寒膝盖一软,砰地摔倒,便再也起不来了。

“阎寒,阎寒你没事吧?”焦急的女声像是从天外传来。

阎寒用身体里仅有的力气睁开眼皮。恍惚中,他看到了一脸担忧的李轩,还有站在李轩身边的,面无表情的虞雪。

“看着那么漂亮,却真是一点都不近人情呢。”这是阎寒晕倒之前最后的意识。

阎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有他那执着的不肯听任何人劝的姐姐,他固执的不肯对任何人妥协的爸爸。

爸爸对姐姐说:“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和一个穷小子在一起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姐姐二话不说,扭头就要走。他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一声重重的敲门声后,他一着急,跟着追出去。

奇怪的事发生了,他打开门,外面竟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冰雪世界。他往雪地奔跑了几步,没看到姐姐的影子。他冷得不行,想往回走,却发现那扇门不见了。

“阎寒。”有人叫他。

他转身。站在他面前的女孩穿着红色冲锋衣,戴着一顶鸭舌帽。他的眼睛已被风雪模糊,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不是别人,是自始至终对他不屑一顾的冷漠少女虞雪。

虞雪眼角挂着嘲讽的笑:“我早就说过,即便跟来了你也是送死,现在你可信了?”

他想说话,想辩解,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他挣扎着,拼命想开口,一紧张便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终于醒过来了!”有人在他耳边欢快地叫出声来。

这声音……是谁?

是姐姐?不,不对,好像不是。

阎寒的意识慢慢恢复。他想起来了,是李轩。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他不在家,他一直在透明梦柯冰川,他因为太累晕了过去。

视线一点一点变清晰。阎寒看见,自己正躺在帐篷里,旁边坐着李轩兄妹俩。

李鸣凑过来,打开保温杯给阎寒倒了一杯热水:“来,喝点水吧。”

“谢谢。”阎寒开口,嗓子异常干涩。

在他喝水的时候,李鸣不忘数落他,毫不顾忌他是个病人:“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不让你来,非要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

“实在不好意思,拖累大家了。”说完,他一口气饮尽杯中的水。他实在是太渴了,每呼吸一口都觉得鼻腔和喉咙都要结冰似的,又冷又干。

有人拉开帐篷的门,阎寒平躺着看不清楚,但是听声音他能分辨出那是虞雪。

“醒了?醒了就继续赶路吧。”

“他还没恢复体力,”李轩说,“让他再休息会儿吧。”

虞雪拒绝:“已经下午四点了,你确定我们还要再耽搁下去?”

“可是他……”

“没有可是。”虞雪打断她,“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谁都不能例外。我不让他来,他非要跟着;我不让你借给他装备,你非要借!现在这样的后果,你在借他装备的时候想过没有?”

“我……”李轩咬着嘴唇,低头不说话。

“虞雪说得对,”李鸣表情严肃,“太阳很快就会落山的,再不走的话我们天黑之前根本到不了大本营。今天的天气本来就奇怪,万一遇上风雪,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里。”

李轩知道他们没有危言耸听。她跟着李鸣走过几次冰谷,很多地方看似安全,但不乏隐患,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渺小得不值得一提,谁又能预测下一刻发生的事呢?她没有底气再说任何反驳的话,尽管她很担心阎寒。

阎寒强撑着坐起来,他拿起李鸣的保温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喝完,而后装作若无其事道:“走吧。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坚持的。”

虞雪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痛快。

“收拾一下帐篷,我们抓紧时间。”声音渐渐远去。

李鸣和李轩帮阎寒收帐篷,阎寒在一旁干看着,帮不上什么忙。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的他第一次觉得,被人照顾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假如他体力充沛,能好像李鸣一样连走几公里而面不改色,哪怕像李轩一样也好啊,虽然时不时喊个累,但休息一两分钟就能恢复状态,整个探险队也不至于被他拖累至此。

他刚听李鸣说,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两个时辰,除了留下来照顾他的兄妹俩,其他人全在两公里外的冰瀑布等他们。虞雪见他们迟迟没有跟上,放心不下,又折回来找他们。

虞雪不过二十出头,除了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也很好奇,她是怎么才成为这支专业户外探险队的领队的。

“给你。”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阎寒的沉思。

他回头,看见虞雪如冰雪般淡然的脸。她拿了一块巧克力递给他,脸上似乎写着,爱要不要。

“谢谢。”阎寒接过,受宠若惊。

“吃吧,吃好了赶紧上路。”

“好。”

阎寒拆开巧克力,仔细一回味刚才的话。吃完赶紧上路?为什么听着这么别扭……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一行人匆忙上路。

虞雪显然是急着跟其他队员会和,一个人走在很前面。此刻的她不再是李鸣口中的雪莲花,她更像是一只脚步轻快的麋鹿,一往无前,好似永远都不会失去方向。而吃了她给的巧克力的阎寒,自认为体力已经恢复,却在走了没多久之后再次陷入疲惫。

阎寒几乎是用仰望的眼神看着虞雪,看着她一点点远离自己。若不是李轩和李鸣照顾他,时不时扶他一把,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忽然倒下。自始至终他都牢牢惦记着两件事,一是不能拖累大家,二是要坚持到最后,要找到姐姐。凭着这样的信念,他努力支撑着。

本以为不过两公里,再艰难也就是一个累字可以涵盖的事,意外却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谁都没有注意积雪覆盖的地表有条很细的冰缝,李轩只顾着照顾阎寒,一不小心踩进了冰缝。她顿时失去重心,狠狠摔了一跤。

虞雪听到声音,立马回头跑了回来:“怎么了轩轩,你还好吧?”

李轩疼得直哭:“我的腿是不是断了?好疼啊,我觉得我的腿要断了。”

“别瞎说!”李鸣蹲下来,脱下李轩的鞋子检查。

“不碍事,普通的扭伤而已。”

“那也很疼啊!”李轩抗议,“我好难受,我想休息一下。”

李鸣头疼:“跟你说了多少遍注意脚下,你自己不听!”

虞雪头疼:“算了李鸣,你别说她了。我们再休息会儿吧。”

这一休息,又是半个小时。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李鸣心头的焦虑越来越重。可偏偏越是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下,事情越是会变得越糟糕。

李轩第一个发现,远处的天色有些不对,好像……

“哥,你看那边,是不是要起风了?”

李鸣回头,脸色大变。西边有一团青黑色的云层正慢慢靠近,寒冬将至,在祁连山一带遇见这样的云层,意味着暴风雪不远了。

“糟糕,要变天了。”虞雪扶起阎寒,“大家撑着点,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得到虞雪的确认,李轩的脚伤像是瞬间被治愈了,吓得从地上弹起来。她户外经验不多,但也知道在冰川遭遇变天是什么后果。在死亡面前,脚踝的那点伤痛根本不算什么。

李鸣扶着李轩,虞雪扶着阎寒,一路上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赶到冰瀑布。

阎寒没能挺住,一到目的地他便瘫了下来,蹲在地上拼命喘气。虞雪打开保温杯给了他一杯水,他状态不好,喝水时一半都洒在了外面。

探险队中最心直口快的方宇忍不住抱怨:“才两公里就累成这样,我们还怎么回大本营啊?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拖累!”

方宇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着急起来,七嘴八舌的,对变天一事都颇为忌惮。

“方宇说得对,已经变天了,再不赶路的话,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

“轩轩脚扭伤了,不早点回去休息脚踝会肿的。”

“按照正常速度,我们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回敦煌的车上了。”

“看着天色,会有一场不小的风雪。”

……

李轩见大家着急,站起来动了脚踝:“看,我挺好的,我能挺住。可是阎寒他……”

虞雪闻言,低头看了看阎寒,皱起眉头。

阎寒仍旧蹲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喘息,他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若是强行赶路,虞雪不敢想象,这位大少爷会出现什么样的突发状况。

副领队张烁是位医生,他简单地检查了阎寒的身体,对虞雪摇摇头。

“什么?什么意思啊?”李轩急了,“张烁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阎寒他不会是要死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方宇爆发出一阵狂笑。

张烁从背包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递给李轩,安慰她:“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阎寒没事,就是体力透支了。”

“体力透支也不是什么好事啊,阎寒不能走,可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

“不能走也得走。”虞雪说,“大家别干坐着了,出发吧,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大本营。”

张烁摇头,阻止她:“虞雪,阎寒不能继续消耗体力了,如果再这样走下去,他的身体会出问题的。”

“如果不走,大家可能都会死。”

“我们不能用阎寒的命做赌注!”

“那么你觉得,我们应该用在场所有人的命做赌注?”

张烁语塞。的确,虞雪是对的,他根本无法反驳。

李轩拼命摇头:“不行,阎寒如果一个人留在这里,和等死有什么区别?我们不能扔下他,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一个也不能少!”

“现在不是讲大道理的时候,一个人的命是命,一群人的命不是命?我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体力不支,就让所有人陪他耗在这里等死。”

“可是我们也不能……”

“既然我是领队,你们就得听我的!”虞雪的态度不容置疑,“马上走,这是命令!”

李轩被虞雪的态度震住,不敢再反驳。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俨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阎寒虽喘得没法开口,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刚才大家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虞雪是不准备管他了,大家很快就要离开。而他,则会被留在这里独自面对暴风雪,凶多吉少。

这个女人真是冷漠得可以!

阎寒四肢冰冷,心里也是冰凉冰凉的。尽管他不觉得虞雪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作为领队,这种紧要关头她确实应该顾全大局。再说了,他本来就不属于这支队伍,他的安危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很快,方宇第一个站起身来。紧接着,一个,两个……大家都站了起来,陆陆续续迈开步子。

虞雪叫住他们:“等一下。张烁,把你包里的应急药留给我;李鸣,你的头灯给我,还有食物。”

李鸣大为惊讶,他马上猜到了虞雪的意图:“你是要留下来陪阎寒?”

阎寒震惊了,身体如冰雕一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虞雪,他宁愿他听错了,虞雪这样冷漠无情的人,会留下来陪他等死?

然而,虞雪的回答证实了李鸣的猜测。

“不用担心我,你们先走,把阎寒的背包带走就行,他不能再负重走路了。张烁你走过这条路,你和李鸣最有经验,带大家走出去不会有问题的。”

李鸣不同意:“要留下也不能是你,你一个女孩子……不行,你不能留下!”

“除了我,你们之中谁经历过冰川的风雪?谁最有经验躲避风雪?谁有把握独自把阎寒带出去?”

又是一片沉默。

虞雪回头看了看天,催促:“快走吧,不用担心我。”

“虞雪……”李轩快哭了。

“明天一早在大本营等我。不见不散。”虞雪露出微笑,说得很轻松,好似她说的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约定。

大家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听从虞雪的建议,重新踏上了征途。

阎寒看着虞雪,百感交集。从虞雪决定留下来陪他那一刻开始,他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他再一次看错她了,他无法判断虞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她温婉,她却那么冷漠;说她冷漠,她又如此仗义……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没必要陪着我等死。”阎寒说话的气息很弱。

虞雪懒得搭理他,她四处观察,准备找个能避风的地方搭帐篷。既然走不了,唯有想办法躲过这场风雪。

阎寒又说:“你快走吧,他们还没走远,跟上去还来得及。”

虞雪二话不说拉起阎寒,朝东边没有积雪的山脚走去。

“我真的走不动了,你带着我是走不出去的,你还是放下我吧。”

“我要是你就乖乖闭嘴,省点力气留着走路,”虞雪指了指前面,“看见那边的山了吗?走到那里就行。”

“我们……”

“你能不说话吗?专心走路。”

“虞雪,谢谢你。” joH6TDn0rMpCo7IdM9FL5ISZoqpAKaxvcO8D+b6efK/KknJnq5bWxwGDpZfANCM0



05

虞雪把帐篷扎在山崖边,按照风向,这里刚好是死角。为了防止帐篷被掀翻,她在固定帐篷的绳子末端多钉了好几根钉子。

忙完之后,她围着帐篷打量几圈,还是觉得不放心。她从背包里翻出冰镐,横卡在山崖的石头缝里,在冰镐上系上麻绳,分别绑在了自己和阎寒的腰上。高继明告诉过她,冰川的风雪一般都着力于地面,她不能保证那几根钉子可以固定住帐篷。

阎寒问她:“这样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但愿吧。”她也不确定。最好什么事都别发生。高继明会去拉萨接她,到达拉萨之前她必须毫发无损,她不能让他担心。

想到高继明,她没由来地觉得安定。

阎寒没发现她的出神,提醒她:“我们快进帐篷吧,外面冷。”

她点头,和阎寒先后钻进帐篷。二人没有多说话,各怀心思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等待命运的安排。

风就要来了,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虞雪在阎寒面前装若无其事,可她并非无所畏惧。虽说她不是第一次遇到风雪,但这一次陪在她的身边的人不是高继明,她没有不畏生死的底气。

阎寒比虞雪更忐忑,他惶惶不安,深怕一阵风涌来,他便从此消失在这片冰川之上。这么美的祁连山脉,起起伏伏,绵延万里;这么美的透明梦柯冰川,白雪皑皑,纯净无暇。可一旦风暴来袭,极致的美也可以要了人命。

“虞雪,风来了。”

虞雪很冷静:“我知道。”

因为风声起了。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先是低沉的哀嚎,然后,突然间……

“这声音?”阎寒眼神中充满了恐慌,“是有什么野兽在叫吗?”

“这么冷的地方你觉得是什么野兽?北极熊?”

“……”

“是风声。风和冰面摩擦的声音。”

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帐篷外砰砰砰响个不停,好似马上就要连着钉子被掀起。

“帐篷……帐篷会不会被翻?”

虞雪提醒他:“别说话,俯身抱住膝盖……啊——”

只听见咚的一声,然后是虞雪的吸气声。

天已经完全黑了,帐篷里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阎寒猜到了,因为风太大,虞雪重心不稳磕到了崖壁上——帐篷是紧贴着崖壁的。他想都没想,扑过去抱住了虞雪的头,将她护在怀中。

“你放开。”虞雪条件反射,本能的就要推开他。

阎寒没松手。他尽可能地将虞雪护住,防止她再出状况。在他看来,不论虞雪有多坚强,她始终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她需要被人呵护,而不是一味替人遮风挡雨。

虞雪明白了阎寒的意图,也就没有再挣扎。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帐篷外风雪肆虐,帐篷内暗潮涌动,气氛正一点点发生变化。

阎寒呼出的热气就在虞雪的耳边,温热而急促。他接触过很多女孩,类似的亲密举动不胜枚举,可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他很紧张,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了。外面风声依旧猛烈,他却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

起初,阎寒以为那是虞雪的心跳声。凭他以往的经验,没有哪个女孩和他这么近距离亲密接触还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静下心之后,他发现,心跳加速的那个人……好像是他。虞雪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她没有说话,呼吸平稳,泰然自若。

可是他怎么会这么紧张?

阎寒很纳闷,这一次真是丢人丢大了!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心神不宁,心跳也越快。这场风雪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仿佛带着毁灭天地的欲望,要将所过之处的任何东西尽数撕裂。他的心跳就像这风雪,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平静。

“你之前说,这不是你第一次在冰川遇见风雪?”他没话找话。

“嗯。”虞雪回答,“不是第一次。”

“上一次是?”

“绒布冰川。”

四年前,虞雪和高继明跟随探险队深入喜马拉雅山系考察,她因体力不支而掉队,是高继明找到了她。在赶回大本营的路上,他们遭遇了暴风雪。高继明也是像阎寒现在这般护着她,而她当时根本做不到像现在这般心如止水,她的心跳比帐篷外的风暴还要猛烈。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看清了自己的心,她并没有把高继明当哥哥,她爱高继明。

她一直都是个理智的人,到头来却为高继明发了疯。

“那一次你是怎么挺过来的?”阎寒的话,将虞雪的记忆从绒布冰川带回到了梦柯冰川。

黑暗之中,阎寒看不见,虞雪笑了。

怎么挺过来的?因为她身边有他啊。

她几乎是用呵护的语气简述了那段回忆:“和现在差不多,高继明找了个躲避风雪的死角,当时的风雪比现在还要大,可是有他在,我不觉得害怕。我们躲过了一劫。”

“李轩说,高继明是你表哥?”

“可以这么说吧。”

“可以这么说?”

“你来冰川找人?”虞雪打断了他,“找什么人?”

“我姐姐。”

“亲姐姐?”

“嗯,是我的孪生姐姐。”

“她来冰川做什么?”

“她和我爸吵架,离家出走了。”阎寒很低落。

“为什么?”

“我爸不同意她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她男朋友的老家是甘肃的一个小县城。她和我爸吵架之后,一气之下跟着男朋友回到了甘肃。我特地来找她回去,可是刚落地兰州,她闺蜜告诉我,他们来梦柯冰川徒步了。”

虞雪哑然失笑:“所以你就这么冒失地闯进来了?”

“我担心她。”

“你和你姐姐的感情真好,很羡慕你。”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除了高继明,我只有一个表姐。”

“你和你表姐关系不好吗?”

“很好。不过她在国外长大,我们小时候不怎么在一起。”

想到那些往事,虞雪的心一下子变得非常柔软。她对阎寒说:“在这场风雪停下来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她和阎寒之间也即将开始一个漫长的故事。

“好。”阎寒问她,“是高继明的故事?”

“是我表姐的故事。”

然后,虞雪给阎寒讲了她表姐丛筱月的故事。

丛筱月和虞雪一样,出生于传统的书香门第。丛筱月的母亲,也就是虞雪的姨妈,是一位翻译家,主译德语。她的父亲是个建筑师,就职于柏林某大型建筑公司。

由于父母工作的缘故,丛筱月上高中前一直生活在柏林,接受的也大多是西式教育。她精通德语、英语、西班牙语,从小就是班上的学霸。父母对她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们都觉得,女儿这么出色,将来就算接不了居里夫人的班,那也该是在哈佛牛津执牛耳的人物。

丛筱月倒是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她很优秀,漂亮、聪明、端庄,所有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可是她有一个秘密,从来不敢对父母说。他们希望她学的那些都不是她喜欢的,甚至是她厌恶的,她喜欢的是音乐。

可是在她表现出想学作曲的时候,父母冷漠的态度让她望而却步。她能做的,除了拼命攒零花钱去国家歌剧院看演出,满足内心的欲望之外,就是徘徊在各大琴行,在玻璃橱窗外用艳羡的眼神打量那一台台价值不菲的钢琴。

16岁那年,父亲工作变动,双双调回上海,丛筱月也回到了国内。她和虞雪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姐妹俩只要一见面,几乎形影不离。虞雪也因此知道了丛筱月的秘密:她热爱音乐,她热爱邵博。

“在最绝望的那一年,她认识了邵博。”虞雪悠悠地说。

在丛筱月浑浑噩噩为学习而战的17岁,26岁邵博已经是圈子里红极一时的作曲家了。关于他的报道铺天盖地。音乐才子,年少成名……英俊迷人的他几乎是少女心中最完美的梦中情人。他所在的经纪公司为了趁热打铁捧红他,为他举办了全国各大城市的巡回演奏会,门票价格高得惊人。

丛筱月花光了她当时所有积蓄,买了邵博第一场演奏会最贵的票,舞台第一排的左前方的位置。她告诉虞雪,从那个角度看,能清楚地看见他演奏时的指法,还有他投入的眼神。

那一天,台上的邵博万众瞩目,辉煌而耀眼。丛筱月坐在台下,用最热忱的目光仰望着他,他是她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

那是丛筱月17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在演奏会的互动环节,她被邵博钦点为幸运观众,上台与他一同演奏。她羞涩地告诉邵博,她不会弹钢琴。邵博说,没关系,他可以指导她。

于是,邵博就那样把着她的手,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把整首曲子给弹完了。

一曲完毕,她对邵博的爱慕更甚。他就像她生命中光芒万丈的神,因为他的出现,她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那是邵博的第一场演奏会,也是最后一场。他忽然消失在了公众视野,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丛筱月通过各种途径打听他,都没有结果。他也从此成了丛筱月心头的白月光,她对虞雪说,她这辈子怕是忘不了他了。

邵博是丛筱月生命中的一个插曲,遇见他之后,她不再满足于每天埋头看书的日子,她开始尝试真正喜欢的东西。她知道自己没有音乐天赋,于是她在自己感兴趣的其他方面下足了功夫,比如写作。多年来,她陆陆续续出版了几部作品,在文字圈斩头露角。

26岁那年,丛筱月因为一部青春小说名声大振,一跃成为国内一线作家。她的粉丝热情高涨,那气势丝毫不亚于她当年痴迷邵博时的样子。新书上市之际,出版方特地为她举办了隆重的发布会。

发布会当天,现场人山人海,队伍一直拍到了场馆外的大街上。丛筱月很耐心地,一个一个为粉丝签字。直到她认出那双手,她的笔掉在了地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是一双为钢琴而生的手。彼时,那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书,待她签完字后,轻轻合上了书页。

她顺着拿书的手一点点往上看,到手臂,到肩膀,到脖子……当她的目光落在手的主人脸上,一股细密的酥麻感流至全身。她战栗着,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

穿着灰色休闲毛衣的男人对丛筱月说了句谢谢,有礼貌地转身退场。排在后面的读者迫不及待走了上来,翻开书,一脸兴奋地看着丛筱月,等着她签名。可是丛筱月愣着没有动,她眼神放空,目光呆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粉丝们交头接耳,隐约有些不安。

经纪人想上去提醒她,她突然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往外走。经纪人和场馆的工作人员想拦她,却根本拦不住,她像疯了一样冲出门去。

“那个男人就是邵博?”阎寒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虞雪点点头。当时她就在发布会现场,她跟着丛筱月跑出去,也亲眼见证了事情的经过。

丛筱月穿着高跟鞋跑得飞快,她在会馆外的喷泉边摔倒了,膝盖狠狠磕在地上。她捂着腿,疼得眉头紧蹙。这时候有人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伸手扶她。

看到那只手,丛筱月笑了,一身疼痛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抬起头,看到的果然是那张在她心头徘徊了好几年的脸。

命运就是那么的神奇。邵博的妹妹是丛筱月的忠实读者,她因为上课无法亲自到发布会现场,软磨硬泡,求邵博代她去要签名。

邵博自然也不会想到,他妹妹最崇拜的作家,竟然是当年与他合奏过一曲的粉丝。

虞雪远远地站在会馆门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她默默看着那两个人,发自内心地笑了。

丛筱月喜极而泣,邵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伸手帮她拭去眼泪。

整整九年,就像是一个轮回。

九年前,他在台上万众瞩目,她在台下痴痴地看着,可惜他不认识她;九年后,她是整个会场的焦点,他排半天队等她的签名,他还是不认识她。

也就在那一天,他们正式遇见了彼此。有了那么深厚的渊源,他们相爱,不过就是一个眼神的事。

“错过了9年,他们还是相遇了。所以啊,”虞雪心里很温暖,“注定要在一起的人,无论绕多少弯路,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的。”

“真的会?”

“会的。”这两个字,虞雪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个月前,在丛筱月和邵博的婚礼上,她接到了新娘捧花。穿着婚纱的丛筱月就对她说了同样的话:“注定要在一起的人,无论绕多少弯路,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的。”这只是前半句,后半句是:“我不相信高继明心里没有你,总有一天你会披着婚纱嫁给他。”

高继明爱不爱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觉得奇怪,连她都没有把握的事,丛筱月为什么这么肯定?

婚礼结束后,虞雪找机会问了丛筱月。丛筱月说:“因为我是作家啊,请相信作家的直觉。你和高继明什么都不用做,你们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会发生故事的人。”

是吗?她和高继明一看就是会发生故事的人,而不仅仅是兄妹?

虞雪陷入了记忆的漩涡。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高继明的场景,还有,她偷偷亲他的场景……把她从这个漩涡中拉出来的人是阎寒。

阎寒问她:“邵博为什么突然放弃了音乐?”

“他没有放弃音乐,只因为发生了车祸,左手受了伤,没法再继续弹钢琴了。伤愈之后,他转幕后创作,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

“很曲折的故事,”阎寒说,“像电影情节。”

“我表姐是个作家,她的生活本来就充满故事。”

“你也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是吗?”

“虞雪,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跟你不是一样的人。”

“我知道。”

“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好好过你的生活吧,以后不要再逞能了。冰川这样的地方,可不是你这种人应该来的。”

阎寒苦笑:“我这种人?哪种人?”

“反正跟我不是同一种人。”

“……”

阎寒知道虞雪说的是对的,他们不是同一种人,可是对于她在他们之间划上这么清晰的分界线,他多少有些失落。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丛筱月的笔名是不是叫暮月?”

“这都能猜得出?”

“长得漂亮的年轻知名女作家,一只手数得过来。你说我们不是同一种人,我倒是觉得,差别再大的人也都是会有交集的。有件事,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对于阎寒卖的关子,虞雪并没有多少好奇心。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说:“你听,风停了。”

“好像真停了,没有风声了。”

虞雪开灯走出帐篷,阎寒紧随其后。

整个冰谷寂静无声,如同存在于世界之外。方圆百里只有他们的帐篷里有亮光,一点灯如豆,显得更加安静。

“看,好多星星。”虞雪抬起头,欣喜地发现了一片星空。

漫天繁星稀碎地镶嵌在夜色之中,密密麻麻,星星点点,闪闪烁烁。星空下,依稀可见远处起伏的雪山。山尖的雪,应是洁白无瑕的。

如此美好的夜,即便是极致的严寒,也会被轻易忽略。 joH6TDn0rMpCo7IdM9FL5ISZoqpAKaxvcO8D+b6efK/KknJnq5bWxwGDpZfANC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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