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定了,行动起来就很快。
孟哲到方媛家见贺兰芝是在孟哲“求婚”后的那个周日。贺兰芝提前交代方媛,不要让“小孟”拿东西,空手来就行,孟哲还是拿了的。方媛也交代贺兰芝,不要做太多菜,贺兰芝还是头一天就开始准备了的。——他们都在用实际行动表达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孟哲带来的是一件鄂尔多斯的羊绒衫,一盒燕窝,一提水果。东西不重,却不便宜。贺兰芝推让客气了半天,收下了。
收下之后,就招呼孟哲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让方媛陪着,自己去厨房里烧菜。方媛陪孟哲坐了会儿,就到厨房给贺兰芝打下手了。孟哲也跟来了,三番五次热情推攘之后,孟哲被贺兰芝推出厨房了。
厨房里只有母女俩的时候,方媛抱怨贺兰芝:“就我们三个人吃饭,你弄这么多菜干嘛?”
“小孟第一次上门,是要隆重一点的。”贺兰芝说。
方媛笑笑,没多说什么。母亲的坚持,她向来不会反驳。反驳会惹她不高兴。每一个不高兴的老太太,都是威力不算大,却能绵延好几天的炸弹,一旦点燃,星火燎原。
贺兰芝低声问方媛:“买那些东西,你俩谁出的钱?”
方媛反问:“你说呢?”
贺兰芝说:“他第一次到我们家,不会让你出钱吧?”
“妈你想什么呢!这点钱他都不出,就不要结婚了。”方媛说。
方媛突然想到,孟哲和她谈了大半年恋爱,在她身上花的钱,只怕都没有这一次多。那么抠的人呢,为了结婚,也算是“下血本”了。
贺兰芝阻拦方媛:“你小点声音呀,给小孟听到了!”
方媛没理她,过了会儿,贺兰芝又说:“羊绒衫款式不错,你挑的吧?”
“嗯。”方媛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还不得我拿主意!”
贺兰芝说:“女生外向!跟你说了你不要管,让他自己看着办,结果还是你拿主意。”
“我不拿主意,买的东西你不满意怎么办?”方媛说。
“退了咯!”贺兰芝说,“新女婿第一次上门,礼物满意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给我看看人怎么样。”
“切——”方媛根本就不信她妈的话,说,“礼物不满意,你不抱怨才怪!”
七个菜两个汤,三个人吃,算是很是隆重了。
贺兰芝当然很客气,一直推让着:“你吃呀,你吃呀!”亲手布菜,在孟哲碗里堆高高。不仅如此,但凡孟哲的眼睛朝哪个菜看一眼,那个菜,立马就被挪到孟哲面前了。孟哲很是尴尬,一顿饭吃得是汗流浃背,紧张不已。方媛觉得贺兰芝有些过于夸张了,说了几次,贺兰芝不改,只好无语放弃,吃自己的饭,不再试图拯救孟哲了。
贺兰芝倒是很活跃,手眼不停,口也不停。见孟哲太过于紧张,就跟他聊天,试图让他不那么紧张。然而似乎,也没什么效果。
关于孟哲的事情,在哪儿工作,工资多少,家里几口人,这些方媛早就跟贺兰芝说过了,不必再问。贺兰芝主要问的是,他父母对他和方媛在一起是什么态度,他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孟哲说:“我爸妈虽然都没见过媛媛,但听我提过很多次了。他们都很喜欢她,早就催着我带她回去见一面。至于将来,我肯定是想尽快结婚咯!我跟媛媛年龄都不小了,早点结婚,父母才安心呀!”
“男人到了年龄想着成家立业,是好事情。”贺兰芝说,又明知故问,“你跟你父母住对吧?”
“是呀,还和他们挤在一起呢!”孟哲说。
“那你们结婚之后怎么办呀?也和父母挤一起吗?”贺兰芝问。
孟哲没有说话。
贺兰芝说:“长期跟老人住一起,容易滋生矛盾。小两口最好有自己的房子,自己住比较好。”
“是是是。”孟哲再次擦汗,贺兰芝便没说什么了。
吃完饭,孟哲客气着说要洗碗,贺兰芝不让他去,要自己洗。孟哲说:“阿姨,您做饭就已经够辛苦了,碗还是我洗吧,我在家也经常洗碗的。”
“你在家和在这儿不一样,在这儿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贺兰芝说。
“跟媛媛真成了,来这儿就不是客人了。”孟哲说。
这句话由别人说出来很正常,没想到孟哲自己说出来了,真是个老实孩子!贺兰芝笑着说:“那至少现在还是客人呀!”
两人又推让了几句,方媛看不下去了,说:“你俩都坐着,我去洗!”
方媛直接挽袖子洗碗了,自己女儿,贺兰芝不好再拦着,只好看着她洗,孟哲上前帮忙,贺兰芝也没说什么。边切水果,边跟他们说话,夸孟哲擦盘子的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经常做家务的,贺兰芝更满意了。
孟哲说:“我上小学的时候,每次吃完饭,我妈都让我洗碗。到了寒暑假,不光要洗碗,还要做饭呢!”
“那你很会做家务咯?”贺兰芝说。
“还行吧!”孟哲说,“基本的家务都会做的。”
“那就好那就好。”贺兰芝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家媛媛呀,别看是个女孩子,从小我都当男孩子养的,可舍不得让她做家务。小孟你会做家务好呀,媛媛就能轻松点了。”
贺兰芝的语气太夸张,方媛听不下去了,叫了声:“妈——”
贺兰芝说:“怎么啦?我又没说错咯!男人会做家务,女人轻松点。男人勤快,女人享福……”
“什么呀!”方媛有些懊恼贺兰芝说得这么直白,这么不得体。
贺兰芝寻求同盟:“对吧小孟,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一次上门,准丈母娘的话,孟哲哪里敢反驳?他忙不迭点头:“是是是,以后家里的事情我来做,媛媛不会做,就歇着。”
不管这承诺是真还是假,总之,求生欲满满,可以打一百分了。此话一出,贺兰芝就高兴了,又连着夸了孟哲好几句。而方媛却很实在地跟孟哲说:“家是两个人的,家务么,两个人分工就行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做的,放心吧!”
——此时的方媛并不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都是靠不住的。特别是想跟一个女人结婚的时候,尤其靠不住。
吃完水果,方媛起身去卫生间,贺兰芝突然说:“小孟啊,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啊?”
“阿姨您说。”孟哲一如既往地温和而有礼貌。
“我家储藏间里的灯坏掉了,每次放东西很不方便的。灯早就买回来了,媛媛一直没有时间换,你能不能帮忙换一下呀?”贺兰芝说。
“卖灯的人不给换呀?”孟哲说,“一般在哪里买灯,哪里都会有师傅上门帮忙换的。”
“灯四十块,上门安装费八十块,不划算的。”贺兰芝说,“这种灯装起来很简单,媛媛都会装的。”
方媛这时候走过来了,说:“我来装吧!”
贺兰芝看一眼方媛的衣服说:“让小孟装。”
方媛穿着连衣裙,确实不适合同时当着孟哲和贺兰芝的面爬梯子。贺兰芝那一眼是警告,方媛不好说她去换件衣服再过来装灯,只能不说话。
方媛家是一套老小区的小三居,总面积大概只有八九十平。两个大房间分别是贺兰芝和方媛的卧室,小房间大约只有五平米,是个暗间,平时用来储物,来客人了收拾收拾摆张行军床也能睡觉。贺兰芝让换灯泡的“储藏间”就是这里了。这个储藏间,堆得满满当当,架子上和地上除了不常用的生活用品之外,还有几十年攒下的瓶瓶罐罐以及一些纸壳和塑料瓶之类可以卖的废品。人字梯当然也放在这里。三人举着手机进了储藏间,孟哲把人字梯搬到灯下,方媛出门去客厅关电闸,贺兰芝站在地上扶着人字梯,指挥孟哲取下旧灯,换上新灯。方媛关完电闸过来之后,接下指挥的工作。方媛明显是有经验的,孟哲却没经验。方媛说了半天,差点撸起袖子自己上,孟哲才把灯装好。下来的时候,方媛看见孟哲一脑门子汗,背上也全湿了,嘴唇似乎还有些哆嗦。
方媛问:“很紧张呀?”
孟哲说:“谁能想到到你家来要干这个啊!”
“我也没想到。”方媛说,“你忍着点,时间过得很快的。”
刚坐客厅里喝杯茶,贺兰芝又拿出来一个电压力锅让孟哲修,孟哲没修过这些东西,脸色不由得有些僵硬。方媛也是无语极了,说贺兰芝:“电压力锅是牌子的,你去维修点修啊!你没时间我拿去修,几十块钱就修好了,孟哲第一次来,何必要让他修呢!”
贺兰芝说:“要是零件坏了,必须换零件,我拿去维修点修还差不多。这明显是短路了,拆开接上就可以了。男人都懂电的,小孟能修让小孟修么,何必要浪费那几十块钱呢!”
“那我来修好啦!”方媛打算自己上。
“谁要你修啦,你一个女人,会这些不啦!”贺兰芝振振有词拒绝了方媛。
贺兰芝太强势,方媛也不好当着孟哲的面太驳贺兰芝的面子,只好忍耐着没说话。孟哲硬着头皮坐下来修电压力锅,却没料到,拆开之后,不仅没修好,还装不上去了。为了装上去,孟哲用剪刀剪断了一截电线,这才勉强装好。
看着装好的电压力锅和那截电线,孟哲更是尴尬,方媛也无话可说,贺兰芝安慰孟哲:“没事的没事的,实在修不好就算了。这电压力锅用了好多年了,也该退休了。我改天拿到维修点去,能修就修,不能修么我再买一个好啦!”
孟哲点点头,只说了句:“不好意思啊阿姨。”也就没说什么了。
贺兰芝又安慰了孟哲几句,就回房间午休了,方媛和孟哲在客厅里坐着,看了会儿电视,低声说了会儿话,也就一起离开了。
晚上九点多,贺兰芝正在看电视,方媛回来。贺兰芝看了方媛好几眼,方媛说:“有话说呀!”
贺兰芝问:“小孟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去他家见家长?”
“下周末。”方媛说,“听你这意思,你对他还算满意?”
“我满意不满意有用吗?是你找对象,你满意不就行了!”贺兰芝说。
“那不行!”方媛说,“你是我妈,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不满意,我不放心的呀!”
“你要听实话哇?”贺兰芝问。
“你说呀!”方媛说。
“跟他聊什么都能接住,情商么,还可以,比你强。”贺兰芝说,“会做饭,愿意洗碗,能做家务,就还行。”贺兰芝说。
“哟!人表现了好几个小时,就还行呀!”方媛揶揄。
“还行就不错了。”贺兰芝说,“一个无用的男人,你喜欢,除了还行,我没有别的评价。”
“无用?”方媛不懂。
“换灯,很简单的吧!他做起来很艰难,可见平时基本上没做过这种事情。修电压力锅,我没指望他修好,但你瞅瞅他,打开就装不上去了,一剪刀下去,直接把电线剪断了。他就算没有修电器的知识,也该有基本的常识。他应该知道,电线是不能随便剪的,不剪还能修好,剪了就真修不好了,可见也不怎么聪明。那不就是无用吗?”
“不聪明就不聪明,你女儿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怎么就无用啦?”方媛说。
“什么电器都不会修,不就是无用吗?”贺兰芝说,“我们那时候,男人要能下地种田,要会打煤球,扛得动煤气罐子,还得会修电器。你们这代人,跟我们那时候不同了。你们现在,对男人女人的要求都很低。女人不会做家务没事,男人不会修电器也没关系。但是呢,一个家庭要想维持,想顺利运转,最好不要有哪个人太无用。女人太无用,男人受罪,男人太无用,女人受累。你找的这个人,会做饭,会洗碗,却不会换电灯,不会修马桶,不会通下水道,不会修简单的电器,那这些事情谁来做呢?要么花钱请人做,要么你自己做。你们有钱倒还好些,怕就怕挣不到什么钱,将来又有了孩子,开销太大,你会舍不得钱。有了孩子之后,女人总是比男人节省的。到时候如果这些事情他都不会做,就只能你来做了,你会比较辛苦。”
“他不会,可以学啊!”方媛说,“不学其实也没关系,家里的东西不会总是坏,花不了多少钱的。”
“不光是钱的问题。”贺兰芝说,“有一些小事,没必要花钱。家里有个人会做,总是方便的多。婚姻是很复杂的,你现在还不懂……”
贺兰芝一唠叨,方媛就头疼,贺兰芝话还没说完,方媛就打断她:“好啦,我知道啦,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婚姻是很复杂的呀!婚姻不就是一男一女凑在一起过日子么,我们都到这个年龄了,不天真了,不对对方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贺兰芝听方媛这样说,才稍微有点放心了,她说:“你能想明白最好了。两个人过日子,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不要太软弱,也不能太强势,你明白吧?”
“我知道的,放心吧妈妈。”方媛绕到贺兰芝背后,抱着她摇了摇,以安抚她那颗为女儿担心的心。
可做妈妈的,哪里能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呢?贺兰芝又交代:“无论什么场合,男人在,就不要主动做事情。特别是装灯泡,修电器之类的,该男人做的事情。你看看你下午像什么样,穿着裙子就要去装灯泡。我跟你讲啊,男人不能惯,越惯越懒,越懒越馋,惯到最后啊,油瓶倒了都不扶我跟你讲……”
“知道了妈,你好啰嗦啊!”方媛故意打了个很夸张的哈欠,逃了。
方媛回房间之后,本想看看书就睡觉的。无奈心浮气躁,看不下去。躺床上又睡不着,最后干脆坐起来,在暗夜里抱着抱枕想心事。
她先想她妈,她没料到,这短短三个小时见面的时间,她妈的每一句话,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她妈在替她“鉴定”她选的这个男人究竟怎么样。结果呢,就得出来一个结论“无用”和“不聪明”,这真让她气馁——虽然,方媛自己心里也明白,她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她找的不过是个普通男人,普通人当然有普通人的缺点,但,她还是希望,孟哲能被她妈妈夸奖几句,这样至少能证明她眼光不错,她心里多少也好受些。
方媛又想到下午跟孟哲出去之后,孟哲说的话。
从家里出来,两人正聊着是去哪儿逛逛,还是去看电影,孟哲突然说:“你妈跟我妈真像!”
“哪里像?”方媛问。
“都特节约。”孟哲说。
“她们那辈人,吃苦比较多,是比较节约的。”方媛说。
“我妈倒是不会让我修什么东西。”孟哲说。
“知道你不行?”方媛斜觑着孟哲,笑嘻嘻开玩笑问。
“独生子女有几个会修东西的呀?”孟哲也笑嘻嘻地回答。
方媛心想,我就会修。但那是因为她爸爸不在的缘故,她妈不得不把她当个男人用。
方媛笑笑,没说话。
孟哲又说:“你妈做饭还挺好吃。”
“那是,米饭你都吃了两碗,七盘菜都快被你吃光了。”方媛说。
“你妈多热情啊,我能不多吃点么!”孟哲说。
“她给你添饭的时候,你可以拒绝啊!”方媛说。
“我哪儿敢啊,你妈那么厉害!”孟哲装出瑟缩的样子说。
方媛白了孟哲一眼,没理他。
孟哲凑上来,八卦兮兮地问:“你妈和你爸离婚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吧?”
“嗯。”方媛点点头。
“这么多年,她就没想再找一个?”孟哲问。
“她不想找。”方媛说。
“为什么呀?还惦记着你爸呢?”孟哲问。
方媛觉得孟哲说这话的表情看起来特猥琐,心中就有些不快,她压抑着不舒服的感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想我受委屈吧!”
“对你还挺好的。”孟哲说。
“废话,你妈对你不好呀!”方媛说。
孟哲嘻嘻笑:“你就一个妈,真挺不容易的,以后哥/疼你!”
“我有爸,只是不住在一起。”方媛挺介意别人提起“你就一个妈”这种话题。
“是是是,反正你现在是我媳妇儿,哥/疼你。”孟哲继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