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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沙漠:历史的起点
——埃及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看到,历史由地理因素控制的一个层面是,由于热量和水分的分布,在地球表面的某些地方,生命的存在是可能的,而在其他一些地方则不可能。

我们接着要思考的问题是其他地理条件在控制历史进步的方向上所产生的影响。

1.我们必须注意到,地理条件提供了令进步开始并持续下去的刺激因素。

诚然,由于热量和水分充足,赤道地区拥有最容易维持动物生存的条件,但事实上,在控制能量的能力方面,取得最大进步的,不是生活在赤道地区的人类,而是在温带地区的。值得被称作历史的历史,不是发生在赤道非洲,而是在温带的欧洲。这是由于两个地理条件,这两个条件之所以重要,因为它们既影响人的身体,也影响人的思想。

(1)首先,正是因为在赤道地区的生存——动物的生存——轻松容易,不需要任何诱因促使人们做出更大的努力,人们就能获取并吃到维持身体生命所需的食物。在温带地区,离赤道越远,生活就越困难,但正因为如此,如果生命要继续下去,就必须表现出更大的活力。赤道地区的非洲人不需要穿衣服。而在北欧,即使是野蛮人,也必须穿上某种遮盖物,哪怕只是用一张动物皮做遮盖物。在欧洲,食物也不那么容易获得。要想获得食物,需要付出辛劳。因此,即使在所有种族都是野蛮人的时候,我们也可能会发现欧洲的野蛮人比非洲的野蛮人“智慧”一些,这只是因为当缺乏来自太阳的能量时需要有更多的精神活动。

(2)第二,在赤道地区,日子没有多大区别;而在北方地区,每一天都是不同的。温带地区季节变换,有夏日和冬日之分。这种不同,要么是因为能量——即热量——的量不同,要么是因为水分的量不同。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在某一时期缺乏食物,而在另一时期食物相对充足。因此,在赤道非洲,人们以一天为周期,种族和个人往往都不会看得太远,而是活在当下,不为未来做准备;而在温带欧洲,周期是一年,人们倾向于为未来的日子考虑。

这里的两组地理条件,是许多甚至可能是所有地理条件的典型,明显到有可能被忽视,或被认为与世界历史关系不大;但正因为它们长期持续地甚至可以说是始终不息地有效作用于这两个地区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孩子,这两组条件各自本身,加之它们两者的对比,便能够深入解释这两个地区的历史差异——欧洲为什么先进,而黑暗大陆 又为什么会黑暗。

这两个条件的重要性都在于对所谓的温带地区节约能量的精神刺激——如果生命要继续下去,就要节约能量。通过穿衣服,可以防止热能的散失,并将能量节省下来用于其他目的。被季节性变化影响的纬度地区必然有明确的播种时间和收获时间,明确的开花时间和结果时间,因此,食物能量必须能够从充足的时候保存到匮乏的时候。温带地区和赤道地区一样都遵循阻力最小的路线,但对温带地区来说,这种刺激就等同于需求,需求则会诞生发明,而对赤道地区来说却不存在这样的刺激。因此,由于赤道地区缺乏刺激去思考如何节约能量,所以至少在其他地方的种族已经开始超越单纯的动物生活水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还会发现这里的种族发展相对低下。既然没有进步,当然也就没有历史可言。而在温带地区,由于持续存在的刺激,我们应该发现种族持续地进步,不断从强大变得更强大。所以,我们有理由说:世界的历史主要是大致在纬度30°到60°之间的温带地区的历史。

2.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这种刺激在某些地方能够发挥其全部作用,在其他一些地方则不能。当人类把能量变成自己的东西,把它置于控制之下,无论是在原始状态下通过吃食物获得,还是在20世纪通过购买煤获得,人类都能以两种方式使用它。人类可以用它来控制更多的能量,也可以将其用来阻止自己的能量无用地散逸或产生破坏效果。在某种程度上,人类可能两种方式都使用。人类可以用自己的能量来获取别人的能量。当然,通过这种方式,个人能够控制更多能量,但群体并不能。

显然,生活在和平中的社群可以最有效地节约能量,它们的凝聚力正得益于联合所带来的节约能量的力量不断增长。这种社区应该不会首先出现在赤道地区。因为那里不仅没有令人去为未来考虑的刺激,而且由于随之而来的自然低下的文明状态,个人之间或部落之间不可能保持和平。部落可能存在,它们的存在是由于地理以外的控制。但在赤道地区以外的其他地方,部落可以扩展成具有更复杂组织的东西。

即使在有刺激条件的土地上,想要发生扩张,保护也是必需的。保护有多种多样的形式。一个人或一个国家想要自我保护,可以把一些能量用在防御上,但如果可以在不消耗这种能量的情况下自我保护,比方说,如果可以通过地理条件来自我保护,这显然是一种优势,我们可以想象,受到最完全的保护的社区、部落或种族会很快摆脱野蛮状态。

各国在不同时期和不同情况下受到不同地理条件的保护。在一个时代是保护的东西,在另一个时代可能不是保护,但在任何时候,那都会是一种防止其他部落或种族干涉的保护。特殊的防御便是那些人类不能轻易越过的地理特征,人类在越过它们时遇到的困难越大,花费的能量越多,这种地理提供的保护就越强大。

许多地理特征都起到了防御作用:河流、湖泊、山脉、陡坡和沼泽都有保护小社群的作用,但保护能力大到能影响世界历史的大型地理特征是高到冷得无法生长植物的绵延的高原,干得无法生长植物的绵延的沙漠,和无法提供立足点的海洋。要跨越这样的地理,需要能量,而这些地方又不能为人类生活提供任何基础。文明需要取得相当大的进步才可能去成功跨越上述三种地貌类型中的任何一个,因此,在早期,它们所提供的保护是非常完全的。它们是未知的,因此是可怕的,而三者中最未知也最可怕的,是海洋。

3.这里有必要简要地提及并解释这些地理条件的控制作用。整个历史进程——包括历史的开端——都受到了个人和种族的独特特征的影响。其中一些特征可以追溯到地理控制的作用,另一些则无法追溯,只能视为理所当然。一方面,曾经发生的历史中的事件以及由此产生的所有结果,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有人有行动意愿和能力;如果人没有主动去行动的能力,就根本不会有历史上的事件。但是,另一方面,人的行为,就像会受到自身身体形状的制约一样,也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制约,在很大程度上,历史的大趋势并没有受到个体的独特特征的影响。从长远来看,地理条件比个人天才更强大,甚至比种族特征更强大,除非这些种族特征是由地理控制造成的。历史之所以从它开始的地方开始,是因为地理条件。

很明显,我们对最早的文明形式的了解必然是匮乏的,即便往多里说,也是非常少的。理所当然地,关于人类走出野蛮人状态之前必然要经历的逐渐进步的漫长岁月,是不可能有记录的。我们最有可能依赖的是,我们可能会发现一些遗迹,这些遗迹留存至今经历了很长时间,所以最初一定是相当强大的;它们一定是一个相当先进的文明的遗迹。

我们所了解的最早文明自然已经达到了一个阶段,这个阶段必然是经过数万年的时间才能达到的。文明的生长自然就像树一样,一开始要比后来的速度缓慢得多,因为到了后期有许多点都可能进行扩张。应该记住,在被我们最早视为历史的时期,一种原始的、小规模的历史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其长度远远超过了历史进程的其他阶段的总和。但也要记住的是,由于它规模小,从世界历史的角度来看,它就不那么重要。

这种生长的缓慢,是地理条件控制的自然结果。因为地理条件只能起控制作用,而不能起强迫作用。与后者相比,前者的影响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够感觉到;但从长远来看,这些控制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也许效力要更加强大。因为某些条件存在,而某些其他条件不存在,所以从长远来看,采取某种特定的行事方式会更好。对一个人或一个种族来说,自己去发现这一点要比被告知需要更长的时间,但这样也有好处:能发现这一点,他们的智力水平肯定已经达到了能明智地应用这样的发现的水平。人造文明(尤指填鸭式的文明)被强加到种族身上的文明,弊大于利,而这样的文明不会经历那种风险。

综上所述,我们应该能找到文明的最初曙光的地方特征如下:在那里维持生活可能相对容易,但周期不是按日计算,也就是说,既为现在劳作也为未来劳作的某个地方。此外,我们应该能发现最早的文明种族的地方如下:在那里的社群大到能超越家族或部落,同时又不太大,所以才会形成群体并有整体感,这个社群会得到相当程度的保护,以抵御那些破坏力大于他们的建设力的敌人。同样,可以料想到,当我们最早开始了解这些种族时,他们已经走出野蛮状态很长时间了。

现在来看看埃及吧,这是一块气候温和的土地。没有雨水,因此两边都有沙漠的保护,但它有水的供应。这种水的供应虽然是季节性的,但也是持续性的。这些条件看似互相矛盾,但如果了解了埃及的地理情况,就能解释了。尼罗河有两个源头,一个在持续降雨的赤道地区,由于湖泊和沼泽的存在,该地区的水供应非常稳定,全年的流量变化很小。另一个源头在阿比西尼亚 的高原地区,这块土地的降雨量有季节性变化,因此在春末夏初,洪水会冲到平原,并从平原流向更北边的干旱地区。

埃及位于尼罗河三角洲和尼罗河下游到入海口约700英里长的谷地,是一条狭窄的带状地带,大部分地区只有10英里宽,沿着大河的路线一直延伸到海边。它被河水浇灌,受到几乎无法穿越的沙漠的保护。这种保护甚至比表面上还要严密。尼罗河在其下游流经一片石灰岩的土地。从这里,河水冲击侵蚀出一个河谷,来自阿比西尼亚的洪水裹挟来的冲积物又填充在这里。不过,在现代阿斯旺的南部,尼罗河流过的是砂岩,砂岩下面是大块的硬岩。在这里很长的一段距离,河流都没能冲击出山谷,而只是形成了被瀑布洪流分隔的峡谷。在离河边一两码 的地方就是光秃秃的沙漠,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生长,没有人愿意定居。埃及与南方的联系就像它和东西方的联系一样,几乎完全被切断。

北面是大海,在大海还不为人了解的时候,它形成了与沙漠一样强大的保护。在任何其他土地上,我们都找不到如此适合孕育早期文明的条件。

根据我们能了解到的埃及过去漫长历史的最早的一星半点,我们看到,占据着这里的种族,无论以何种角度来说,都不是最低级的野蛮人。然而,他们出现之后便让位于另一个肯定具有更高的文明的种族,但我们对后者也所知甚少。这些人在尼罗河流域可能和平地生活了2000年之后,被我们称作古埃及人的种族才出现在这里。

图2-1 尼罗河流域的降雨量

上图表明,尼罗河的南部支流在夏季和冬季都有降水,而东部支流只在夏季有大量的降水。

埃及人大约是从公元前4500年开始统治这片土地的,他们吸收了之前占据这片土地的文明,并比较迅速地把它带到了一个更高的水平,所以到了公元前3700年 ,当埃及第四王朝的国王统治了整个国家,国土从第一道大瀑布一直到海边,此时,他们已经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人们的组织性已经达到了有可能建造出最大的金字塔的程度。

然后,正如所有国家的历史一样,这一王朝出现了明显的衰退。政府的机制似乎过时了,因此在许多王朝,中央政府的权力变得很弱;狭长的尼罗河谷自然分成一些国家,这些国家的次级统治者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权力,而埃及法老的权力越来越弱,无政府状态的倾向越来越强,影响了国家总体的发展。不过很可能的情况是,尽管进步缓慢,但仍然相当稳定,特别是在与众不同的埃及文明形式中,这种稳定的进步依赖的是灌溉方法的改进。在这些早期时代,中央政府的所在地总是靠近三角洲的顶端,因此,当某个较小的国家影响力扩张到邻近的其他一些国家,变得越来越重要时,新的力量自然会开始摆脱原来的中央政府控制。

图2-2 古埃及地区

在公元前2500年 左右,埃及在第十二王朝的国王统治下再次实现辉煌成就时,埃及人的生活中心转移到了底比斯,而不再是赫拉克来俄波利斯或孟斐斯。在这些国王的统治下,国家的繁荣程度提高了,与灌溉有关的大型工程兴建起来,财富增长。因此从某些方面来说,国家在这个时期达到了最高的发展。

此后,统治再次变得软弱无力,最终,在没有任何正式入侵的情况下,权力落入了希克索斯人 手中,这些部落要么是被三角洲的生活优势吸引而来,要么是由于其他原因而被迫要找一个躲避敌人的避难所。希克索斯人的部落大体上吸收了这片土地的文明,并被这片土地上所生活的人吸收同化,与之融为一体。然后是来自底比斯的君主们,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们远离三角洲,也就是希克索斯人的权力所在地,他们剥夺了希克索斯统治者的权力并将一些人赶走,然后统治了国家。

在埃及的历史上这是第一次将入侵者赶走,虽然他们来时是和平的。在大约公元前1600年,埃及历史上还第一次出现了对外征服的事业,领导者是第十八王朝的国王们,图特摩斯和阿蒙霍特普,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使埃及的力量向北延伸到了亚美尼亚的山区。在埃及历史上,有三次达到了黄金时代,这不仅是因为在这些时期文明的渐进式进步更为明显,而且还因为政府的集权化节省了能量——这种节省也部分缘于一些其他的更快速的进步。在物质财富和繁荣方面,第三个黄金时代标志着埃及文明所达到的最高点。此后,尽管还会出现拉美西斯王朝,但埃及的权力甚至文明都在走下坡路。在此之前,地理条件的控制一直都是最有效的,但此时,其他条件出现,一些非地理条件改变了情况。而其他地理条件也开始发挥其控制作用。亚述王西拿基立 击败“埃及列王”是埃及面对的第一次真正入侵,而之后还有许多次。由于这些入侵,埃及接连处于许多不同民族国家的统治之下:亚述人、巴比伦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和英国人。自公元前330年以来,埃及从未独立过。

图2-3 埃及的地质情况

埃及国家的进步并非由于其居民固有的优秀品质。尽管这片土地被保护得很好,但我们发现,在历史上已知的时代,有两个——甚至可能是三个——独立的种族先后居住在这片土地上,而且每个种族都拥有相对于他们所处的时代来说高标准的文明,并达到了比同一时期其他土地的居民高得多的生活水平。

埃及正是由于前面提到的地理条件,特别是极度受保护的状态,才得以实现进步。这片土地曾被入侵,但必须注意的是它被入侵的时间长短和入侵次数的多少。很可能在四千年中,也就是说比我们与他们被分隔开的时间还要长一千五百年的时间中,埃及人从未见过入侵者出现在他们中间。除了几百年的时间之外,统治着这片土地的一直都是本国的国王。只是在公元前2500年之后,本地的君主才显出弱势,并在一段时间内让位给了外国血统的统治者。然而这些统治者又被来自上埃及地区的本地国王赶走,从此之后,他们只承认一个宗主,而且这个宗主没有被废黜,还要再过一千年的时间,埃及文明才最终让位于其他文明,而且,这些文明出现所需的原始刺激其中有许多来自埃及。

想想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历史,没有一个国家能有持续一半的时间不受入侵。埃及国家持续时间如此之长,是由于没有受到入侵,或者说是没有被入侵的可能性,而这又是由于沙漠提供了保护——正是因为这种保护,在漫长的岁月中,不同形式的文明得以缓慢地自然增长,而在文明过渡时期不受来自外部干扰的影响。

当埃及从其骄傲的地位上跌落时,地理条件仍然控制着它的历史,其中相当重要的一点依然是沙漠的保护作用,因为在埃及独立存在的四千年里,居民已经学会了信任这种保护,甚至自己从来没有能够抵御过敌人。当其他地理条件促生出更先进的文明时,埃及确实成了有远见的希伯来先知所预见的那根“压伤了的芦苇”

具有埃及特色的独特文明形式也最清楚地表明了地理控制的影响。居住在尼罗河流域的人们自然而然地学会了通过不断改进灌溉方式来节约能量,但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物质生活方面。精神态度也许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更好地说明问题,因为有一点很重要,由于季节性的变化,要为未来做准备的观念是深入人心的,所以,埃及人留下的主要遗迹是神庙和坟墓——神庙,是活着的人弄清楚他们何时会遇到洪水和干旱、何时播种、何时收获的主要手段;而坟墓,是他们脆弱的身体可以保存无数年月的空间。埃及非常重要的文学杰作《亡灵书》 ,也表明埃及人是一个致力于思考未来生活的民族。 HS/WyfBfwvU1nhLPreiyzKEcvZwMpG1eGuld+jlZXa3c/KAJZ/jlonuAy9LVAO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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