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热爱新闻工作的,几乎没有人会说“我不愿意面对突发事件”。因为只有经过突发事件的历练,才能确切知道自己应对突发新闻事件的能力及专业储备到底有多少。突发事件对个人新闻综合能力的检验最为直接。
突发事件的最大特点就是不可预知性。比如重大天灾或人祸引发的重大新闻,如地震、海啸、空难等,如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美国“挑战者号”航天器发射失败致使七名航天员遇难等,这些都属于不可预知的突发事件,这些事件往往因其重大而在世界范围内形成较大影响。
除了影响较大的突发事件,还有一些影响相对较小的突发事件,这些事件往往不会引起较大规模的报道,但因其不可预测性,仍对新闻从业者构成考验和挑战。
在我的职业生涯当中,遭遇较大突发事件的机会并不多。大的突发事件一旦发生,我们会停掉全频道其他所有正常播出的节目,把所有的时间窗口都让给新闻直播,用我们的话说就是“直播窗口打开了”。主播会迅速到达主播台,告诉观众现在突发了什么事件,记者会迅速到达现场,整个编辑团队会围绕事件挖掘新闻背景,并进行分析预测,进行综合的、立体的、全方位的、长时间的跟踪报道。让受众看到事件的发生、发展,以及背后的原因、造成的影响以及最终结果等,就是一个大型的、立体的、全方位的综合报道。
撇开对事件利弊的价值判断,仅从职业角度来谈,面对突发事件,大家都会高度兴奋与紧张,因为对于新闻从业者来说,这是要打一场新闻“硬仗”了,大家都会在瞬间把自己各方面的状态调动起来。对国家和整个世界影响较大的突发事件,需要所在团队全力以赴,调动所有资源进行集中报道。这样的情况当然并不常见,如果常见,世界也太乱了。
其实,如何应对突发事件,对新闻团队的每个工种,都是极大的挑战。对于每个主播来说,就更是如此。因为主播是最先出现在镜头前的人,是整体报道的引领者和主导者。迅速到达事发现场的记者、受约到达演播室或在线参与的专家学者,都要在主播的主持引导下,有序传达来自事件现场的最新信息,借助专家的梳理、解读,帮助观众在错综复杂的各路信息中,了解和理解事件的全貌,以及可能蕴含的重要意义。而其他各个部门的综合保障,包括背景资料的辅助、技术力量的支撑等,也需要全方位协同推进。尽管在台前出现而被大家看到的,更多的是主播、现场记者和专家。
我印象较深的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因为事件足够重大,报道时间也较长,央视出现了一批现场好记者,像张泉灵、李小萌等,都是在那次地震报道中脱颖而出的,因为记者接受了极大挑战和考验,从职业角度说,它促使从业者迅速成长。
在我个人的职业生涯中,遇到过一次真正的突发事件,那就是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至今都有人说,在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的时候,中国电视新闻一片静默。这是不符合事实的。那天,我们中文国际频道新闻部对此做出了及时的、有一定规模的报道,虽然报道时间不很长,但整个团队为应对这个突发事件,做出了该有的反应,包括我这个主播在内。
那天我照常直播21:00的新闻,21:30结束直播后,我回到了家里。通常情况下,回到家里我会迅速卸妆,吃点东西,然后洗漱休息。但是那天我回家后,觉得很疲劳,坐在沙发上不想动,并没有迅速卸妆,只是懒懒地坐着。就在这时,电话响了,台里值班的主编告诉我——赶快到台里来,出事了。主编说美国世贸大楼被飞机撞了,要直播。我迅速赶回台内。
当时是美国东部时间上午9点多,美国世贸大楼发生第一次飞机碰撞时应该是8点多。我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恐怖袭击的第二架飞机已再次撞上世贸大楼。各工种都在赶往台内。一路上我心里充满了许多疑问:居然有飞机敢冲撞那么著名的双子大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干的?在人员高度密集的写字楼里,会出现多重大的人员伤亡?美国本土发生如此大的事件,影响是什么?
新闻部骨干成员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回岗。
因为中文国际频道是24小时整点新闻播出的,我这一班下岗之后,下个时段的主播已经到岗,相应岗位的其他编辑也都在岗。岗位上始终有人值班。只是当时在岗的主播,是一位刚刚工作没多久的年轻同志(现在已是台里的中坚力量了),所以领导希望我尽快回岗到位。而且特别凑巧的是,值班主任当天也没有按照平时的节奏下班回家,就像预感会有重大事件发生一样,该在的人都在,该回岗的也都迅速回岗,打开直播窗口,直播马上开始。
因为我没有卸妆,换上职业装就迅速坐上了主播台。当时我们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美国著名的世贸大楼在一个多小时内,先后被两架飞机撞击,但是什么飞机、开飞机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撞世贸大楼、现场死伤情况怎么样等一律不清楚。
一旦直播窗口打开,坐到了镜头前的主持人就要说话,但没有充足信息和资料作支撑时,我能说什么呢?这时候既需要动用主持人平时的储备,也需要整个团队提供有力的支撑。我们的策划团队迅速联络国内最有名的美国问题专家、清华大学教授阎学通,请他迅速赶来台里。在这之前,我们不断向观众报告基本事实:几点几分在美国纽约,发生了飞机撞击世贸大楼事件,现在具体情况不明,现场一片混乱……当时美国的多家电视机构都已跟踪直播,他们的记者也在努力接近现场,我们把从各个渠道获得的画面和信息汇总起来,以最快速度播发出去。如果那时有人打开了CCTV-4频道,就一定能看到我们的直播。
我当时能做的,就是不断地陈述基本的新闻事实。
做突发事件报道时,有一点必须向观众如实交代清楚:因为这是突发事件,我们获取的信息、掌握的情况都有限,观众当下看到的每一种状况,以及对这一状况的分析和描述都不代表就是事实真相。要告诉观众,到目前为止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是什么,而这个情况还在不断变化。比如世贸大楼的受损情况、死伤人数、肇事者身份等,所有的分析和判断都不是最终判断,都在随着对事实的进一步掌握不断更新。
所以当时我不断地向观众报告——我们得知在美国纽约发生飞机撞击世贸大楼事件,传递几个基本的新闻要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目前状况大致怎么样,把这些最基本的信息不断地向观众传达。简单来说,就是告诉大家出大事了,现在大致状况如何。
编辑部的后期编辑力量的支撑在此时极为重要,当时马上有编辑将世贸大楼的背景资料送到主播台——世贸大楼是哪年建成的?大楼有多高?里面能容纳多少人?办公的都是怎样的人?大楼的结构是怎样的?撞击后是否导致倒塌?现在撞击的是它的多少层?这些楼层常态下有多少人在办公?都是什么样的公司在里面?当时,后期团队不断给我提供这些资料,资料有详有简,即使没有画面,我也要不断地向观众说明。而与事件相关的任何资料,对主播都是极大的帮助。
总而言之,直播窗口一旦打开、主播一旦坐在上面就得说话。当时我印象最深的,是主播台上不断有编辑们递来的各种小字条,看得出,为了抢时间,编辑们抓到什么纸片都用,所以递过来的都是大小很不规整的纸片。纸片告诉我哪个新闻要素更新了,我就立刻播出去。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是一起什么性质的事件,是恐怖袭击事件吗?谁会开着飞机去撞世贸大楼呢?美国及世界各国历史上出现过类似事件吗?这样的背景资料也会陆续向主播台汇总,编辑团队都在努力给主播提供内容支撑。
当时手里的资料实在太少了,来自现场的信息支撑更是严重不足。这样的突发事件,如果记者迅速到达了现场,主播就能以连线的方式,通过记者及时了解现场的更多情况。记得当时为了报道这一突发事件,全频道停掉了其他节目,打通所有时段,全力报道这一事件。而当我们已知的信息全部播完后,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继续进行下去,在当时颇费思量。受信息来源匮乏的限制,报道一度暂停,让其他节目继续播出。后来编辑部又感觉必须继续跟进报道,把直播窗口再次打开。
最后,出于多种考虑,这期节目没有以更大规模进行下去,已经到达演播室现场的阎学通教授也深感遗憾。但是我想说的是,“9·11”事件发生以后,中央电视台及时做出了反应,是我们中文国际频道的《中国新闻》团队,及时进行了直播跟踪报道。而且通过这一事件,整个团队硬碰硬地遭遇了突发报道的实战,对整个团队是一次非常大的考验。每个人都会因此而思考:面对突发事件,从业者应该具备怎样的能力和怎样的心理素质?
后来,我们和CNN的一位同行做过一次关于如何应对突发事件报道的交流。大家的共识在于,当事件突发,主播没有更新的内容时,要不断地向观众交代说明,现在我们正在就一件什么事情,做着怎样的报道,不断把基本事实和已知内容向观众重复。
因为随时有观众打开电视,他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主播必须不断地把事件向受众交代清楚。而此时的新闻团队,会不断给予主播新闻信息等各种支撑。很快,记者也将到达现场,主播可以迅速就现场情况跟记者展开连线。这时候主播要解答观众对整个事件的所有疑问。主播跟记者的连线,其实就是代表观众向记者发问,观众心里的所有疑问,全部要靠主播跟现场记者的连线采访来解答。
突发事件对现场记者的挑战也非常大。记者也是临时赶到现场,因为是突发事件,很多情况也不了解,需要记者在毫无头绪的状况中迅速理清思路,即刻进行报道。所以,一场新闻大战,确确实实对每个岗位的新闻从业者都是极大的挑战。其实,经历过突发事件历练的人,会知道自己的长处在何处,同时也会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短处在何处,所以突发事件是对新闻从业者综合能力的最好检验。经历过“9·11”事件的报道后,我提醒自己:面对突发事件,要沉着、冷静,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自己的团队,这两个相信如同信念,无比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