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与琼斯君一起到一家名为“Shepherd(牧羊人)”的餐厅吃饭。这儿的墙壁也好、餐桌也好,看着都让人很舒心。服务员清一色的全是中国人,可在这儿用餐的客人中,却看不到一张东方面孔。菜品的味道,比起船上的料理,至少要高出三成。我面对着琼斯君,能说上几句“yes”“no”的简单英语,心情越发愉悦起来。
琼斯君悠闲地吃着南京米做的咖喱饭,与我讲了许多我们分别之后的事。其中有这么一件事。有一天晚上,琼斯君—―把他称为“君”,总有点生疏之感。他是英国人,在日本前前后后住了五年。在这五年间,我与他关系一直很亲密(虽说我曾与他吵过一次架)。我们一起站着看过歌舞伎,一起去镰仓游过泳,一起彻夜在上野的饭馆里喝到杯盘狼藉。那时,他穿着久米正雄唯一一件上好的和服,突然跳进了那儿的池塘里。把他尊称为“君”,可真是对不起他。顺带再说明一下,我们之所以能成为密友,不是因为我英语好,而是因为他日语讲得好。―—言归正传,有一天晚上,琼斯君一个人去酒吧喝酒,整家店只有一个日本女服务员,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平日里有句口头禅:中国是他的hobby,日本是他的passion。特别是当时他刚到上海,对日本一定格外怀念。他立马用日语与那位服务员搭话。“你是什么时候来上海的?”“我昨天刚来的。”“那你想回日本吗?”被他这么一问,女服务员突然流下了眼泪,说道:“我真想回去啊!”琼斯用英语讲这段故事,但是其间不断用日语重复着这句“我真想回去啊!”,然后他默默地笑起来,说:“我当时听她这么说时,也awfully sentimental(异常伤感)起来。”
用餐完毕,我们一起在热闹的四马路上散步。然后去了一家叫“巴黎人”的咖啡厅看别人跳舞。
舞厅很宽敞。灯光随着管弦乐的声音,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绿,让人有一种梦回浅草之感。但是,说到这管弦乐演奏水平之高超,到底是浅草比不了的。这儿虽说是上海,可舞厅不愧是洋人开的。
我们在墙角的桌边坐下,一边品尝着茴香酒,一边欣赏着身着红装的菲律宾少女和身着西服的美国青年欢快的舞蹈。记得是在惠特曼还是谁的诗里,有这样一句话:年轻的男女固然美丽,但是上了年纪的男女也别有一番韵味。当一对肥胖的英国老年夫妇舞到我面前时,我想起了这句诗。当我把这些想法告诉琼斯时,他却只对我的咏叹付之一笑。他说,当他看到这对老年夫妇跳舞时,总有一种想笑的冲动,而这无关他们的胖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