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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5年开始举办“丝路之绸：起源、传播与交流”开始，中国丝绸博物馆（以下简称“国丝”）每年都推出一场以丝绸之路为主题的重大展览：2016年是“锦绣世界：国际丝绸艺术展”，2017年是“古道新知：丝绸之路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成果展”，2018年是“神机妙算：世界织机与织造艺术展”，2019年是“丝路岁月：大时代下的小故事”；其中三场展览由国家文物局和浙江省人民政府联合主办。但后面的丝路展览如何选题、怎样做，一直是我们的难点。2019年5月4日，山西大学杭侃教授给了我一则建议：“其实可以策划一个李希霍芬眼中的丝绸之路，整个展览都用李希霍芬的原文，因为很多人谈丝绸之路，但并没有读过李希霍芬的原文。”于是，李希霍芬进入了我们2020年丝绸之路主题展览的选项。此后，我们在7月26日举办了“2020年丝绸之路主题展览”座谈会，秉承“讲好丝路故事，弘扬丝绸文化”的理念，向专家寻求对展览主题的建议，并邀请同行开展更广阔深入的合作。会上，北京大学荣新江教授建议展览应该从丝绸之路的前世讲起，浙江大学刘进宝教授则对李希霍芬之后的情况做了介绍。最后，我们商定先从三个板块入手，即丝绸之路的前世、李希霍芬的丝绸之路以及丝绸之路走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世界遗产，讲述丝绸之路从一个历史事实存在经由一位学者提出概念、最后成为人类共识的过程。我把展览名称最后定为“众望同归：丝绸之路的前世今生”（以下简称“众望同归”），这其实就是一部丝绸之路的学术史。这里将从展览框架、活动设计和工作亮点三个方面回顾和小结整个策展思路。
1.丝绸之路的前世
“丝绸之路的前世”是由荣新江提出来的。他的理由是，丝绸之路的名称虽迟有，但这条东西方交通的路在李希霍芬之前就已经实实在在存在了，所以应该介绍东西方交流通道的实际情况，特别是梳理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当时东西方交通的记载。
根据荣新江的建议，我们收集了丝绸之路在正史中的记录以及在个人行纪中的描写，再参考其他的丝绸之路相关著作来进行梳理。但手上的相关著作实在太多，大多内容丰富，叙事宏大，并不适合作为展览的参考。最后我选中了戴仁（Jean Pierre Drège）的《丝绸之路》
作为第一单元展览框架的参考。此书在国际上非常普及，图文并茂，用不同身份的人定义历史上不同时期的交通路线，将丝路的历史分为使节、僧侣、商人、传教士等时代。我也以人物身份为主要依据，再按年代以及可能的展品，把第一单元又分成了四个子单元。
一是使节的路线。丝绸之路世界遗产明确的开始年代是公元前138年张骞出使西域。张骞是汉武帝的使者，丝绸之路的开拓就是因为国家派出使节同周边国家和部落开展联络。不过，这里的使者也有不同的类型，除了张骞凿空，还有著名的苏武牧羊，以及昭君出塞和文姬归汉等同类故事，所以我们选择了极为著名的吉林省博物院藏《文姬归汉图》作为重要展品。此外，敦煌悬泉置出土汉简中的大量地名和史实，也是当时使者路线的真实记载。
二是僧侣朝圣的路线。主要从汉晋到唐宋，既包括沙漠丝路也包括海上丝路，如著名的法显、惠生、玄奘的路线。敦煌出土文书《沙州图经》和《伊州图经》中也有关于僧侣们行走路线的记载，加上出土的佛教文物，就可以连成两条路线：一从中原经甘肃、新疆到犍陀罗地区，乃至印度恒河流域；二从海上丝路连接到南亚佛国。
三是商人的路线。沙漠丝绸之路上的商人以粟特人为主，荣新江早就画出了粟特商人从撒马尔干（也作撒马尔罕）到长安的基本路线
。我们采用了丝路沿途出土的胡人俑、胡王锦和牵驼砖等造型和图像，更为重要的是使用了一系列的粟特墓志或碑铭，连接了当时粟特人在丝路沿途迁徙、经商、定居和生活的重要节点。而当时的海上贸易路线则多由波斯、阿拉伯人主导，我们引用了阿拉伯商人苏莱曼《中国印度见闻录》（851年）中所记的路线以及唐代杨良瑶出使黑衣大食（785年）的史实，他所走的路线也应就是阿拉伯商人的路线。
“众望同归”展厅
四是传教士的路线。从13世纪开始，欧亚大陆空前连通，东西方交流出现了另一种景象。许多西方传教士来到东方，早期包括柏朗嘉宾（Jean-du Plan Carpin，1180—1252）和鲁布鲁克（Rubrouck，约1220—1293）直接去了蒙古高原。而无法回避的马可·波罗也被我们归入这一单元，不只是由于年代的关系，也是因为他随父叔携带了教皇书信来到中国，之后再由海路返回家乡。入明之后另一位重要人物是利玛窦（1552—1610），他于1583年来到中国，从南行到北，最后逝于北京。他们的足迹，也是当时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线路。我们借展的南京博物院藏利玛窦《坤舆万国全图》，算是第四子单元的结束。至此，历史刚刚走过了丝绸之路的前世，走到了地理大发现的年代。
2.李希霍芬和他的丝绸之路
伴随近代地理学和地质学的兴起，以及人类对探索自然和异地的兴趣日趋浓厚，当时出现了以李希霍芬为代表的一批地理学家。丝绸之路的概念，在全球视野下被提出，并逐渐为西方一批探险家在西域考察中所证实，也逐渐为中国学界所了解。展览介绍了李希霍芬身处的时代背景。1868—1872年间，李希霍芬在中国进行了七次地质考察，特别是在其1877年出版的《中国：亲身旅行的成果和以之为根据的研究》 [1] 第一卷中，首次把汉代中国和中亚南部、西部以及印度之间的以丝绸贸易为主的交通路线称作“丝绸之路”。在杭侃教授的指导下，展览首次对李希霍芬这一段关于丝绸之路的描述，进行了较为完整的中文翻译。
自李希霍芬提出丝绸之路后，许多西方探险家来到中国西部进行探险和考古。较早的就是李希霍芬的学生斯文·赫定（Sven Hedin，1865—1952），他自1890年起多次进入中国西部，到1927—1935年担任由中瑞科学家组成的西北科学考察团瑞典方面团长，1936年出版第一部以“丝绸之路”为名的著作。同时在展览中介绍的还有英国斯坦因、法国伯希和、德国格伦威德尔和勒柯克、俄罗斯科兹洛夫和鄂登堡、日本大谷探险队等。但展览花了更多空间对这一时期中国学者进行的丝绸之路考古、保护与研究进行介绍，最为重要的是西北科学考察团，参与其中的徐炳昶、黄文弼、袁复礼、刘衍淮等学者成为了中国第一批丝绸之路上的考古学家和科学家
。此外，随着敦煌藏经洞的打开和敦煌艺术品及文书的发现，以常书鸿为代表的敦煌学者也成为丝绸之路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人物。也就是从此时开始，“丝绸之路”和“丝路”的中文名开始在学界和民众中传播
。
3.成为世界遗产的丝绸之路
“二战”之后，丝绸之路的概念在学界、政界、艺术界、民间传播越来越广。中国领导人如刘少奇、周恩来、陈毅等在对外友好交往中频繁提及丝绸之路，历史考古学者如夏鼐、季羡林、朱杰勤等也在学术界较多使用丝绸之路的概念。国际上，特别是在日本，丝绸之路的名字也越来越响亮。日本广播协会（NHK）与中国中央电视台联合拍摄了大型电视纪录片《丝绸之路》，喜多郎为之创作了背景音乐《丝绸之路》，平山郁夫先生沿丝绸之路进行旅行、写生和创作，也推动了丝绸之路概念在全世界的普及。
从全球文化遗产保护战略出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于1988年启动了“文化发展十年计划”，丝绸之路被看成是其中最能牵动世界各国交流合作的文化课题，项目被命名为“对话之路：丝绸之路整体性研究”。在1990—1995年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展了五次国际性考察，考察内容包括西安到喀什的沙漠丝绸之路、威尼斯到日本的海上丝绸之路、中亚草原丝绸之路、蒙古游牧丝绸之路，以及尼泊尔的佛教丝绸之路。这是国际层面对丝绸之路前所未有的考察，也是对丝绸之路空前的宣传和传播。
考察结束之后，教科文组织充分认识到丝绸之路对于人类文明发展、东西文明对话具有无法替代的作用，开始策划和组织“丝绸之路”跨国申遗
。经过26年的努力，最后在2014年6月22日，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国联合申报的陆上丝绸之路的东段“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成功获选为世界文化遗产，丝绸之路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财富。
“众望同归”是展览的主脉络，但对于整个项目来说，我们还设计了更多的配套展览和活动，以使展览取得更好更大的效果。
1.“一花一世界”文物展
为了更好地阐述丝绸之路对人类文明产生的巨大影响，我们设计了较为立体的配套展览。“众望同归：丝绸之路的前世今生”是一个以时间为轴来进行纵向叙述的展览，而“一花一世界：丝绸之路上的互学互鉴”则是横向展开的展览，分丝路、互学、互鉴三个单元，用20件文物来讲述习近平总书记在阐述丝绸之路互学互鉴精神时提到的葡萄、石榴、香料、丝绸、瓷器、生铁、金器、玻璃、养蚕、四大发明、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物质文明、科学技术和宗教文化方面的交流。
“一花一世界”展厅
UNESCO丝路考察30年纪念会和文献展
2.丝路考察30年周年纪念会和文献展
“众望同归”展览的特点是文献相当丰富，而且一边展览，一边又有所增长，特别是涉及UNESCO五次丝路考察的部分。7月20日恰逢丝路考察启程30周年纪念日，我们和UNESCO世界遗产中心、丝绸之路项目以及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委会一起召开了网上纪念会。当年的领队杜杜迪安和一些参与者同时在巴黎、北京、西安、泉州、曼谷等地参会，启动了丝绸之路数字档案项目（DAS），推出了丝绸之路文献展，使得“众望同归”展出于保护目的而归还借展文物之后，还能够以文献展的形式持续到9月20日。
3.“出塞与归汉”文献展和学术活动
“众望同归”的第一部分就是使者的路线，不仅张骞和苏武是使者，细君、昭君也都是使者，蔡文姬的故事更是为人熟知。所以，这次展览特别展出了《文姬归汉图》和《胡笳十八拍》，引起了广大观众的极大兴趣。为此，我们又举办了“出塞与归汉：中国古代绘画中的丝绸之路”文献展和同名学术研讨会。此次展出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波士顿艺术博物馆、台北故宫博物院等机构收藏多幅相关主题绘画的数字作品，又邀请了来自吉林省博物院和南京博物院两家收藏单位的专家以及凌利中、扬之水等学者，围绕文姬归汉和昭君出塞的主题绘画作品作专题研讨，得到了众多学者和爱好者的关注。
“出塞与归汉”文献展和学术活动
4.丝绸之路策展人研修班
自2019年起，我们把丝路展览作为长期的一个研究方向。“丝路岁月”展开幕期间，我们就邀请了国内外二十多位曾经策划过丝绸之路相关主题展览的策展人来到国丝馆举行报告会，但人多时短，交流和学习的效果难免有限。所以，我们决定从2020年起连续举办丝绸之路策展人研修班。研修班包括“众望同归”和“一花一世界”的策展介绍，也邀请了美国、英国策展人在线上以及国内策展人来现场进行交流，历时三天，人少时长，效果得到了改善。
5.线上展览和线上活动
由于新冠疫情，博物馆的同行都在2020年大力开展线上云展览。我们也制作了“众望同归”和“一花一世界”的虚拟展厅，并多次进行直播。同时，我们也在线上推出“一花一世界：丝绸之路文物海报接力”活动，收集了327幅来自世界各地博物馆的文物海报，采用两种形式同时推出：一是在“一花一世界”的展厅大屏上轮流播出；二是在整个国丝馆区布置，一直持续到9月20日之后。
一花一世界：丝绸之路文物海报接力展
“国丝”办馆宗旨是以研究为基础，目前以打造研究型博物馆为目标推进各项工作。在策划这类高度学术性的展览时，自然也会特别注重“研究”这一点。
1.强大的学术支撑
这一展览学术性强，可以说就是一种学术史的展览。为了保证整个展览的学术水准，我们邀请了强大的学术支撑团队，在策展过程中给予指导，为展览内容进行写作，同时还参与配套的科普活动。总学术指导包括北京大学荣新江、山西大学杭侃、浙江大学刘进宝和UNESCO世界遗产中心景峰博士，具体策展人员除了馆里陆芳芳、罗铁家、周娅娟之外，还特别邀请了浙江大学罗帅博士加盟策展团队。此外，我们又拜访和邀请了一系列专家为我们写作专题文章，在“众望同归”和“一花一世界”两个展览中共有近40篇的专业学术文章。由于借展文物涉及全国20多家博物馆和学术机构，所以还有不少专家学者提供了详尽的展品研究和说明资料。
2.立体的活动策划
“众望同归”展最大的背景是“丝绸之路周”活动。丝绸之路周是由国际丝路之绸研究联盟和中国博物馆协会丝绸之路专业委员会于2019年共同提出的，旨在打造一个从人类历史文化的已有成果出发，由中国文化遗产界开创和主导、社会各界参与和实施、与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和地区形成互动、在国际社会中发出中国声音并产生良性影响的长久性年度国际人文交流活动。2020年，首届丝绸之路周由国家文物局和浙江省人民政府共同主办，主场设在中国丝绸博物馆，时间为6月19—24日，其中6月22日为丝绸之路申遗成功的纪念日。首届丝绸之路周主要活动包括在主场举办的各种展览、论坛、发布会和研修班，以及在世界各地线下及线上举办的联动和互动项目。这一系列展览和活动包括核心展、配套展、文献展、报告或讲座、微信公众号发布、多媒体传播等（其结构图见下图）。
“丝绸之路周”系列展览活动结构图
3.宏大的联动传播
为了达到广泛传播效果，我们让“众望同归”展借着丝绸之路周的平台同时传播。从5月13日起，我们就开始推出配套活动，包括“丝路百馆百物”短视频接力、“发现丝路之美”高校大学生短视频大赛、“一花一世界”丝路文物海报接力、“发现浙江丝路之美”海报接力、“遗产点亮丝路”直播接力等线上活动。据我们的不完全统计，丝绸之路周包括配套展览和活动吸引了全球来自14个国家的200余家文化机构参与，其话题在国内社交媒体上的阅读和点击量突破5.6亿，在海外社交媒体上的相关阅读量超过1200万。时任浙江省委书记车俊和浙江省省长袁家军均到“众望同归”现场参观，并做出“依托中国丝绸博物馆、打造丝绸之路文化研究大平台”的指示。
习近平总书记2017年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说：“古丝绸之路绵亘万里，延续千年，积淀了以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为核心的丝路精神。”我们的丝绸之路展览以及相应的配套展览和活动，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围绕着“一带一路”建设开展的。丝绸之路系列展览以及相应的学术研究和传播活动会是中国丝绸博物馆的长期任务，我们也期待，这些形式创新、内容精彩的展览和活动能将丝绸之路文化知识更广泛地传达到民众中，让丝路精神更加深入人心。
[1] Ferdinand von Ri-chthofen, China: Ergeb nisse eigener Reisen und darauf gegründeter Studien , Berlin: D. Reimer, 1877—1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