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2021年8月25日晚上10点，我在屏幕上向所有海内外观众点头、挥手告别，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深情点头与轻轻挥手。随着镜头缓慢拉开，嘉宾李绍先先生冲我竖起大拇指，四十三年职场生涯在那一刻的明亮灯光下结束。

我无数次想象过那个场景：一个有着四十三年职业生涯的新闻主播，面对亿万观众，面对无数次坐上的主播台，面对朋友般的节目嘉宾，面对主播台上经历过的所有喜悦与懊丧，那一刻，该如何告别？

在我心里，这个告别日似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从三年前脸部出现严重皮肤病开始？抑或因病辞别《中华情》节目开始？

一直到五十六岁那年，我还是三个节目的主持人——《中国新闻》《今日关注》和《中华情》，分别属于新闻播报、新闻访谈和文化类综艺，《记住乡愁》的节目样带也由我完成，这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业务局面，说明我有较高的业务适应能力，而且年龄丝毫没有成为我做新节目的阻碍。

但横跨在新闻与综艺之间时常让我筋疲力尽，这是完全不同的表达类型，制作方式也完全不同，而我在节目质量上的自我苛求又时常让我陷入精神紧张。每次夜以继日地完成长达一周多的《中华情》集中录像，如同劫后余生——请允许我用这样夸张的表达——体力与精力消耗极大，最后身体发出强烈警告，我不得不向节目组请辞。而在辞去《中华情》主持人职务之前，我已经辞去《中国新闻》的工作。实际上，请辞两个节目，意味着我已经开始逐渐向观众告别。

《中国新闻》节目是以我作为形象标志的品牌节目，1992年由我开播，无数观众对我的认知和喜爱都来源于这个节目，告别《中国新闻》就意味着告别熟悉我的观众；而《中华情》观众群也刚好形成，我却在形成之时辞别，再次失去这部分观众。虽然《今日关注》与《中国新闻》的观众略有重叠，但受众面仍大不相同，甚至有许多观众在我告别《中国新闻》时便以为我已退休，只有《今日关注》的忠实观众知道我还在镜头前工作着。

而在《今日关注》工作的最后三年，又时常受到皮肤病的严重困扰，我很少能够连续工作半年，大都在即将到半年时不得不中断休息，脸部恢复后再继续工作，这样多次反复，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天。

有个心理学意义上的实验说，人们对一件事物的最终记忆，取决于事物接近尾声时的最后感受。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我对职场生涯的感受与记忆，因为最后的告别而甚感圆满。

一切都是悄悄发生的。

8月25日一早，我分别在微博和朋友圈发布图片和配文，宣布当天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次直播，与观众相约：看吗？观众回复踊跃。接着我专心准备当天节目，如往常一样的节奏：上午看资料，中午休息。我有午休习惯，却极少能真正入睡，而那天竟然睡着了，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下午4点去往电视台，比通常抵台时间略早。我知道，我必须非常专业地完成当天的节目，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不能有任何内容瑕疵，只有这样，告别才是完美的。

台里的几个小伙伴已经等候在办公室，我们相约在台里拍一点纪念照，台里新媒体部央视频的编导跟拍我的所有行踪，《今日关注》节目组也拍摄短视频，官宣我的最后一次播出。而办公室里，我陆续收到大家送来的鲜花和礼物。尤其当我打开衣柜，一束极美丽的粉色蝴蝶兰映入眼帘，我脱口而出：“好美！”鲜花的包装精致考究，我在花间寻找赠花人卡片，没有。谁呢？我不猜了，心里盛满感动。办公室并没有更多同事，基本跟往常一样，赵海波等小伙伴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尽量不跟我多说话。大约他们知道，无论我如何镇静如常，也害怕因为过多的交谈激起我情绪的波澜。而她自己似乎也不敢多看我的眼睛，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海波是当晚的导播，她问我是否要在告别时说点什么。我说，不了，台里没有先例，而且此时说什么也多余，把镜头缓缓拉开就好。与我合作多年，我俩私下也是好伙伴、好朋友，海波深懂我此时“留白”的含义。

频道总监助理、好朋友王峰特别送来鲜花，她说：“亲爱的，本来想晚上播出再来，但怕影响你播出，就早点过来了。”我知道的，与她拥抱着，却还是没忍住泪水。

王峰走后，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很专业、很职业地完成今晚的直播，排除所有杂念，考验我是否足够专业的时刻到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自我暗示是否有用，晚上7点以后一直到直播结束，我一直都沉浸在节目状态中，心思单纯，再没有任何波澜。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状态，毕竟是与职场告别，毕竟是与相伴多年的观众告别，分明心绪涌动，却又表现得平静如常，这大概就是所谓保持理性。理性不仅仅是状态冷静，而且是一种工具和方法，通过对工具和方法的掌握让自己呈现理性状态。就那样，我对周围的一切既保持着感知，又分明区隔着，一切都被心中那个站得更高的“我”牢牢掌控着。

9点20分左右，我和嘉宾到候播区等候。技术人员给我戴耳机，拿提词器遥控器，我又在脑子里将节目结构过了一遍。9点26分，《中国新闻》直播结束，该轮到我上场了，责编临走前跟我击掌，我像平时一样招呼两位嘉宾：两位老师请！随后大踏步走进直播间。各工种技术人员迅速到位，调机位，试声音，有条不紊，一切如常，却又分明让人觉得比平时气氛多了些郑重，然后节目开场曲响了起来。

后来发生的所有，大家都通过新媒体传播看见了。节目没有任何瑕疵，一切顺利。领导和同事们手持鲜花来到我眼前，那么多同事，那么多花！我瞬间破防，节目结束了，再无须克制，拥抱着，流着眼泪，一一接过大家的鲜花，一一道谢。部门特别做了一个小短片，回顾二十九年来我的一些镜头片段，那些久违的、熟悉的画面再次让我情难自已。部门主任王未来让我跟大家说几句话。我没有多想，即兴而言，有感而发，让在场许多同事也流下热泪。那段话第二天在网上热传，“把一生活成美好”这句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直播结束不久，总台慎海雄台长特别打来电话慰问并做出批示；屏幕告别也在各网站上发酵，当晚冲上多家热搜，成为热门事件，网友留言无不热情洋溢，充满真挚感情。这一切，都让我始料未及，我觉得幸福、温暖，仿佛一个出嫁的新娘，历经一场盛大、美好的婚礼，得到人间最真挚的祝福一样。

带着鲜花与祝福，回到家里已是半夜，先生和儿子等候已久。餐桌铺有图案美丽的餐巾，先生准备了红酒，还有心形蛋糕，我们一起喝酒庆祝。先生兴奋地说：“从现在开始，你终于属于我们了！”儿子也笑着：“是啊！老妈终于回家了！”

圆满。

后来的好几天，我被各种电话与信息包围，我在努力分辨哪些信息与我未来的生活可能相关，在应对的同时告诉自己：好啦，就这样，人生翻篇儿啦！

翻篇儿的人生将是怎样的人生呢？

2021年10月，我们重返梅里雪山，纪念转山十二周年。《鲁豫有约一日行》全程跟拍。雪山下，我与鲁豫有场对话，特别谈到我的未来。鲁豫问我：“如果再有感兴趣的节目你会做吗？”我回答：“会。”这点我毫不犹豫。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不会。

古人说六十而耳顺，说明这个阶段人生正处于一生中心态最好、心思最明澈的时候，也恰好具备相应的身体能力，是做事情的美好阶段。通透、洒脱，既有所求也无所求，求生命价值的进一步释放，不求名利等身外之物的再度加身，最纯粹地去体验生命，感受生命成长，多好！

有合适的节目我会做，我还要学习新鲜的东西。接触新媒体，成为抖音创作者，是我退休后的首个选择。为此我敞开了固有的朋友圈，接触到更多年轻人，在跟他们的接触与合作中感受新鲜事物的魅力，获得更多成长。很多人说看我的抖音作品能感受到满满的正能量和世间美好，那多好啊。而网友对我的喜爱和需要，也激励我更努力地活成更好的样子，愈发朝着“把一生活成美好”的方向努力，这是多么良性的循环呢！

其实，人生哪有退休一说，不过换个地方、换个方式继续而已。没有这种继续，生命就会很快枯萎。没有生命的成长，便没有活着的乐趣。俞敏洪、王石这些叱咤风云的人物目前仍然在创业，他们是为了个人财富吗？财富对他们个人还有意义吗？我想，他们追求的仅仅是生命价值而已，只有让价值不断释放与升华才是最饱满的人生。

我没有什么使命感，一切都是随心顺愿的，我只想让未来的日子充实、有价值，就是日日读书，生命也在成长。只有收获并成长，才有活着的乐趣与价值。

应磨铁之约写下这本书前，原本没有这个打算。说着说着，好像就不得不写了。十多年前写过类似的东西，耳顺之年再写点什么呢？我颇费思量。

仍旧是职场与生活吧。

首先，我选择了职场最纯粹的新闻部分来呈现，告诉大家新闻主播究竟是份怎样的职业，对人有怎样的要求，我又是如何完成好这个角色的，希望能给年轻后人以借鉴。我特别提到一些职场感悟，比如，“如何与职场前辈相处”“如何管理职场情绪”等，也希望能给年轻后人提供借鉴。

其次，是生活部分的呈现——“优雅过生活”其实是一种生活态度，我曾经说过，优雅是一种选择，意即你愿意选择优雅的方式度过你的一生。这里先强调意愿，再就是能力，而我表达了我意愿的由来，以及能力的养成。优雅地过生活是个美好的命题，很多人一生都未必能够实现，但可以作为个人成长很好的选项，让我们在优雅的养成路途上不断收获自信与喜悦。

最后，也谈到了情感的是是非非，每次抖音直播，这部分的提问占到多数，也许人们就是关心吧。如何处理婆媳关系、夫妻间如何正确吵架，包括我与丈夫如何相处，生活中的思考与实践我都作了一定呈现，但愿都是有益的分享。

这仍旧是本匆忙写下的书，当我们确定交稿期限，我发现可用于安心写作和思考的时间并不多。我总像被某种声音催促，急匆匆地一路跑了下来。这当然是本轻松读物，闲暇时读，也许能有点收获。

今天立夏，万物蓬勃。我好像又听到某种声音，那是远方草原的召唤。我将与央视纪录片频道合作，拍摄大型纪录片《草原》系列。作为主持人，我将在对草原的探索中，发现草原之美，感受文明的力量。这又将是一段美的旅程。期待！

——2022年5月5日立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