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的朋友比尔德先生要求我给他的小书写几句序言。我不知道它需要什么样的介绍，而且我记得曼德维尔曾机智而风趣地对序言这种东西评论了一番，但是我不能拒绝他，因为我认为他所写的东西将会对工人们很有用，他就是为了他们写的这本书，而且我也感谢他给了我这次发言的机会，并且希望我在此可以说一些我一直想说的事情。

用他们双手的劳动以挣取每周工资的这个阶级，已经被赋予了大量的权力，这些权力一直以来都为这个国家的政府所拥有。这个国家的未来，以及依附于它的部分世界的未来，在很大程度上都会由们对这种权力的运用来决定，不管这种权力的运用是明智的还是愚蠢的，正义的还是邪恶的。他们自己的未来也依赖于此。如果他们拒绝去思考，如果他们选择去聆听愚蠢的建议，如果他们没有利用自己所掌握的这个机会，使自己在道德上、身体上和智力上变得更好，世界将迅速和不可避免地抛弃他们。在事实面前，善意不是申辩的借口，善行才是重要的。

知识和运用知识的意愿，以及正确运用知识所需的勇气和坚忍，是任何形式的进步和福祉所必需的。可以感觉到的人的无知（但是可以依靠真诚的努力去消除这种无知），在我们生活中导致的麻烦比我们愿意承认的要多得多。科学，而非教条，是我们的拯救者，只要我们不怕麻烦去追随它。在前行的路上会有很多的错误，但是如果一个人愿意从他之前的错误里学习经验的话，他总还是有机会的，而且即使进步很慢，也将会一直持续。

民主不是天生的制度，这里也没有关于它的神圣权利。达尔文已经将卢梭那种有毒的胡说八道丢进了垃圾堆。如果民主不能发挥它的作用，那么它将会，而且一定会像那些已经消失的政治手段和权宜之计一样消失。如果一个国家在民主制度下还不如它在寡头统治之下更健康、更强大、更明智、更快乐、更幸福的话，那么民主制就将失败，其他的一些政体方案将会付诸实验，无论人们是否乐意。民主制目前是一种尝试，如果它被聪明而且正直的人运作，它可能会发挥很好的效果；如果它被无知、充满偏见、轻信、自私的人所运作，它就不会产生好的效果。民主制最大的敌人是谎言的制造者、阿谀奉承的人，以及那些蛊惑选民的人，他们试图说服选民相信，不诚实并不总是最糟糕的，接受一点贿赂对他自己或是别人都不会造成伤害。对于所有的政府而言，民主制是最不能承受谎言的，最不能变得腐败的，最不能自我放纵或无知的。它的稳定性取决于它委托权力的那些人，如果相信了错的人，它或早或晚都会失败——通常会更早一些。

这都是些老生常谈了，但是它们并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关注。民主既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一个国家被许多傻瓜统治比被一个傻瓜或少数傻瓜统治更糟糕、更令人不快，也更危险。一群无知和懦弱的暴徒的暴政比一个人或一小撮人无知和懦弱的暴政更糟糕。统治者是否明智，并不取决于他们的人数或贫富程度，也不取决于他们的收入是周薪、月薪还是年薪。

而且，劳动人民是否值得尊敬或者重视，并不取决于他们更多是靠手或脚来工作，还是靠脑力来工作，而取决于他们做的工作是不是好的。如果他们干的不是好的工作，他们就会被认为和其他虚度光阴的人一样是毫无价值的存在。一个水管工人是不是一个有用且受人钦佩的人，不是因为他修了水管（如果他无知地或不诚信地修水管，他就会是一个过失杀人犯或者一个谋杀犯），而是因为他水管修得好，使社区免于危险、潮湿、疾病、火灾和水灾。那些无用的、机器制造的装饰品的制造者，虽然双手长满了老茧，却是一些反社会的人，他们所做的工作对社会是有害的，可能比消费这些劣质商品的人更有害，和雇用他们的企业家一样有害。我们这些“讲究实际的英国人”花费数百万英镑在机制饰品，以及根本不是艺术的所谓“艺术品”上。每一个家具生产商的店铺都充斥着做工糟糕、装饰糟糕的家具，如果人们不怕麻烦去尝试理解真正艺术和虚假艺术之间的差别，如果他们知道机器只能复制，根本不能生产或者制造出一件漂亮出色的东西，那么这些东西就不应该被生产和售卖。生产艺术品需要的是受到大脑支配的人的双手。一把温莎椅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作品，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女主人们如此自豪地摆放在前厅里的糟糕的“客厅套件”，则实在让人不忍直视，也降低了生活的品位。那些“可敬的工匠”家中窗台上摆放着的假花，以及放在壁炉上——他们称之为“壁炉架”——的“彩绘花瓶”，看起来非常差劲，生产它们纯粹是浪费。这些东西并不赏心悦目，它们只是让愚蠢的和反社会的自负情绪无限地膨胀。它们是势利虚伪的象征。在虚假艺术和低劣饰品上的可怕的浪费是不好的且不利于社会进步。那些自欺欺人，或者假装自己喜好劣质艺术的人，无视优秀的艺术，看不到自然的美，他们无法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对于任何个人或群体来说，这都是一种堕落的状态。

我们不能被文字所欺骗。有时我们说“干得好”，只是想说“发财了”，而在很多情况下它们是十分不同的事情。唯一的好制度是那种能够做善的工作的制度。只有善的工作才能产生善的结果，无论它们是直接的，如农夫、海军或水手的工作，还是间接的，如警察、校长、创作高雅艺术的老师、写作好书的作家。一个人是不是比别人更优秀和机智，不在于他有没有职位，而是在于他是否拥有更强壮的身体，更聪慧的大脑，更高超的技能，更强的忍耐力和更大的勇气。知识教导我们，一个社会应该培养更优秀的孩子，使他们更好地成长，使他们找到更好的工作，鼓励他们更好地表现自己，使他们工作得越来越好，发挥得更好，等到他们为人父母时，他们的孩子就会有比他们更好的机会，所谓更好的机会不一定指更富裕或有更多闲暇时间，而是指他们的孩子会比他们更具有荣誉感，更聪慧，拥有更加强健的身体和大脑。没有哪种政府，或者哪套方案，可以拯救一个国家，除非运作这个政府或方案的人们是明智的、诚实的、健康的。一个国家如果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迟钝的、病态的、愚蠢的、狂躁的、易怒的、无知的、虚荣的、自我放纵的话，那么这个国家在竞争激烈的世界中是无法生存的。必须把他们清除干净，越早越好。我们所称之为的自然，不会沉溺于多愁善感。她能迅速让她的手下败将摆脱失败的痛苦。她不会成为白痴的避难所。

我们正参与的贸易竞争，是一场激烈的“生存斗争”，我们只有拥有了更强大的体力和智力，才能生存下来。我们必须锻炼自己；我们必须扔掉阻碍我们效率的“反社会”习惯；我们必须谨防煽动者和迷信贩子的骗人谎言，只接受经过理性验证的理论。我们必须扔掉多愁善感，这种多愁善感意味着健康的人类情感已经变得腐臭浑浊，不健康，这是一种昂贵且危险的愚蠢。我们必须做出谨慎和冷静的判断，我们必须向前看。

在这本书中，关于“进步”的记录主要就是那些成功者的记录，这些人在许多方面有着踏实的目标，明智且具有成效地工作着，使英国成为地球上最富有的地方；但这还不是全部，它也是一个关于“巨大牺牲”的记录，牺牲了健康、幸福和生命活力——献给玛门（Mammon，金钱之神）的一种不必要的牺牲。瘟疫、饥荒和战争，也从未使英国人民的生命力遭受过如此致命的打击，这都是由没有适当保障措施的工厂系统的建立所导致的。拿破仑战争削弱了法国（虽然还不如他的立法那么糟糕），但是工厂体制却威胁到了英国的根基，因为当时那些本来可以改善制度的人（包括雇主和雇工）太贪婪、太愚昧了，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带来的恶果太麻木，而在他们之上的统治阶级又太愚蠢了，看不到必须采取迅速的补救措施。

由贪婪导致的无知和盲目是致命的敌人，我们只能依靠知识和诚实来应对。而且必须记得，虽然经常被遗忘，获取知识并不仅仅是看书，那只能获取知识的一小部分。读一本书，如果没有理解，就没有什么益处，而理解了也不一定就有益处，除非一个人可以从中获益，并且使学习到的原理、智慧，或者事实，成为我们精神储藏的一部分，在适当的时候派上用场。一个书本知识很丰富的人有可能是很无知的。

比尔德先生的书将会使他的读者思考，这也正是他希望读者们去做的事情。一个好教师不仅仅教具体的事情，他会试图让他的学生通过真正的思考去自学。一件事情，如果一个人自己不能熟练掌握的话，就不能说真正理解这件事。这本小书是为了思考，为了进一步的探究，为了使一个人接触一门很大而且重要的学科。这种初级读本很有用，它们能帮助人们度过一门学科艰难的开始阶段；它们告诉人们怎样继续学习下去和掌握相关的知识。它们给出一个已经公认的结果，告诉人们哪些结果是确认了的，哪些是存疑的。它们能锻炼人的头脑。

也许曾经有一个时期，无知可以被容忍，但是现在绝不是这样。只要还有一点理智的人都知道，我们必须将我们的屋子整理得井井有条。我们必须选择正确的人来管理我们的政治和经济，因此我们要采取明智的态度去相信他们、支持他们，不仅使整个国家，而且使每个镇子、每个村庄、每个车间和每个房子都变得更加健康和更加有序，并消除阻碍进步和安全的因素，否则这个目标就无法达成。我们还没有资本悠然自得地坐着，揉着肚子，想我们已经有多胖了。只要我们认真对待，疾病和犯罪可以被解决。我们应该做出努力，使自己和我们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健康的环境里，远离犯罪，而且这种事情也比存钱留给蠢货和买养老基金容易，对于国家来说这也是非常必要的。去打破一些已经没有什么存在价值的古希伯来禁忌，并不是一件罪恶的事情。但当你可以是健康的，结果却生病了，这是犯罪；当你可以克服一点儿困难知道事情的真相，结果却依然无知，这也是犯罪；当你可以付出一点儿努力去做一个真诚的人，结果却去欺骗，这同样是犯罪。再次强调，作假从各个方面和后果来看都是可耻的，而且诚实的人不会这么做。容忍造假和欺骗，是一个社会最糟糕的症状之一。掺假是一种低贱、卑鄙的盗窃形式，那些表面上值得尊重的人无耻地干着这种阴险的勾当（就像面包师和酿酒者随意用假货去毒害他们的顾客），而他们的顾客往往无法察觉和避免这种欺骗和伤害。

读一本好书而不去思考是一种堕落，为了消遣而阅读不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情，说极端点，比暴饮暴食和酗酒强不了多少。“阅读的习惯”并不比“吸鼻烟的习惯”更好，除非是好的阅读习惯——能够给你高尚的快乐或者直接帮助你进步，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或是使你得到锻炼。浪费时间不仅仅是愚蠢的，还是反社会的和堕落的，就像在坏的或者愚蠢的事情上耗费金钱，或者浪费精力在生产令人讨厌的赝品和假货上。

帮助初学者找到正确的书籍是一个老师可以做的最有用的事情之一。阅读错误的书籍不仅是无用的，还会让你感到非常劳累。每个学者都知道，想要找到相关的书籍，就不得不耗费大量时间去翻阅那些无用的书籍。我们应该避免去阅读所有那些关于书的书，以及那些二流作者编撰出来的二手书。读亚当·斯密的原著，会花费一些时间。不要抛开原著，去读那些关于亚当·斯密的分析或者摘要，那只能是浪费时间，这是不能代替亚当·斯密原著的。而且，你如果认为原著可以被分析或摘要所代替，那么就进入了误区。永远不要害怕那些大人物写的巨著。人们对这些巨著的理解和吸收，远比任何作品分析都更好且更容易。

在我看来，这本小书简单的页面设计和它直白的内容是令人回味无穷的，一方面它有大量的内容值得去铭记，另一方面它有很多东西具有指示和警告的性质。例如，我们从中可以了解到文明世界是怎样被改变的，我们的责任、道德、习惯、居住环境和人际关系是如何被一小部分有能力的人的发现改变的。正如R.L.史蒂芬森说的，这个世界“充满了许多东西”，而我们只学会了运用其中的一些东西。世界上看起来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机会，但是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留给那些打算让自己并确实让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寻找和把握机会的人，那些无知和懒惰的人错过了而且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几年前，我们的贸易对手已经从我们这儿学会了这些发明创造，我们一定要从我们祖先那里汲取经验教训，但是我们必须准备着抛弃他们的偏见和陈规陋习。即使像英国工会这样的神圣机构，如果它阻碍了进步，它就必须被改变或移走。

好工作，而非虚假的工作；优秀的艺术，而非糟糕甚至平庸的艺术；健康的食物，而非烂面包（这是这个国家最大的耻辱之一）和糟糕的啤酒，而是优质的面包和啤酒；朴实无华的好衣服，而不是剪裁时尚的劣质品；好的新闻，而不是政党的谎言和愚蠢的阿谀奉承，以及毫无依据或不安好心的谣言；真实的信息（获取信息是不简单也不容易的，因为知识不是一件容易得到的东西，获取和保持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而不是零碎和脏乱的垃圾；新鲜的空气，干净的水，我们可以做的户外锻炼，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得到的，但我们还没有得到它们，尽管有数以千计的事情是我们不想要的，或者一点儿都不真正喜欢，但是我们被自己的感官所欺骗，或者自欺欺人，并为此而花费金钱。工作的目的是创造出实用的东西，靓丽的东西，必要的东西；但生活的目标不仅仅是工作，也不仅仅是人们寻求通过工作交换而来的财富。如果没有健康或者安全，也不知道如何去运用，财富就只不过是一种危险，对个人来说就是一种日常生活中的危险和责难。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笔财富如果被闲置、滥用或被浪费，同样也是一种危险和每日的责难。健康和智慧与财富并非不相容，但是为此耗尽精力和对此盲目无知就是错误的。只有武装起来、拥有强健臂膀和健康头脑的人才能保护他的房子。

健康的人展望未来，生病的人满足于整天消磨徘徊，或者湮没无闻。一个健康国家的标志是它展望未来，为未来做好了准备，从过去中学习经验，摆脱自身的寄生虫，消除存在的社会疾病，并且坚定不移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这个目标就是笛福所颂扬的“最宁静、最无敌、最杰出的女王，理性”，这也是早在他之前，所罗门和西拉的儿子所赞美的，万物之长，神的光辉和气息。

弗里德里克·约克·鲍威尔
牛津大学中世纪和近代史钦定讲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