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又是一夜没有睡觉,前半夜是在慌乱后悔地哭,当初真是不该鼓励开田买那些锄草剂呀!后半夜是在费尽心思地想。咋办?去求谁才能救了开田?暖暖把自己的亲友们想了一遍,除了种田的就是打鱼的,没有谁能帮得了这样的忙。那就自己去乡上找人吧,也许能在乡上找到一个好心肠的官,能听自己倾诉冤情,会把开田放了。
暖暖拿定了主意,早上起床就把丹根给婆婆抱了过去,然后自己换了衣服,拿了些钱便要出门。婆婆知道她要去乡上找人救开田,跟过来流着泪交代:见人多说软话,千万别同人家吵,可不能再让人家把你也扣下了。青葱嫂听说暖暖要去乡上,忙拿了三盒黄金叶牌香烟过来说:这是你长林哥上次卖猪时人家奖励的好烟,我没舍得让他吸,今儿个你带上,到乡里见着当官的给人家散散……
暖暖过去多次来过这聚香街,可并未留意派出所在啥地方,今儿个走到乡街上,问了几次才算找到派出所。但到了派出所门口,拦住几个出门的警察探问开田的情况,那几个警察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说案子还没结,眼下不让见面。没办法,暖暖只好转而去乡政府,直接找乡长吧,他是一乡之长,管着派出所,也许他能让派出所把人放了。
暖暖虽然在北京住过,但进乡政府大院却是第一回,加上又是求人,不免心里有些发怯,于是走得有些迟迟疑疑。正是这迟疑让看门的男子留意到了她,过来把她拦住了:干啥?你想干啥?
我想见见乡长。暖暖的回答里满是怯意。
见乡长干啥?
我有冤枉。
乡长不在,走开。那人很干脆地挥着手。
大哥,我确实有冤要向乡长说。暖暖掏出青葱嫂给的黄金叶烟,抽出一支递过去,那人挡开她的手:不吸,不吸,快走开!暖暖一时不知该咋办,眼圈便红了,带了哭音求道:大哥,俺娃他爹被派出所抓了来,他是冤枉的,求你让俺见见乡长。说着,就把手里的那支烟又强着塞到了那人的手上,那人的面色此时和缓了些,接过烟夹在了耳朵后边,压低了声音道:这政府大院是不让上访的人进的。你要实在想见乡长,就站在大门外。他待会儿要出去,到时候我给你丢个眼色,你拦住他抓紧时间说你的事。谢谢,谢谢大哥。暖暖急忙朝那人鞠了一躬。
暖暖于是便站在乡政府大门外,睁大眼看着进出的人,不大时辰,当两个中年男人向大门走过来时,那看门人轻咳了一声,朝暖暖使了个眼色,暖暖就急忙迎上去叫:乡长,我有冤枉呀——
络腮胡子的乡长愣了一下,停住脚问:哪个村的?啥冤枉?
暖暖就急急地答道:楚王庄的,俺叫楚暖暖,俺们娃他爹叫旷开田。
旷开田?——乡长截住暖暖的话头,拍着额头想了一阵,皱起了眉头问:是那个卖假锄草剂坑害乡亲的旷开田吧?
是的,可那锄草剂俺们是从别人手上买的,根本不是故意要害乡亲们——
你们村主任来汇报过这桩事,说村里近百亩的绿豆地都没了苗,这后果可是很严重。你们是农民,还不知道农民种地的那份艰难么?怎么能做下这事?眼下事情正由派出所调查,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咱们只有一起来等待结果,好吗?
能不能先把人放了?俺娃儿小,一家就指着他干活哩。娃他爷爷还有病,也受不了惊吓。
那得由派出所根据调查情况来定,我不能下命令,好了,再见,我还有事要出去办。乡长急匆匆地绕开她,向远处走了。
暖暖绝望地呆立在那儿,看来见了乡长也是白搭,开田不可能被放出来。这可怎么办好?暖暖的眼泪便又流了下来。
哎,大妹子,别着急,那看门人这时走过来,低了声说:你男人叫啥名字?犯了啥事?我来替你向派出所问问情况,光哭可是没有用的。
暖暖于是又把名字和事情说了一遍,那人说:你站在这儿等等,我去传达室里打个电话给你问问事情到了哪一步。说罢就又进了传达室。暖暖就站在那儿心乱如麻地等。大约有顿饭工夫,那看门人果然又走了过来,小了声说:大妹子,给你问清了,眼下能不能放了你男人,关键不在派出所,而在于你们的村主任。只要他同意放,这边就会放,赶紧回去找你们主任吧!
哦?暖暖吃了一惊。
派出所基本上判定你男人是属于上当受骗后又害人的,这样的事,只要当事者答应赔偿受害者的损失,一般都可以放,可你们村主任咬定不能放,这就麻烦了,明白?
暖暖的身子打了个冷颤,她一边向那人鞠躬一边说:谢谢你大哥,你可帮了我大忙,让我知道了船究竟是在哪儿弯着……
暖暖骑上自行车没命地踏着脚蹬,几乎是飞回楚王庄的。进庄时,太阳刚刚沉到后山的那边,鸡和鸭们刚刚准备进笼歇宿。她没有先回家,而是径直去了村委会办公的小院子,还好,詹石磴还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眯了眼抽烟。老支书常年有病,詹石磴是这院子里的实际主人。
听说你今天去乡上了,我就坐这儿等你,咋样,带没带回好消息?詹石磴看见气喘吁吁的暖暖,平静地指指一旁的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主任,你不能这样对待开田!暖暖没坐,径直说。
这是啥意思?詹石磴声色不动,我该咋样对待开田?奖励他?给他戴上大红花?陪他喝一瓶老白干?
我已经问过了,我都明白了,开田现在能不能放出来,全在你!是你不让放的。
是吗?詹石磴笑了一下,真的问清楚了?
当然。
那就好,我以为他们不会告诉你,看来你还是有些办法的,你找的谁?
主任,求你让他们放了开田吧。开田确实不是存心做坏事,他是上当受骗又害了别人,俺们自己的二亩绿豆不是也绝了收?俺们真要知道那是假锄草剂还能朝自己的地里使吗?
那恐怕不行!他毁了村里的庄稼,祸害了我的村民,我身为主任,理当为民伸张正义,因此,他必须受到惩罚!詹石磴声音虽然不高,但说得斩钉截铁。
这恐怕只是借口吧?你要惩罚他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娶了我,是因为我没有嫁给你的弟弟。暖暖直盯着詹石磴的眼睛。
随你怎么说吧。詹石磴又接上了一根烟,长长地吸了一口,很悠然地弹了一下烟灰。最好别把私事和公事搅到一起,好吗?
主任,你要为当初的事生气就把气撒到我身上吧,那不怨开田,是我不愿嫁给你弟弟的。我和你弟弟平日没有接触没有感情基础,我不爱他。尽管我自认为我没有做错什么,可我还是愿为那件事给你们一家造成的伤害给你赔个不是,也许,我当初应该换另外一种做法更好。暖暖的声音里满是歉意。
仅仅是赔个不是?詹石磴一直眯着的眼睁开了。
那你要我咋着做?
詹石磴又把眼眯了起来,让一束若有若无的光在暖暖的胸前晃。
赔钱?也行,你可以先说个数,待俺家从这回的灾难中缓过劲来,一定赔你!我先给你写个保证,行吗?
我从来就不缺钱。詹石磴吐了个好看的烟圈。
那我给你赔礼。暖暖说着,扑通一声朝詹石磴跪了下去。
这恐怕没有啥意思。詹石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你和旷开田当初把我们老詹家的脸踩到地上,现在一跪就算完事了?有那样便宜的事?
你说要我咋办?暖暖脸涨红着站起身,显然在强忍着心里的气愤。你说个办法,行吧?我按你说的做。
这种事你还能不明白?詹石磴的眼眯得更小了,吸了一口烟,定定地看着烟头上的火吞食着烟丝。
我确实不明白,你说吧,是以后常让开田去帮你家种地?你知道他种地的手艺还行。
地我倒是想种的,你有那么好的地……詹石磴没有说下去,一双眼也扭向了墙角。
暖暖在短暂的一怔之后脸唰地红了,她听明白了,她知道詹石磴嘴里的“地”是啥意思,嗷,你这个狗东西!原先压抑在眼底的气愤转眼间都涌了出来,只听她怒极地低吼道:你这个下流的东西!我没想到你会这样下作!我过去还是高看了你,把你当成了主任,原来你是个畜生!畜生!
骂完了吧?詹石磴不气不恼地站起身子,挥了挥手中的钥匙道:我们都该回家吃晚饭了,你的公公婆婆还在等着你的消息哩,走吧,咱们别在这儿闲磨牙了。
狗!猪!暖暖怒不可遏地骂着,边骂边转身跑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