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家的房子是一座两层楼,这是楚王庄最好最气派的房子了。暖暖去的时候,主任詹石磴已吃过晚饭,正坐在自家楼房二层晒台的一把椅子上,一边吸着烟一边默望着沉在夜色里的村子。暖暖和主任的老婆打过招呼,就按他老婆的指点,轻脚沿着外楼梯向上走去。詹石磴好像在想啥子事情,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暖暖在晒台边站了一霎,发现坐在这晒台上能看清全村的景致。那高低错落的房子,那丹湖岸边的小码头,那通往聚香街上的小路,那微露白光的湖水,那隐隐约约的山影,都收在眼里。暖暖就着朦胧的月光看清,詹石磴所坐的椅子是一把木质的大圈椅,上边还带有一个伞状的木遮蓬。这让她有些惊奇:还有这种椅子?她过去听说过詹石磴没当主任时是个木匠,看来,这个奇怪的椅子应该是他自己做的。
主任。暖暖喊了一声。
詹石磴闻唤慢慢转过脸来,仿佛是眼睛不好,在月光里足足看了暖暖有一袋烟工夫,才哦了一声,说:呦,是开田家的?有事?
暖暖的眼圈立刻红了,声音中带了哽咽说:俺家里出了祸事,来求主任帮忙了。
是吗?出啥事了?詹石磴说着站起了身。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又高又大。
暖暖于是就急急地说着家里发生的事情,胸脯因为伤心,急剧地起伏着,一双丰硕的奶子也在一上一下地颤动。詹石磴眯了眼默然听着,细细的一线目光始终停在暖暖的胸上。
主任,俺只能来求你了。
警察们真的来把开田抓走了?詹石磴似乎很吃惊。
是呀,来了两辆摩托车。
怎么可以这样?事情还没弄清楚嘛,干吗急着抓人?
月牙儿就在这时沉到了山后,晒台上一下子暗了下来,暖暖看不见詹石磴的脸色,可对方的这些话却让她心里一热。起风了,风由村前的丹湖湖面上过来,踏着村里的树梢,向村后的山林跑去,将一股浓浓的水腥味送进了暖暖的鼻孔。詹石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弯腰将手中的烟头在地上摁灭。他爹,该睡了!院子里传来他女人没好气的一声喊。暖暖知道这是在催她走。睡你的!詹石磴不耐烦地回了他女人一句。
主任,这件事你得管管呐,开田他确实是受骗,他咋能会蓄意去害村里人?这事不能当违法治他呀!
詹石磴叹了口气,淡了声说:锄草剂的事开田的确做得有些不近人情,坑了自己庄里的人,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不落骂名?是不想在这庄里住了?用这个法子赚钱那可是蠢到家了!
主任,俺们实在是上别人的当了。你看开田平日是个骗人的人吗?那天我也在场,听着那人说得那样好,又是美国原装的,价钱又那样便宜,俺们就没有多想,就动心了……暖暖低声辩解着。
那你要我咋办?詹石磴看定暖暖仍旧眯了眼问。
去给乡上派出所的领导说说,把开田给放回来……
詹石磴没再去听暖暖的恳求,只是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旷开田被抓走了!楚暖暖哭起来了!当初,旷开田和楚暖暖悄悄结婚时多得意呀!詹石磴这会儿还清楚记得那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当几个孩子把旷开田和楚暖暖正办喜事的消息带到院里时,他是怎样的震惊啊!他压根就没想到在楚王庄会发生这种公开欺侮他的事情,竟敢有人把我们詹家看中的女人生生抢走?!他被惊愣在那儿许久没有动弹,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肯定是孩子们弄错了,在我的地盘上怎么可能出这事?待看见天福爷黑了脸带着气急败坏的弟弟来到院里,他才吸了口冷气,才知道事情是真的发生了;他的第二个反应是怒气冲天,这是反了,是真真要反了,自从他十几年前当上主任以来,从无人敢如此公然和他作对,真是反了天了!这不是明摆着朝我头上撒尿吗?是执意要打我们詹家人的脸么?旷开田,你他娘的是真吃了豹子胆了!以他当时心里的那股怒气,他是真想立马领人去彻底砸了旷开田家,把那个自己做主要嫁旷开田的贱货楚暖暖再抢回来。可他最终没敢那样做,他常在乡上开会,他知道那样办是犯法的,前不久,赵家庄的主任就因为打了一个村民而被派出所抓走了。奶奶的,现在动不动人们就跟你论法了,好,好,那咱们就论法吧!他后来能出面去旷家门前制止弟弟闹事并送了二十元礼钱,是对心里的怒气压了多次才做到的。他就是想让人们看看他是多么照法办事,这个狗日的法呀!
詹石磴对暖暖是在她从北京打工回来才开始留意的,过去,他还真没拿眼细看过暖暖。俗话说,山窝里出凤凰,这楚王庄位于伏牛山里,加上又临着中原上最大的丹湖,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所以出美女就多。庄上的姑娘们一个个都长得身材修长唇红齿白,有些当爹娘的看上去形体相貌都十分平常,可生出的女儿却一个个水灵标致。传说当年楚国国君后宫里的许多嫔妃都出自这一带。庄上长得好看的姑娘原本就多,再加上村人娶来的媳妇里也有好多美貌女子,所以身为主任的詹石磴看女人就有些挑剔。不是特别动心的,他很少去细看她们,更别说跟她们拉扯了。他留意到暖暖是在一个后晌,他按乡上渔政部门的要求,去丹湖边把庄上几家打鱼的人集中起来,给大伙讲不许用小眼渔网捕鱼以保存湖里鱼苗的事。他正讲着,只见一个乳胸高隆体态匀称穿得像城里人的俊俏姑娘向人群走来。他一怔,以为是从别处来的,不由得停住话很恭敬地问:请问,你是找人吗?人群里轰地发出了笑声。坐在那儿听他讲话的楚长顺这时急忙站起来说:主任,这是俺家的大丫头暖暖,来听你讲话的。詹石磴这才哦了一声,才暗暗惊叹:真是女大十八变,他印象中她还是一个不起眼的丫头,怎么转眼间就变得这样惹眼了?看来楚家祖坟是占了好风水,能养出这样漂亮的女子!也就是从那天起,他的眼睛开始经常在村里的年轻女子中寻找暖暖的身影了。瞧那脸蛋,那奶子,那屁股,多勾人呀!他有时看着看着就流了口水。有几天,他已经在琢磨着怎样接近暖暖了,可就在这时,他自己的娘找他来了,说他弟弟石梯看中了楚长顺的大丫头暖暖,想娶她做媳妇,要他找人去把这件事办下来。他听罢半晌没有做声,他当然不敢对娘说自己也看上了暖暖,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最后叹了口气带着无限的遗憾对娘说:弟弟的眼睛也挺尖的,行吧,我去办。就是自此,他又让暖暖远离了自己的视线。弟弟看中的女人,他不能再有非分之想。
那天过后没有多久,他就把天福爷找了来,让他去提亲,没想到天福爷回来说暖暖不愿意。这让他有些生气,就自己亲自去了一趟楚家。他自信这件事他一开口说就准会成的。果然,楚长顺答应得挺干脆。有了楚长顺的应允,詹石磴便以为这桩亲事是板上钉钉,不会再变了,就给自己的娘回了话,让弟弟做好娶亲的各样准备,包括刷房子、定喜期、做家具等等事情。娘和弟弟听了都很高兴。詹石磴根本没有想到事情还会起变化,没有想到村里那个不起眼的旷开田敢在他的头上动土,把他们詹家要娶的女人生生夺走了。你他娘的真是胆大包天,连我也敢欺负了!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更令他生气的是暖暖,竟然主动往旷开田的怀里扑,真是个该打的贱货。我们做官的老詹家难道比种地的旷家还没有吸引力?我会让你知道詹家的厉害的!……
其实今天晚上暖暖刚一走到他家的院子门口,他就在晒台上看见了。贱货,你到底来了,我估计你也该来了。你当初不是坚决不进我詹家的大门吗?你竟敢强行和那个旷开田结婚,玩我和我们詹家个难堪,让我们在全村人面前丢脸,好嘛,那我们就来比试比试本领,我就不信你不会老老实实地躺在我们詹家男人的身子下边!我就不信你能躲得开!现在你的声音挺柔软的嘛,不像那天对我石梯弟弟说话时那样凶了。詹石磴仍站在原处,只在脸上露一丝冷笑。
求主任去给乡上派出所的领导说说真情,开田确实是冤枉……
惊动了警察就是碰住了法,这年头法可是厉害,恐怕我这个主任是管不了了。
你是主任,他们应该能信你的话。暖暖的声音中带了哀求,至于村里受锄草剂祸害的人家,俺们以后想法赔他们的损失。
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吧?詹石磴的两只眼眯得更小了。贱东西,现在你知道来求我了?!当初你急着嫁给旷开田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我们詹家?
主任,现在只有你出面最好,你和乡上的人熟,求你救救开田。暖暖终于没忍住眼泪,任凭它们流了下来。
詹石磴又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哭了?这会儿知道哭了?泪珠子流得还真不少。当初你拒婚时可是没哭过,你那时多么得意,你做得多么大胆,先把婚礼办了,先做了旷开田的媳妇,然后看你们詹家有啥办法?婚姻自由。按法办事。你当时说得多么理直气壮,现在怎么哭了?流泪了?你应该笑呀,笑我们这些人多么容易就被你捉弄了,你多么聪明呐!
主任,开田是你的村民,你不能不管啊!
在这楚王庄,谁家有事我这个当主任的都不会不管。好吧,我明天去乡上给人家说说试试。詹石磴把烟头扔到地上,拿脚在烟头上狠劲地搓着。随后才慢腾腾地说:我明天去若是能说通,那自然好;要是说不通,你可不要抱怨我,这毕竟是事关法的事呀!
那当然,先谢谢你了,主任。暖暖连忙鞠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