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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黄水劫

道光二十三,

黄水涨上天,

冲走太阳渡,

稍带锦家滩。

——黄河民歌

晌午以后,赤杨岗村子里只流进了二三寸深的黄泥水。南街地势低一些,有些地方积了半尺深的水,北街有些地方连地皮都没有湿。开始,人们看着脚下像箭一样乱跑的水流有些害怕,赶着把箱子、柜子、口袋、包袱往筏上搬,后来看着水没有多大劲,就又大意起来。

小孩子们赤着脚在街头跳着水,妇女们又回到厨房,拣着没有泡湿的柴火,烧火做起饭来。有些人还磨着镰刀,准备第二天到地里割麦子,能收一点算一点。街上,谣言也起来了。有人说:“黄河口子又打住了,只开了两天。”有人说:“蒋介石枪毙了个团长。那个团长没有报告上级就把黄河扒开了,枪毙以后又堵住了。”四圈从县里回来对大伙说:“黄河水是下来了。可是大流在县北顺着贾鲁河往东南流走了。”

各种各样的谣言到处流传,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徐秋斋老头一直没有离开他大门外那个木筏。他对蓝五说:“告诉大伙:不能粗心大意。四圈说的话能是真的?贾鲁河才有多宽?它能经得住黄河水冲下来?再说咱这儿比贾鲁河河堤低,要是一决堤更不得了。”

到了黄昏时候,天空中忽然出现了奇异的景象。天忽然黄了!它不像晚霞夕照,也不像落日余晖,却像是一层几十丈高的黄尘和水雾迷漫在天空。接着狂风呼叫起来,这风也怪,它是从地面溜过来的,不见树梢有大的摆动,却把地里的麦子,路旁的野草吹得像捺住头一样直不起腰来。这时,大家在街上站着,忽然感到两条腿上直发凉!紧接着一阵呜——呜——呜的嚎叫声隐隐地传了过来。

大家急忙跑到村头去看,只见东北边天空,黄雾茫茫,乱云飞滚,呜——呜——呜的凄厉响声,把脚底下的地都震得直晃动。它像是几千只老虎在咆哮,几万只野狼在嚎叫,又像是一个大战场上两军在呐喊厮杀。

春义说:“莫不是日本鬼子过来了吧?”

李麦说:“不像是……没有枪炮响声啊!”她又说:“怎么这么大灰气?什么也看不清!”话音还没落地,只见从东北方向,齐陡陡,一丈多高的黄河水头,像墙一样压了过来。

李麦还当是云彩,天亮眼尖,他看到几个大麦垛漂在半空,就急忙大声喊:“水!黄河水下来了!”

小马庄在赤杨岗东边,离赤杨岗只有五六里地。人们看到那浑浊的黄河水,像几万头凶猛野兽一样冲了过来。只一转眼工夫,一个三十来户人家的小马庄,只剩下几棵杨树梢,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时大伙全吓蒙了。他们像疯了似的跑着、叫着、哭着、喊着。光知道往村里跑,也不知道往哪儿跑。他们好像已经淹没在万丈波涛之中,有的还跑到家关上大门,有的一家人抱在一块,一动也不动地在哭。

徐秋斋在自己的木筏上站着,他看见李麦喊着说:“天亮他娘,你们怎么都蒙了?赶快叫人上沙岗。”这时李麦才清醒过来,她在街上扯着嗓子喊着:

“上沙岗啊!都到村西沙岗上啊!”

“把老年人、小孩,赶快先送到沙岗上!”

她这么一喊,大家都围过来了,可是都瞪着惊惶的眼睛,并不往沙岗上跑。好像他们不知道沙岗在什么地方似的。

李麦喊着:“跟我来!”她带着头向沙岗上跑,后边的人群才像一股水似的跟着往沙岗上跑。

那浑浊的黄河水,呼啸着,嚎叫着朝赤杨岗冲过来了。

赤杨岗和小马庄村中间有一条大狼沟,原来是条老河道。往日,黄河水在流过这条老河道时,绕着赤杨岗村东转了个圈,向南踅走了。可是这次不行,黄水铺天盖地地卷过来,当李麦站在沙岗上朝村里看时,只见家家户户的房子都像矮了半截似的泡在水里,街上已经成了河,筛子、笸箩、门板、柴火漂了一层,有几间瓦房房坡上,挤满了没有跑出来的人。在黄水的呼啸声里,夹杂着凄惨的哭叫声和撕裂人心的呼救声。

李麦看着沙岗上的人,北街的几十家,大部分都跑上来了。就是长松一家、徐秋斋老头还没有出来。

李麦对天亮说:“天亮,你赶快到村里看看,你长松哥家和你徐二爷家,赶快去!”

天亮正要下水,蓝五对春义和柱子说:“一个人不行,咱们都去!”说着几个人蹚着水回村里了。

没多大一会儿,蓝五拉着一只木筏过来了,筏上坐着徐秋斋。他的筏上不光放着行李、家具,连锅碗瓢勺都放上了,筏后边还放了一堆劈好的干柴。

李麦把他拉上岸来,他叹着气说:“天亮他娘,不得了啊!大灾大劫啊!蒋介石这个龟孙不会有好下场!对老百姓太狠了。”他说着用一条绳子亲自把他那只筏绑在一棵柏树上,系了三个死结。

天亮又拉过来个大筏,把房坡上的人也救了下来。他和春义又蹚着水到了长松家大门口,天亮推了推门,门从里边上着。天亮一急,“哗”的一声把大门踹开了。院子里早进了水,一个破木桶从门里漂了出来。

天亮和春义进了屋,屋子里的水已到膝盖上了。只见杨杏坐在一张大床上,一群孩子像小鸡围着老母鸡似的挤在她的身旁哭。长松低着头,脊梁靠着墙,一声不吭地在掉泪。

天亮喊着说:“长松哥!你是咋的了?你不要命了?”

长松说:“兄弟!俺这一家人没法活了。都怨我!”

春义说:“赶快走!赶快上沙岗。怎么连个筏也没有摽?”

杨杏向天亮说:“人家生气了嘛!我就说一句:‘放这破衣服连个箱子也没有’?他就眼瞪得跟鸡蛋一样,又是打孩子,又是摔东西。就不让我说句话。”

春义说:“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生气。”

天亮说:“长松哥,你不想活孩子还要活!赶快抬床摽筏!”说着和春义把那张大床抬出来,又摽上两块门板,把家里零碎东西收拾了一下放在上边,叫杨杏娘儿六个坐上,天亮用根绳子在前边拉着,春义和长松在后边推着,把这一家人推上了沙岗。

天黑下来了,李麦突然想起了申奶奶。她说:“天亮,怎么没看见你申奶奶?”天亮说:“我也没看见。”蓝五说:“她没出来,她一个孤寡老婆子怎么出来?”李麦一急就想蹚水回村,蓝五说:“天这么黑,街上水又那么深,你去怎么行?”

天亮说:“妈,我去!”说着扑通一声跳到水里。徐秋斋喊着他,从腰里掏出来一盒火柴给了他。

天亮蹚着水摸着黑进了街。街上黑洞洞的,有几只饿猫在房子上叫着。水里漂着的一些木板、檩条不断地碰在他的腿上。

摸到申奶奶家的小草屋门口,门开着,天亮叫着:“申奶奶!申奶奶!”里边没人答应。天亮大着胆走了进去,他划了根火柴,只见申奶奶穿着一身新衣裳,盘着腿闭着眼坐在自己的床上。

天亮摸了摸她的鼻子,鼻子里还有热气。天亮拉住她一只胳膊背上就走。申奶奶这时忽然哭喊起来:“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就死在我这屋里!我就死在我这屋里!”一边哭喊着,一边还用手打着天亮的头。

天亮不管申奶奶怎样叫喊,背着她只管跑,一口气跑到了沙岗上。天亮把她放在地上,她还是赶着打天亮。天亮只好笑着含着泪由她打。

李麦看着这个疯老婆子,心里像刀割一样,她又心疼老人,又心疼自己孩子。她随手在地下拾了一根小柳枝,递给申奶奶说:“婶子,你用这打他!用这打手不疼。”

申奶奶听见是李麦的声音,才住了手。她说:“天亮他娘!你们不要管我,我不想活了!”

李麦把她扶坐在地上,劝着她说:“为啥不想活?婶子!是条命都得活!”

申奶奶说:“怎么活?这一次大水逃不了这条命了。”

李麦说:“咱出去逃荒,咱出去要饭。等光景好了,水退了再回来。”

申奶奶说:“天亮他娘,你是好人,你的心我知道。可我现在不是年轻时候了。逃荒,路走不动了;要饭,连只狗也打不动了!……”

李麦擦着泪说:“婶子,走不动路,我们背着你;要不动饭,我们给你要!”

她们两个人在哭着说着,沙岗上几百口子人,没有一个不掉眼泪的。他们饮泣的声音和黄河波浪的呜咽声混合在一起。

随着黄水一夜的咆哮、吼叫,人们在沙岗上盼到了天明。灰色天空下的原野,村庄看不见了,道路没有了,田野变成了一片汪洋。人们从露在水面上的一行电线杆,才辨认出通往县里的大路。电线露在水面,一堆堆漂在水上的柴草,像晒粉条似的挂在电线上被水冲洗着。

黄河洪水的主流涨得更高了。一个个麦垛转着圈顺水漂下来,桑杈、扫帚、门板、箩筐、箱子、柜子,随波逐流。

一具具人的尸体在水里漂流着,有的还抱着一根檩条,有的背上还绑着一个风箱。牲畜的尸体就更多了,赤杨岗村东头的一座桥下边,聚集着五六条死牛。一只只淹死的鸡子也在水面上漂流。看起来,一切家畜泅水的能力都是有限的。

赤杨岗多亏有这一个沙岗,村北的几十家人家都跑上来了。人们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有的用三块砖头支着锅烧起饭来,有的人撑着筏,回村去捞取自己没有带出来的东西。

赤杨岗村西这个沙岗,本来是城里几家大地主的坟园。平日阴森森的,很少有人到这个地方来。现在,这里却出现了一种不寻常的景象:大小破石碑上搭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个个坟头前支着锅冒着烟,农具、家具到处堆放着;猪羊牛驴和鸡鸭瑟缩在一棵棵大柏树下。

别人都撑着筏回村打捞东西,长松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可找。他腰里掖了把镰刀,撑着筏来到村外他新买的那块地里。这块地因为是斜坡,一大半淹没在水里什么也看不见,一小半刚能看见露出水面的麦穗,只有一个地角还露出那可怜的黄土。他推的粪堆全被大水冲走了,种的两行豌豆也全淹没了。长松看着这一片白茫茫的水,心里在隐隐地作痛。他对这块土地抱的希望太大了。地是不能搬家的,地如果能搬家,他一定把它抱在筏上。

“我要让孩子们尝尝自己这块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哪怕是吃一颗麦粒。”长松心里想着,手里拿着镰刀跳下了筏,在水里割着那些被淹的麦子。他一口气割了三大捆放在筏上。正准备要走,忽然一个念头闪了一下,他要在这块地里留点什么东西……

“留下点什么呢?”海长松心里打着主意,“对,就把我这把镰刀埋在这块地里吧!这是我海长松的地啊!”他艰难地走到那个露出黄土的可怜的地角前蹲了下来,用镰刀在地里挖着坑,挖着他用半辈子血汗换来的这一块黄土。一直挖了二尺深。他把自己的镰刀放进去了,但是他觉得仍然不够,最后,他又把自己那根发亮的黄铜烟袋锅放进去了。

海长松,这个赤杨岗村最有力气,最能干活的汉子,此刻却像生了一场大病:细长有神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紫红色的脸盘,也像是罩上了一层乌云。从昨天早晨到今天早晨,这一天对他来说,变化太大了。他好像从充满希望的山巅,一下跌落进悲哀的深渊。他机械地向坑里填埋着黄土,两只大手也哆嗦得厉害。要知道,他填埋的不光是他的镰刀和黄铜烟袋锅,也是填埋着他的心血和希望啊。他的鼻子一酸,一股止不住的泪水,涌出了眼眶。他填着埋着,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向坑里滴着,坑里的镰刀和烟袋锅完全看不见了。他忍不住抓了一把黄泥土团成一团,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这是我海长松自己的土啊!……

中午,长松一家在沙岗上煮了一顿麦粒子吃。长松含着泪苦笑着对孩子们说:“吃吧!这是咱地里打的粮食!”孩子们看他脸上有了笑容,都故意使劲嚼着,好像特别好吃。杨杏没有吭声,她不想打掉他们的兴头,不过她知道这半篮麦粒是一百五十多元银洋换来的。

中午下了一阵小雨,被子被淋湿了,面袋子被淋湿了。雨住以后,各家都搭起窝棚和房子来了。

自从传说中的有巢氏发明房子以后,几千年来,房子变成了“家”的代名词。人们把房子叫做“家”,把老婆叫做“屋里人”。四堵墙把人们分成了一个个社会细胞,两扇门构成了几千年的传统“家庭”。在中国,只了解家不了解国是近视患者,只了解国不了解家则是瞎子。中国的“国家”这个词,是把国和家连在一起写的。不管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情况下,家庭的标志和色彩总要强烈地表现出来。哪怕是坐一百里地的火车,他们也要把自家的行李堆在一起,挤在一块儿。中国的家庭结构是如此牢固,她是世界上家庭最多的国家,这可能是中国的悲剧,也可能是中国强大生命力所在。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应该认真去研究它。

就在这一场小雨催促之后,沙岗上一个个家庭雏形又出现了。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沙岗上像变戏法似的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简单房子。有的是四根棍顶起来的方顶凉棚;有的是两根棍架起来的西瓜庵子,有的是前高后低的“虎座”;有的是用柳椽弯成弓样,上边搭上席子的“船篷”。

王跑搭的是个“虎座”窝棚,他从家里扛来三根檩条,搭得比较结实。再加上他是木匠,三斧子两锯还钉了个木栅栏门。徐秋斋拄着棍走过来。他忙说着:“大叔!进来坐。”他已经像个主人似的招待客人进“家”了。

徐秋斋进了窝棚,叹口气说:“跑,家里还剩有啥东西没有?”王跑说:“大叔,我这一回算完了。七块解好的桐木板,能做十四个风箱,还有透好的十八个犁底,全被水冲走了!我赶到大狼沟没赶上,差点把我卷到大流里。”徐秋斋说:“跑!你记住!啥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保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西还不是人置的?”他说着用眼睛巡视着他们窝棚里的东西。王跑顺手用一个麻袋片把一个黑漆帽盒盖住,这是他刚从水里捡来的。

王跑又问:“大叔,你说这黄水啥时候能下去?”

徐秋斋说:“这可难说。这不是水决的口子,是人扒开的。蒋介石他既然扒开这个口子,就不会让它流三天两后晌就把它堵住。再说,现在兵荒马乱,正打着仗,哪有力量去堵住这黄河口。堵一个黄河口,没有几万人不行。”王跑说:“要是这样,那可就完了。”他又想了想问:“人家说蒋介石是个老鳖托生的,他当家后光发大水,有这种说法没有?”徐秋斋说:“要看长相,光头长脖子,也有点像。可这都是迷信,反正是劫数。六十年一大劫,我算又碰上了!唉!”他说着叹了口气,感到无限凄凉。

他们正说话间,忽然听见村子里传来“哗啦”一声巨响,他们赶快跑出来看,原来是祠堂的大殿塌在水里了。一股黄色的烟柱冲向天空。紧接着街里的草房也开始倒塌了。原来这些破房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山墙都泡酥了。只听见“哗啦!”“忽通!”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着;“哗啦”的声音是瓦房,“忽通”的声音是草房。一会儿工夫,村子里冒起了几十股灰柱。

大家在沙岗上默默地看着那些直冲天空的灰柱,谁也没说出一句话。他们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房子倒在水里,心里都像压着一块铅一样难受。那破房顶下曾经有过他们的温暖和笑声,有过他们的纺车和牛圈。现在都吞没在水里了,他们开始感到“无家可归”的孤单。

夜里,雨过天晴,天显得特别蓝,一丝流云飘过,月亮升起来了。大约是因为地下一片水的缘故,月亮光像水银一样显得格外皎洁。人们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但是都没有睡。月亮把清冷的光辉洒在他们的脸上,寻找着他们眼睛里的泪珠。

长松家最小的孩子在发烧了,不时传来哇哇的哭声。长松骂着杨杏:“你别叫他哭嘛!”杨杏说:“他发烧啊!”说着把奶头塞进他烫人的小嘴里。不一会儿,孩子又哭起来了。

李麦走了过来,她拿着一棵葱。她摸了摸孩子的头,感到烧得不轻,她对杨杏说:“捡把柴火来点着。”杨杏点着一把柴,李麦坐在地上把大葱在火上烧起来,烧热以后,她慢慢地在小孩脚心上搓起来。她搓着说着:“席眼神!席眼神!孩子魂掉你去寻!半夜黑地送来魂。”她搓着念着,声音慢慢小下来,孩子也慢慢地入睡了,沙岗上渐渐地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声清脆凄婉的唢呐声,在一棵老柏树下响起来。这是蓝五吹的。

唢呐刚一响,王跑就骂着:“蓝五,你吹啥哩!人心里像棍子戳一样,倒有心思吹!……你要是嘴痒,去树上磨磨!”

蓝五慢腾腾地说:“我咋看着这会儿得吹吹呢。”

李麦这时站起来说:“跑!叫蓝五吹吧!人都快憋死了!叫他吹吧!”

春义也说:“反正大家也睡不着觉。吹吧!”

几个小伙子跳起来了,他们喊着说:“吹!拣最热闹的吹!吹他一夜!”

蓝五看大伙突然像疯了一样喊着叫着,他含着泪拿起了唢呐。他知道乡亲们的苦闷和忧郁,他知道他们的绝望和痛苦。唢呐悠扬热烈的声音响起来了!它奔向夜空,奔向水面,它像一支火把,喷吐着光明和信心的火焰;它证明这个孤岛并不是一个死寂的世界。 Rd17kybdC0otVBREfyyNWU1pnpt4lts9RjJchlsuo23w3bLO3EshvmKGkKn3Bi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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