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
我决定简单的生活
花匠先生 |
|
本书由火星出版授权掌阅科技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 · 侵权必究 |
宫炉反复确认手表，十分钟之内，她已往返三趟阳台与玄关，直到眼巴巴等小区花园最后一位姑娘煲完电话粥，迈进单元楼，她才拉开房门，疾步而出。
走廊感应灯明亮，将她身影映照在电梯金属门上。
黑色棉布口罩，淡墨大圆眼镜，压得极低的纯黑棒球帽，以及一件长及膝盖的宽兜帽风衣。
宫炉双手插兜，盯紧鞋尖，祈祷不要碰见任何人——如果不是取快递，她绝不会踏出家门半步。
连日阴云大风，气温骤降，宫炉夹紧胳膊，在深夜重影里埋头奔走，她想抄楼栋间的近路，可刚进荫蔽小道就被一条膘肥体健的阿拉斯加挡住去路。
路灯昏远，虫蛾翩跹。
大型犬咧嘴吐舌，朝宫炉踏近一尺。
宫炉立即后退一丈。
黑黢黢的架空层里歪出个叼烟男人，本想斥回阿拉斯加，瞟见宫炉，怔了下，随即意味不明地嗤笑。
宫炉缩紧下巴，与大型犬对峙，余光见狗主人无动于衷，心中了然。
她暗叹倒霉，又四下看看，缓慢俯身从疏落的绿篱下捡起半块石砖——她连双手都戴着黑色软皮手套——往手里掂了掂。
叼烟男人惊叫，“你干什么！”
狂风鼓起宮炉的风衣，她身量一般，又有些驼，整个人杵在明暗交界处，得益于威名远播，只微微抬首，便给人莫名的阴险压迫，好似她手里握着的不是石块，而是开天辟地上古神器。
“神经病！”男人夹烟的手远远点着宫炉骂，“你知道我这狗多贵吗？”
“……有血统证书吗？”长时间不说话，宫炉一开口，嗓音微哑，听着倒比对面烟嗓还要沉。
“啥？”叼烟男人没听明白，“啥玩意儿？”
宫炉冷笑，“那就贵不到哪里去。”
说罢，她高高举手，男人蓦地惊叫，“宝宝！”
大型犬撒腿就跑，躲回主人身后吐舌傻笑。
嘎——吱！
林荫窄道尽头停下一辆快递电动车，车上有个男人朝这边吼，“又是你！遛狗不拉绳！狗证办了没！”
“操！”男人听到这凶煞邪星的嗓门就头疼，不等对方过来，带着狗骂骂咧咧溜了。
没人堵路，宫炉丢掉砖头，捻掉手套沾上的土，继续朝前走——缩头耷肩畏风怕光的模样，背驼得仿佛这辈子都挺不直。
走到电动车前，她终于抬头，墨镜后露出两只隐约可见的杏眼。
她低声说：“谢谢狗哥。”
“你他妈才狗哥！”被叫做狗哥的年轻男人寸头方脸，高大健壮，把自己团着才勉强挤在载货电动车的驾驶座上，“我刚要是没来，你不会真砸那狗吧？那就是个臭傻—逼！”
“不是骂我神经病吗？”她想，神经病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
“……”狗哥被这堂而皇之的逻辑气笑了，“你是吗？”
“不是。”
“打狗不看主人看证书！”狗哥一只手掌啪地拍在宫炉的帽顶上，力道之大直削天灵盖，“你到底是狠还是怂？还是又狠又怂又蠢？”
宫炉慌忙扶稳帽子，为自己辩解，“我看人的。”
“大半夜透过你这墨镜看啊？”
宫炉叹气，费劲说了好长一句话，“他半夜躲起来遛狗，没带捡屎工具，说明欺软怕硬好吃懒做也不想惹麻烦，这种人好吓唬。”
狗哥琢磨着挺有道理，一转念发现自己差点被带沟里，气得翻了个白眼。
他们停在小区车道上说话，阴风里夹了点细雨，宫炉大半张脸埋进领口，脖子缩得更短。
狗哥狐疑地看她，“口袋里不会藏了刀吧？”
宫炉自下往上看他，脸遮得严实，说出口的话却分外挑衅，“你是法盲吗？”
狗哥又想揍她，宫炉灵敏闪避，随后抓住电动车雨棚架，想搭趟顺风车，狗哥看出她企图，一指头给她推下去，骂道：“你掐着点来的吧！我回去就关门，你最好跑快点！就因为你，我老爆仓！”
他拧住把手要走，见宫炉从头到尾黑得彻底，站在薄薄雨幕里像极一只无家可归的傻乌鸦，心里又可怜她，便松开手，正色道：“你赶紧过去，你被跟踪那事，我查到是谁了！”
= = =
宫炉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起先只是一种模糊的被窥视感，这两周出门又有了被尾随的迹象。
相比恐惧，她更多是困惑。
为什么是她？
“怪胎！”
“怪胎来了！”
小区健体中心搭在一个半层高斜坡上，宫炉从坡底路过，两个深夜坐在攀爬架上抽烟的大男孩居高临下冲她顽笑。
宫炉置若罔闻。
顶风穿过半个小区，宫炉终于来到狗哥的腾云小站——架空层隔出来的铁皮仓库，冬冷夏热，前后各开两扇对流的门，门后垂着一层厚重的PVC门帘。门外已经撑开两顶伸缩雨棚，雨棚下全是大大小小快递箱，堆得半人高，各靠一条外拉的灯泡照明，怕淋雨，外沿纸箱还都罩上一层防水布。
一个胖女人骑电动车插到俩雨棚中间，大惊小怪地喊：“这么多啊！”
宫炉迅速贴到墙根，背对他人，就跟那缝隙里默默长出来似的。
门里有个女人高声回应，声音格外开朗，“双十一嘛！”
随声而出的是位高挑惹眼的卷发女人，穿件短款机车服，更彰显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她把快递交给胖女人，眯眼见角落里黑着一团，几乎没看明白那是个人。
“哎！”她对着那儿骂，“是人是鬼！”
宫炉一直等取件的人远走了，才挪脚晃到女人身前，乖巧唤一声，“玉姐。”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门口孵了只乌鸦。”赵玉剑容颜明艳，人也爽快，一掌拍在宫炉后背，直接将人拍进门内，“早上就让你来了！快把你的东西拿走！我要收摊了。”
铁皮仓库没有门槛，进门左边靠墙搁了张抽屉桌，桌上有电脑和打印机，还堆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一把破出棉絮的老板椅被踢出老远。
此外，仓库里就是一排排货架，塞满按楼栋编号的纸箱和快递袋。
狗哥从后门进来，一盆晶净水亮的大红提直塞赵玉剑怀中，后者扯下半串，对宫炉说：“把手套摘了。”
宫炉摘掉手套，双掌捧住红提。
仓库里还有张儿童塑料凳，也就宫炉能坐，她从口袋掏出便携湿巾，十根手指细细擦过，才把湿巾扑平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剥一粒红提。
口罩从第一粒红提入口后便一直挂在她下巴上。
赵玉剑说：“把眼镜也摘了！大晚上的，你不怕瞎啊？”
宮炉犹豫着，别扭地摘了墨镜。
坐在儿童凳上，宫炉双腿并拢，脊背自然弯曲，和粗暴神经质的行事作风相比，她出乎意料长得极乖，脸型微圆，长期家里蹲故而保养出一张细白柔软的面皮，五官清秀，眼睛格外漂亮。
红提一粒一粒地剥，嘴唇一点一点地动。
除去乖巧，似乎没有更合适的词能够形容她。
狗哥倚在铁皮墙上，朝外吐籽的架势犹如裘千尺口喷枣核钉，赵玉剑则翘腿坐在老板椅上，一串红提下肚愣是没吃出一粒籽。
“宫炉，你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狗哥突然问。
宫炉抬头，茫然地看向他。
狗哥走回屋内，蹲在宫炉面前，恳切道：“真的，有病别瞒着，人格分裂不是绝症……”
赵玉剑在后头踹他屁股，狗哥不为所动，坚持说：“你看你平时那样，口罩一戴谁都不爱，连阿拉斯加都敢正面上……”
“她上谁？”赵玉剑猛地伸长脖子，差点噎掉性命，她临危不忘八卦，“是我想的那种生物吗？”
“没上。”
“……因为物种隔绝吗？”
“那叫生殖隔离……我—操不是你想的那个上！”
赵玉剑抚摸胸口念了句色即是空。
狗哥窒息着转回宫炉，“还有之前那次，你也差点跟人干架吧？可你再看看你这样，喏，就现在这样，口罩一摘，都没你菜！”
他顿了下，压低声，严肃道：“你老实说，口罩是不是才是你本体？”
宫炉笑了起来，大眼弯弯，嘴角柔软。
腼腆、温柔、沉默。
狗哥叹气。
他扭头逮住赵玉剑的小腿，让她连人带椅滑溜过来，三颗脑袋形成小三角，越挨越近。
宫炉不自在，又戴上墨镜口罩和手套。
赵玉剑“嗐”了一声。
狗哥却神秘开口，“宫炉被跟踪那事，我知道是谁了！”
赵玉剑连眼角缝都圆瞪起来，“谁！”
“经过我完美无缺的推理——”狗哥竖起食指，“犯人就是——”
宫炉盯紧他手指。
“——你隔壁新搬来的家伙！”
赵玉剑迷惘，“那是谁？”
狗哥摇晃食指，“咱们先从时间线推理，宫炉觉得自己被偷窥这事有一阵了，等到那家伙开始跟踪，是不是就这两周？你平时的行踪都很有规律，但你说过9号你半夜十二点叫夜宵，外卖没进小区，是你去大门口拿的，这属于突发情况，当时也觉得被跟踪了。”
宫炉点头。
狗哥说：“也就是说，这两周，那家伙离你很近！近到可以随时随地跟踪你！”
赵玉剑用力握紧宫炉肩膀。
宫炉疼得龇牙，怀疑骨裂。
狗哥又说：“我去门岗查过车辆登记，你那新邻居就是两周前搬来的！在时间上是不是有重大嫌疑？”
宫炉揉着肩膀点头。
狗哥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这个新邻居就住在你隔壁，我看过咱们小区的户型图，你是一居室，他是小三房，你们两套房的主卧是相邻的，飘窗间隔不足一米！”
“这就符合亲密型跟踪狂的变态心理！”他顿了下，觉得这简直是送分题，“美剧都看过吧？”
宫炉点头。
赵玉剑摇头。
狗哥挠挠寸头，只得把所有解题步骤答出来，“这么说吧，这种跟踪狂，他想跟你建立一种特别亲密的关系，男女朋友、甚至结婚，在他脑子里，你就是他的神仙姐姐，哪怕神仙姐姐喜欢慕容表哥，他也坚信那是暂时的，你最终得是他的！这种跟踪狂为了实现和神仙姐姐在一起的目标，会千方百计把自己弄到神仙姐姐的身边，他们经常都很自来熟，古道热肠，循序渐进地和你深交直至发展感情。”
赵玉剑恍然大悟，“我懂了，所以段誉其实是个变态跟踪狂！”
“……我只是打比方！”狗哥二度窒息。
= = =
夜深人静，细雨朦胧，狗哥帮宫炉把堆得半人高的手推车推到仓库外，“羊毛大师，下回能不能少薅点？”
宫炉答：“不能。”
狗哥说：“那你薅个摄像头装门口。”
“太麻烦了。”宫炉戴上风衣兜帽，推车就走。
狗哥面对她乌鸦般丧气的背影，五味杂陈，“你被条狗堵了都想拼命，现在是个大活人跟踪你，你反而觉得麻烦？哎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没亲戚没工作没恋爱，不拿快递不出门，差不多就行了啊！再这么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马上就孤独终老了！”
宫炉右手推车，左手微抬，小幅晃了晃。
是再见和闭嘴的意思。
狗哥狂翻白眼，内心笃定这丫头人格分裂。
回到仓库，赵玉剑边搬货边说：“你别老骂宫炉，要是真出事她连咱们都不敢找，那问题才大。”
“行吧。”狗哥说：“太晚了，你先回去，剩下我来。”
赵玉剑刚直起身，就听仓库外有个清朗男声喊：“还没下班吧，拿快递！”
狗哥摁住赵玉剑，嚷：“取件码！”
门外的人报了串数字。
狗哥边核消边走向货架，娴熟地找到个沉甸甸的纸箱，转身要送去门口时，忽地顿足。
赵玉剑心有灵犀，警敏地看向他。
狗哥对着快递箱地址栏一顿虚戳。
赵玉剑蹿过来，只看一眼，鸡皮疙瘩全体起立。
1栋705——宫炉隔壁，那个新搬来的跟踪狂！
狗哥不假思索偷拍包裹信息，赵玉剑同时闪身替他遮挡门口方向，默契十足，俨然雌雄大盗。
门外的男人恰好掀开塑料门帘，俯身进来。
“等……”赵玉剑正要阻拦，却在看清男人面容时，倒吸一口凉气，“嘶！”
狗哥不动声色退出相机，一抬头，也傻眼，“操？”
来人撑住门框，随手乱抓微湿的头发，见他俩直勾勾瞪着自己，不自觉回身看一眼，确认在场无第四人，才纳闷地抓抓后脖子，笑容疑惑又天真，“你们的样子好像……活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