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纤维化是各种慢性肾脏疾病进展至终末期肾病的共同通路和病理基础,中医学中相关内容多见于“溺毒、关格、水肿、血尿、虚劳、尿浊”等疾病中。肾纤维化目前临床尚无特效药物,而中医药具有多靶点性、经济性、安全性的优势,中医药防治肾脏病临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近年来也有许多临床及基础研究均证实了中医药干预肾纤维化的有效性。因此,如何在中医理论指导下进一步丰富和拓宽肾纤维化的理论及临床研究,是目前中医肾病学者的重要使命。
1.“肾虚血瘀”是肾纤维化的重要病因病机
中医学认为肾纤维化是“本虚标实”之证,脾肾虚损,三焦气化障碍,五谷精微化生气血津液不足,津液输布不利,壅滞血脉,经久不去,则蕴积于体内酿为瘀毒,最终导致肾纤维化。全国首批500名老中医专家之一的张沛虬先生从事中医学70余年,在肾纤维化的治疗上有着独到的经验和建树。张老认为肾纤维化具有“早期多虚、后期虚实并重”的发病特征,本虚以肾为本,牵及脾、肝,多见脾肾阳虚、脾肾气虚、肝肾阴虚,其实有瘀、毒、湿,而以血瘀贯穿始终,故提出“肾虚血瘀”是肾纤维化的重要病因病机。
中医认为“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肾内微型癥积”同样因虚而起。《景岳全书·积聚》谓:“凡脾胃不足及虚弱失调之人,多有积聚之病。”加之湿邪困扰,脾虚更甚,肾不得脾之水谷而衰,脾不得肾阳之温煦而弱,二者互相影响,生邪于内,内邪积聚;外邪乘虚入肾,与内邪相互作用,终致肾脏阴阳失调,脏气散失。肾脏功能的逐渐丧失会加重体内代谢产物(如水湿、瘀血及浊毒)潴留,在肾脏损伤中期及后期,脾肾已亏,痰、湿、瘀互结日久不解后蕴成浊毒,毒伏于内,加重络脉瘀痰湿胶结,日积月累,沉积于肾络,导致微型癥积大量形成,在病理上常表现为肾小管肥大或萎缩,ECM逐渐增多和肾小球大部分硬化。
瘀血既是肾纤维化的病理产物,又反过来影响疾病进展,即所谓“因虚致瘀”后“因瘀致虚”。瘀血形成之后,也对气的各种功能活动有着不同程度的影响。血瘀停滞,血以载气,血停气亦停,血瘀气亦滞。血瘀则气血不运,病躯失于气之温养,乏气、少气在所难免。瘀血不祛、新血不生,致脏气亏虚。气行血,血载气,气生血,血亦化气,二者相互化生,共同维持正常生机。肾纤维化病络既生,瘀血固结难消,则碍新血化生,如《血证论》所云:“此血在身,不能加于好血,而反阻新血之化机。”“旧血不去,则新血断然不生,而新血不生,则旧血亦不能自去也。”瘀阻络脉而耗伤气血,营血难生而脏器失养,导致机体不能启动正常修复机制,而以胶原组织替代、填充间质,加重气血交换异常,久则“因瘀致虚”损及五脏。
2.基于“肾虚血瘀”理论对肾纤维化的治疗
《内经》有云:“久发频发之恙,必伤及络。”即是说“病久必虚”“病久必瘀”“病久入络”。《素问·三部九候论》曰:“(孙)络病者,治其(孙)络血……以见通之。”反映了治疗络病当以注重“通络”为法的思想。肾纤维化是肾内微癥积形成的慢性过程,肾小管间质纤维化,间质胶原成分增多,细胞外基质积聚,久病入络,瘀阻肾络,因而以活血通络法治疗贯穿始终。朱辟疆临床上应用活血化瘀中药如丹参、大黄、当归等来治疗肾纤维化。李英南认为辨证运用活血化瘀法在治疗肾纤维化方面疗效确切。熊芳等认为活血化瘀法能从根本上改善肾纤维化患者预后。络病者,当治气先,行气活血以通络,气顺血活则络自通,故清代的叶天士治络病以行气活血为治则,常用代表方血府逐瘀汤加水蛭、全虫、蜈蚣等以祛瘀通络。邵朝弟则常用丹参、红花、川芎、桃仁、当归、益母草等以活血化瘀通络。活血类中药如桃仁、大黄、丹参、牛膝等对肾纤维化有一定保护作用,上海市名中医何立群主任的验方“抗纤灵方”,有延缓和保护肾功能功效。由于肾纤维化的病程日久,肾络瘀滞,清代的叶天士就曾提出经年宿病,病必在络,病程越久,络病更痼结难解,故活血化瘀同时需兼顾疏经通络。通络药物根据病情配伍,化瘀通络药物如鸡血藤、当归、桃仁等;荣养脉络药物如人参、阿胶、鹿茸等;祛痰通络药物如竹沥、丝瓜络、白附子等;流气畅络药物如桂枝、檀香、细辛等;祛风通络药物如雷公藤、钩藤等;搜风通络药物如地龙等。肾纤维化的不同阶段,本证以气虚证为主,标证以血瘀证最为明显,戚莉等对38首治疗肾纤维化中药复方的组方用药分析发现,组方中使用频次前三位的依次为补益药、活血化瘀药、清热药。单味药使用频次前十位的药物依次是黄芪、大黄、当归、丹参、川芎、桃仁、牛膝、茯苓、山药、淫羊藿。补益药占最多数,可见“虚”在肾纤维化中的关键作用,说明肾纤维化是一种病程较长、难治之症,而久病必虚。化瘀药仅次于补虚药而列第二位,表明化瘀法也是治疗肾纤维化的基本大法。
3.“肾虚血瘀”理论治疗肾纤维化的现代医学研究
活血化瘀法源于《素问·至真要大论》“结者散之”,可治疗各种血瘀病证。近20多年来,活血化瘀法逐渐成为治疗肾脏病的重要方法之一,并被大量地运用和研究。纵观国内临床和实验研究资料,活血化瘀药物治疗肾脏疾病的作用机理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①可松弛血管平滑肌,解除血管痉挛,改善肾脏微循环,增加肾脏排泄;②增强纤维蛋白溶解性,抑制血小板聚集,抗凝血,降低血液黏度;③抗变态反应,减轻免疫损伤,抑制抗体生成,消除抗原,消除炎症,减少渗出,促进炎性渗出的吸收,并抑制增生肉芽肿的形成;④抗纤维化等。
近年来不少学者应用活血化瘀法进行了抗肾纤维化的实验研究。如曹灵等通过不同浓度川芎嗪对体外培养人肾间质成纤维细胞(HRFs)增殖情况研究发现,川芎嗪对HRFs体外增殖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并使其形态发生明显变化,且有时间、浓度依赖性,可减缓肾纤维化进程。苏白海等应用单侧输尿管梗阻(UUO)大鼠模型进行实验,发现三七总皂苷(PNS)可使该模型大鼠肾间质纤维化减轻,肾小管上皮细胞PCNA表达明显增加,a-SMA表达明显减少,间质PCNA、a-SMA表达明显减少,提示PNS对UUO梗阻后的肾间质纤维化有抑制作用,可阻断肾小管上皮细胞肌纤维母细胞的转分化。范焕芳等采用一侧肾切除加2次尾静脉注射阿霉素的方法复制局灶节段性肾小球硬化大鼠模型,发现该模型大鼠肾组织出现局灶节段性肾小球硬化,纤连蛋白(FN)、层粘连蛋白(LN)在肾小球及肾小管中表达明显降低;红花治疗组大鼠FN、LN表达明显降低,提示红花能抑制FN和LN的表达,减少细胞外基质的合成及其在肾小球及肾小管间质中的过度沉积,从而延缓其病程进展。而现代医学针对肾纤维化中存在的高凝状态,多采用以肝素为主的抗凝治疗,以潘生丁、阿司匹林为主的抗血小板聚集治疗,以烟酸、烟酸肌醇、洛伐他汀等为主的抗血脂治疗,以右旋糖酐为主的改变微循环治疗等,这些治疗方法同样也可归于中医的活血化瘀法。通过现代研究也发现,活血化瘀中药对肾脏疾病能起到使血管平滑肌松弛,促使纤维蛋白溶解,抗肾纤维化及抑制变态反应发生等作用。如丁跃玲、陈志强等通过动物实验证实肾络通(黄芪、丹参、川芎、乌梢蛇、地龙、茯苓)能抑制TGF-3等蛋白表达,发挥抗肾纤维化作用。
何梦瑶《医碥》亦曰:“莪术、三棱、鳖甲,专治积聚。”此外现代医学研究证明活血化瘀药物川芎、三七总皂苷、莪术均能抑制TGF-31的表达而抗肾纤维化;水蛭素不仅能抗凝血,而且能抑制凝血酶所诱导的成纤维细胞增殖和凝血酶对内皮细胞的刺激损伤;僵蚕善化痰息风,其提取液有抗凝作用;黄芪当归合剂在肾纤维化的早期可减少炎症细胞反应和下调TGF-β 1 表达,后期则主要是减少ECM的过度沉积。
国医大师张大宁重用川芎等活血化瘀药物,通过该类活血药达到降低肾小球内压,改善肾小球血流动力学的目的,同时认为大黄及大黄炭有降浊排毒作用。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大黄蒽醌和大黄酸蒽酮葡萄糖苷通过抑制肾小球系膜细胞DNA和蛋白质的合成而引发系膜细胞生长抑制,减缓残余肾组织肾小球硬化的进展。此外,大黄及其提取物还可选择性抑制肾小管细胞的高代谢状态,有效地降低肾小管上皮细胞的增殖,降低其细胞代谢,从而减轻高代谢对健存肾单位的损害。
目前针对抗肾纤维化的单味药研究尤其是对大黄等少数中药及其提取物的研究较为深入,而针对抗肾纤维化复方的研究较少。笔者认为中医治疗学的精髓在于整体观念、辨证论治,肾纤维化的产生是一个多环节、多途径作用的过程,任何一种治疗药物只能干预其过程中某个或某几个环节。所以,我们应加强对中药复方的研究。临床研究应加强研究结果的可重复性,同时应积极推进抗肾纤维化中药剂型改革以便于临床推广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