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这一干就在湖里干了一个多月,这期间爹几次提出要上船,暖暖担心他病没全好怕他出事,就坚持让他去干地里活。暖暖打鱼的这段日子,开田常会在干活的间隙,站在丹湖岸边,用目光去湖里寻找暖暖家的那条渔船。倘是那条船离岸不远,开田会长时间地盯着船看,看着那个柔韧纤长的身影在船上移动。暖暖自然也注意到了开田的盯看,傍晚,当渔船靠岸而岸边人少时,暖暖常会招手让开田过来,很快地从鱼篓里拎出条鱼猛扔到开田的脚下。逢了这时,开田会脚踩住那鱼蹲在那儿,待人们都走后再拎回家去。开田这时因为庄稼种得好,手里也积了些钱,也常常偷偷给暖暖买点礼物。那回他卖完棉花在聚香街上给暖暖买了件衬衫,用塑料袋包好又用旧牛皮纸裹了,在黄昏时夹在胳膊下去了湖边。那天暖暖爹刚好去接女儿,父女俩各提了一个鱼篓上岸,她爹在前她在后。暖暖和开田擦身而过时开田把衣服向暖暖的手里塞去,暖暖一下子没有接住,纸包掉到了地上。也是巧,那当儿暖暖她爹刚好转身要同女儿说话,暖暖急中生智,急忙蹲下身叫道:嗨,这是谁掉的东西?边说边拾起那个纸包,她爹以为女儿真是拾了东西,返回身饶有兴趣地说:我刚才竟没看见。而且小声警告着女儿:先别拆包,回家再看!到了家当爹的主动过来拆开一看,高兴得一拍女儿的肩头笑道:你娃子有福气,竟为自己捡了件衣裳!……
暖暖打鱼的那些天,开田多次叮嘱她下湖时小心别把船摇进那个迷魂区,担心暖暖被那儿的迷魂烟罩住。开田每次提醒暖暖,暖暖都笑笑说:进去了也好,我进去回不来了,你可以再给别的姑娘买衣服。气得开田扬起巴掌要打却又舍不得把手落下来。
对暖暖和开田的交往,暖暖的奶奶和爹娘全知道,却都以为他们是同村玩伴的关系,并没往做亲这件事上想。暖暖长得那样漂亮,开田家的家境又那样差,没有谁能想到暖暖愿嫁开田。眼见暖暖到了找对象的年纪而她还不慌不忙,暖暖娘就有些着急。那天,见村里当媒人的天福爷噙着根纸烟向自家门前走来,忙起身让着:她爷爷,家里坐吧。天福爷倒也没客气,当即就进了暖暖家的屋子。暖暖爹见是天福爷来家,也不敢怠慢,忙让座让烟让茶。天福爷吸了一阵烟后才慢腾腾地开口问:咱大孙女暖暖的亲事还没定吧?
没呐,你手上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奶奶先开了口问。
天福爷弹了一下烟灰说:去,把她叫来。待暖暖刚一进屋,天福爷就很是严肃地问:暖暖,你想找个啥样的婆家,给爷爷我说道说道。暖暖这才知道天福爷是来说媒的,不好意思地用脚尖蹭着地,笑着反问:你说哩?
我手上现有两个小伙子,你可以随便挑!天福爷捋了下胡子,说:第一个叫黄彪子,是西岸黄家庄的,人长得又高又大,有力气,连打麦的石滚都能抱起来,日后干活养家没得说的;而且家里富,有电视机,去年还买了辆拖拉手扶,能拉货又能犁地;年龄上和你也相当;唯一的小毛病就是左眼有点斜,可不碍大事,手扶拖拉机照样开得像狗跑一样快,一点都不影响过日子。第二个叫刘生才,长得清秀,眼睛眉毛和嘴巴,没有一样不周正;见人带笑,像个教书先生;家住刘家桥,在村里当个会计,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属相上和你也不犯克;就一点点不如意,他娶过一个女人,女人去年出车祸死了,不过没有留下娃子,过去也不用当后妈。
暖暖的脸色立马就有些不好看了。暖暖爹怕女儿说出啥难听的话得罪天福爷,忙插嘴道:暖暖,咱可不能眼界太高,你要记着咱是庄户人家,没有挑三拣四的本钱!乡下姑娘找婆家,无非是看两条,一个是看这家人富不富,富了你以后不会吃苦;再一个就是看男的有没有力气,有力气日后才能把个家撑住。至于其他,都是瞎扯,光知道挑脸相长得好的,长得好就能当饭吃?
天福爷,你这是在向我推销次品呐?!暖暖没理会爹的警告,对天福爷冷了声说。
没想到天福爷听了这话倒笑了,说:行,果然和爷的判断一样。爷就料你也不会看中那两个人,爷这是故意逗你哩!咱暖暖长得人见人喜欢,又是高中毕业,还到北京见过世面,爷能忍心把你送进那种人家?告诉你,爷今天要给你送一个好夫婿,这夫婿的名字你听了准定满意!
谁家的儿子?暖暖娘脸上起了笑容,忍不住先问了一声。
咱村主任的弟弟詹石梯!那孩子已经几次找我要让我来说亲,昨天,主任也把我叫去说了这事。我今天就是专为这事来找你们的!
一家人都有些惊住,一时全没出声。暖暖没出声是因为她没想到詹石梯会这样做,三个老人没出声是因为意外:主任的弟弟会看上了暖暖?
这……当然好,主任那样的人家,能看上暖暖是她的福气。爹先表了态。
和主任家成了亲,以后咱家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娘看了一眼暖暖,有些小心地说。
暖暖见事情朝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有些急了,只好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天福爷,你要真心给我找对象,就去开田家说说吧!
开田是谁?天福爷一时竟没想起来。
会种地的旷家的儿子。奶奶提醒道。暖暖娘看了眼女儿,这才有些明白女儿的心事。
嗬,看上他了?你傻呀?!天福爷瞪起了眼:他家可是个穷坑,你跳进去这辈子可就别想享福了!你不知道开田他爹腿残的事?那个家如今就指着开田一个人干活哩,你要是嫁过去,立马得把你当长工使!
我想当个长工,在北京打的都是短工,老板说开你你就得走!暖暖含了笑说。
天福爷眼瞪得很大地看着暖暖,叹了口气说:这件事你可得仔细想想,终身大事,不是儿戏……
村主任家派天福爷去暖暖家说媒的消息,第二天就在村里传开了。青葱嫂听到信儿,当下就过来问暖暖可是真的,暖暖点头说:他提的是詹石磴的弟弟詹石梯,拿他和旷开田比,我更愿意的是旷开田,我如今是不能出去打工了,要在老家这儿找对象,我还是喜欢开田,嫂子,你咋看这两个人?你觉得这俩人哪个更适合我?
青葱嫂有些吞吐地说:嫂子我也看不准。要依眼下的情况看,詹石梯办事显得轻浮些,没有旷开田踏实;可要我说实话,旷开田身上有种东西我也不喜欢。
啥东西?暖暖的杏眼瞪大了。
狠劲儿。
狠劲儿?啥狠劲儿?暖暖惊奇了。
我也说不太明白,就是做事有股狠劲儿。你看他干活挑东西,一下子咬牙挑三百来斤;他家的牛啃吃了庄稼,他能把牛绑到树上打它一个时辰,直打得牛哀哀乱叫;他那回不小心把自己刚买的一个水缸碰碎了,他悔得直抽自己的耳光,把自己的嘴角都打出血了。
哦,你是说这。暖暖笑了,这叫有性格,我喜欢这样有性格的人。
嫂子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其实女人找男人,归根结底得要自己喜欢,你只有喜欢他了,你才愿意和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睡到一张床上,才愿意和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一口锅里吃饭,才愿意为他生娃子洗衣裳。
暖暖的脸红了,说:嫂子,谢谢你……
旷开田知道天福爷去暖暖家提亲的信儿,已是第二天的后晌了。正在往地里拉肥的他当时就放下了粪车,慌慌张张地跑到丹湖岸边,直等着暖暖的渔船靠岸。驾船靠岸的暖暖离老远就看见了开田,她猜他是听到了那个消息,就故意别了头假装没看见他。渔船一靠岸开田就跳上了船,可暖暖依旧没有理会他。他只得大声地咳了一下,暖暖这才扭头不咸不淡地问:咋,嗓子疼?!
开田脸憋得通红,半晌才说出了一句:听说有人要嫁给村主任的弟弟?
是么?能嫁到詹家那可是一种福分!家里又富又有权,嫁过去只剩享福了。暖暖直起身故意声色不动地说。
这么说,你是真想嫁到詹家了?!开田的脸唰地变得煞白。
看见开田的那个急劲,暖暖心中一喜,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谁说的?
你刚才不是说了?
那是俺爹俺娘的意思。
你呢?开田越加急了。
你还关心这事?暖暖的声音里立刻露出了怨:你不是不慌不忙吗?你不是整日只记着种地么?只记着你家的玉米、红薯、小麦、绿豆,还能想起来我?我恐怕还不如你家的麦苗让你上心哩。
我以为咱俩的事你差不多已经定了。
谁定了?你啥时候给我给俺爹娘和奶奶说定了?你以为这事是买个萝卜买棵白菜,说定就定了?!
那我现在咋办?去找谁?
还问我?你那脑子在干啥?进水了?你为啥不也去找个媒人?还要我去催着你呀?!我嫁不出去了?没人要我了?要做老姑娘了?要扎老姑娘坟了?
好,好,我这就也去找天福爷。开田两步跳上岸,撒腿就向庄子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