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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欲速则不达

学会赢得女士的信任,

应当优雅,因为这很高尚;

应当勇敢,犹如对待生死——

忠诚而庄重。

领她离开筵席,

指引她仰望璀璨星空,

用你诚恳的话语,

呵护她,

绝不像求爱时那样奉承。

——布朗宁夫人

“亨利·伦诺克斯先生。”玛格丽特刚刚还想到他,记得他问自己在家里可能会干点儿什么。这真是“讲到阳光,就见到阳光” 。玛格丽特的脸上仿佛洋溢着光芒,她放下画板,走上前去和他握手。“去告诉妈妈,萨拉,”她说,“妈妈和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呢,关于伊迪丝的情况。你大驾光临,我真的很感谢。”

“我不是说过要来拜访的吗?”他以比她讲话还要低的音调回答道。

“可我听说你住在高地那么远的地方,我完全没想到你会来汉普郡。”

“哦!”他声音更轻地说道,“那小两口儿傻呵呵地到处游玩,冒着各种风险,爬爬这座山,游游那片湖,我真的觉得需要一位‘顾问’去照顾他们,真的,他们可真需要。我叔叔管不了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中,他们有十六个小时都让老先生提心吊胆。说真的,我发现他们俩是多么不靠谱以后,就觉得有责任不能丢下他们,直到我看着他们平平安安地在普利茅斯上了船为止。”

“你们去普利茅斯了?啊!伊迪丝从没说过。当然,她最近的信写得都很匆忙。他们真的是星期二乘船走的吗?”

“真的乘船走啦,我解脱啦,不用那么操心了。伊迪丝托我捎给你各种各样的信息。我确信,身上哪儿还有个小小便条,不错,在这儿呢。”

“哦,谢谢你!”玛格丽特高兴地喊道。随后,她有点儿想自己单独去看信,不让别人看着她读,于是借口再去告诉母亲一声(萨拉肯定是搞错了),伦诺克斯先生来了。

等她离开房间以后,伦诺克斯先生便开始细细地打量四周。这间小客厅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漂亮。弓形墙壁中间的那扇窗敞开着,一簇簇蔷薇和鲜红的忍冬在窗角那儿朝里窥视,那片小草坪上长满了鲜艳夺目的马鞭草和天竺葵,赏心悦目。不过外边的光亮反而使室内的色彩显得阴沉暗淡了。地毯一点儿也不新,印花棉布窗帘已洗过好多次了。作为玛格丽特的背景和陪衬,整个房间远比他原来预料的显得窄小和寒碜,因为他觉得玛格丽特本人是那么有女王风范。桌上放着很多书,他拿起一本,是但丁的《天堂》,意大利特有的老式装订,白皮纸上烫金。旁边放着一部字典,上面有玛格丽特手抄的一些笔迹。这是一张多乏味的单词表啊,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却很喜欢看那些单词。他放下那些单词时,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这里的生活显然像她说的那么局促。这似乎很奇怪,因为贝雷斯福德家可是名门望族啊。”

与此同时,玛格丽特已经找到了她的母亲。不巧,这几天黑尔夫人心情不好,什么事情都让她感到为难、不顺心。伦诺克斯先生的到来也是如此,不过她暗地里还是感到高兴,因为他觉得他们家是值得来拜访的。

“太不巧啦!我们今天饭吃得早,好让仆人们继续熨衣服。什么都没了,只有冷冻肉。不过,当然啰,我们必须得留他吃饭——毕竟是伊迪丝丈夫的哥哥嘛。你爸爸今天早上心情很不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刚刚走进书房,他两手捂着脸,趴在桌子上。我告诉他,我确信赫尔斯通的空气对他和对我一样,也变得不合适了。他突然抬起头来,请我不要再说一句赫尔斯通的坏话,他说他实在受不了,要是世上还有一个他喜爱的地方,那就是赫尔斯通。可是我敢肯定,不管怎么样,准是这里潮湿的空气让人乏力。”

玛格丽特仿佛感到她和太阳之间出现了一层寒冷稀薄的浮云。她一直耐心地听着,希望母亲这样诉说上一番以后可以轻松点。但现在该把她引回到伦诺克斯先生身上去了。

“爸爸很喜欢伦诺克斯先生,他们上次在婚宴上谈得可开心了。我想他来了,或许会对爸爸有好处。别为吃饭操心了,亲爱的妈妈。午餐有冷冻肉就挺不错啦,伦诺克斯先生很可能希望吃上一顿两点钟的简餐呢。”

“可是在两点之前,我们该怎么招待他呢?现在才十点半。”

“我请他跟我一起出去写生。我知道他会画画,这样他就不会妨碍您了,妈妈。只是这会儿您要进去见一下。要不然,他会觉得很奇怪的。”

黑尔夫人脱下黑绸围裙,揉了揉脸。她看上去俨然是位落落大方的贵妇人,她以接待一位几乎算是亲戚的人的那份热情和礼貌欢迎伦诺克斯先生的到来。显然,伦诺克斯先生预料他们会邀请他待上一天,所以欣然答应留下来,这让黑尔夫人觉得除了冷冻牛肉外,还可以再添点儿什么菜。他对什么都喜欢,对玛格丽特提出的一起出去画画的建议感到非常高兴。既然吃饭的时候就要见到黑尔先生,他怎么也不愿意这会儿就去打扰他。玛格丽特把绘画工具拿出来任他挑选。选好了合适的纸笔以后,他们俩就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啊,请在这儿停一下,”玛格丽特说,“就是这些村舍,在那阴雨连绵的两个星期里,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似乎责怪我没有把它们画下来。”

“在它们倒塌了、看不见之前,把它们画下来。真的,如果要画——这些村舍还真入画呢——我们最好不要推迟到明年。可是我们坐哪儿呢?”

“哟!你恐怕是直接从圣堂的事务所来的,而不是在高地待了两个月吧!瞧瞧这个树干多好看,砍树的人留得恰到好处,光线正好。我把格子花呢外衣铺在上面,它就变成一个真正的林间宝座啦。”

“那你把脚放在那个泥水坑里,就是个御用的脚凳了!等下,我移开点儿,这样你就可以朝这边来一点。谁住在这些村舍里?”

“这些村舍是五六十年前占用公地的人造的。有一处没人住,等住在另一处里的那个老头儿死了,护林员就会把它拆掉了,可怜的老头儿!瞧——他就在那儿——我得过去跟他说说话。他耳聋得厉害,所以我们的秘密你全都能听见。”

老人拄着拐棍,光着头,站在小屋门前的阳光下。当玛格丽特走上前去和他说话时,他那僵硬的面容松弛下来,露出了一丝迟钝的微笑。伦诺克斯连忙把这两个人画进了他的画里,顺带还勾勒出了他们后边的风景——正如后来他们站起身把水和废纸收拾完、相互展览各自的素描时,玛格丽特所看到的那样。她笑了起来,满脸通红。伦诺克斯先生看着她的脸庞。

“嗨,我可得说这是骗人啊,”她说,“当你叫我去问老艾萨克这些村舍的历史时,我根本没想到你把他和我都画进你的画里了。”

“无法抗拒啊。你不知道,这一情景多有吸引力。我简直不敢告诉你,我多么喜欢这幅素描。”

他不确定她到小溪边去洗调色板之前,是否听到了他说的最后这句话。她回来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不过看上去很单纯,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他很高兴,因为那句话是他不知不觉说溜了嘴的。这对像亨利·伦诺克斯这样遇事考虑很周全的人来说,是很少见的。

他们回到家时,家里看上去一切都很好,很明朗。母亲眉头的乌云已经散去了,是因为恰巧有位邻居送了两条鲤鱼来,也给她带来了好心情。黑尔先生从午前的日常巡视回来了,正等在通往花园的那扇小门外边迎接来客。他穿着相当破旧的外套,戴着顶旧帽子,但看上去十足是一位有教养的绅士。

玛格丽特为父亲感到很自豪,每当她看到父亲给陌生人留下非常良好的印象时,总有一种清新而亲切的自豪感,不过她那双敏锐的眼睛扫视了一下父亲的脸色,还是发现了某种不平常的烦恼痕迹,这种烦恼只是被暂时放在一边了,并没有完全消失。

黑尔先生提出要看看他们的素描。

“我觉得你把茅屋屋顶的颜色涂得太深了,是不是啊?”

他把玛格丽特的画还给她的时候一边这么说,一边伸手去拿伦诺克斯先生的画。他把画拿在手里,没有立即还回去,停了一会儿。

“没有,爸爸!我没有涂得太深啊。长生草和景天,在雨中看起来颜色就是要深得多嘛。这不像吗,爸爸?”她一边说,一边趁爸爸在欣赏伦诺克斯先生素描里的人物时,从他的肩膀后偷看了一眼。

“嗯,很像,外貌和神态你都画得像极啦。而且,可怜的老艾萨克弯下患有风湿痛的长脊背时,就是这副僵硬的样子。挂在这个树枝上的是什么?肯定不是鸟巢吧?”

“哦,不是!那是我的帽子。我就是没法戴着帽子画画,那样头太热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画得了人物。这儿有这么多人,我很想都把他们画下来。”

“我得说,要是你特别想画好一个人物,那么你总会画好的,”伦诺克斯先生说,“我很相信意志的力量。我自认为在画你时,我就画得相当成功。”黑尔先生走在他们前面,进了屋子。玛格丽特逗留在后边,想摘几朵蔷薇花,去装饰一下午餐时穿的晨袍。

“一个正常的伦敦姑娘会懂得我那番话的含意的,”伦诺克斯先生想着,“她会仔细揣摩年轻男性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里别有用心的奉承。但是我不相信玛格丽特……等等!”他喊了一声,“我来帮你摘。”他替她摘了几朵她够不着的天鹅绒般深红色蔷薇花,然后自己也拿了两朵,别在纽扣洞里,看她兴高采烈地进屋去佩戴她的花儿了。

午餐时的谈话进行得非常平静和愉快。双方都问了许多问题,交换了每个人所能提供的关于肖夫人在意大利活动的最新消息。伦诺克斯先生对大家的谈话很感兴趣,对牧师公馆内朴实无华的氛围也很感兴趣——特别是因为有玛格丽特在身旁,所以他最初的那点儿失望的情绪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是伦诺克斯先生最初看到玛格丽特所说的是实情时(她描述过,她父亲的生活圈很狭小),他曾经感到有点儿失望。

“玛格丽特,孩子,你倒可以去摘几个梨子来做餐后水果。”黑尔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瓶新装满的葡萄酒这件奢侈品放到了餐桌上。

黑尔夫人急了。在牧师公馆内通常餐后不吃水果的,这次是临时安排。其实只要黑尔先生回头瞧瞧,就会看见饼干和橘子果酱等全都很正规地摆在餐具柜上了。可是黑尔先生这时候一心只想着吃梨子,这个念头挥之不去。

“南墙那边有几颗褐色的嫩梨,抵得上所有外国的水果和罐头水果。玛格丽特,快去给我们摘一些来。”

“我提议我们去花园,到那儿吃梨子。”伦诺克斯先生说,“用牙咬着被太阳晒得热乎乎、香香脆脆的水果,汁又多,那滋味简直美极了。最糟的大不了是当你正吃得津津有味时,黄蜂会飞来,很无耻地跟你抢着吃。”

伦诺克斯先生站起身,仿佛想跟着玛格丽特一起去似的,可玛格丽特这时已经消失在窗后了。他等着黑尔夫人表示同意。可是她呢,宁愿按照正常的方式结束这顿午餐,把一直进行得如此顺利的全套礼数坚持到底,特别是为了不辱肖将军遗孀的姐姐这一身份,她和迪克逊还把洗手钵从储藏室里拿出来了。可是看到黑尔先生随即也站起身,准备陪同客人一起前去,她也只好顺从他们了。

“我要带一把刀去,”黑尔先生说,“按你说的那种原始方式吃水果的日子,对我说来早已一去不返了。我非得削了皮、切成四块,才吃得过瘾。”

玛格丽特用一片甜菜根叶当盘子,托着那些嫩梨,把金褐色的梨皮衬托出来,美极了。伦诺克斯先生与其说是看着梨子,不如说是在望着她。而她父亲呢,极力想好好享受一下自己苦中偷闲的这一热情完美的时刻,很讲究地挑选了最熟的一只梨子,在花园的长凳上坐下,悠闲自在地吃了起来。玛格丽特和伦诺克斯先生沿着南墙下斜坡上的那条小路漫步。蜜蜂还在嗡嗡飞着,在蜂巢内忙碌地干活。

“你在这儿过的是一种多么美满的生活啊!我以前非常瞧不起诗人,因为他们总希望‘结庐在山下’之类的。不过现在,我觉得实际情况是,我就只是个老土的伦敦佬。刚才我觉得,要是能过一年这种绝妙的宁静生活,那么这二十年刻苦攻读法学的日子也就得到了充分的回报——瞧,这样的天空!”说着,他抬起头来,“这样红艳艳的琥珀色树叶,那样静美,纹丝不动!”他指着那些如鸟窝一般被圈在花园里的参天大树感叹道。

“你也得知道,我们的天空并不总是像现在这样碧蓝。我们这儿也下雨,树叶也会落下来,被雨水浸湿:尽管我认为赫尔斯通大概跟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一样美好。还记得吗?有天晚上在哈利街你是怎样嘲笑我的描述,‘故事里的一个村庄’。”

“嘲笑,玛格丽特!这词用得太重了。”

“也许是重了点。我只知道我那时很想把我心里满满的感觉全说给你听,可你呢——我该怎么说呢?——你却很不客气地把赫尔斯通说成只不过是故事里的一个村庄。”

“我再也不这么说啦。”他热情地说。他们转了个弯。

“我几乎希望,玛格丽特……”他停下来,有点犹豫。这位侃侃而谈的律师突然支吾其词,这很少见,所以玛格丽特有点儿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可是一刹那——她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他神态中的哪一点——她真希望自己能回到屋子里的母亲身边、父亲身边——在任何一个远离他的地方,因为她可以肯定,他这就要说出什么来了,而她不又知该如何回答。又过了一会儿,她强烈的自尊心战胜了这阵突如其来的激动不安,她希望他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安。当然,她能回答,而且是正确的回答。她认为,这时候害怕听到什么话,仿佛自己无力用高傲的女性尊严去制止它,是可怜且可鄙的。

“玛格丽特。”他这一声,让她吃了一惊。他突然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使她不得不站定了静静地听,面对一直慌乱紧张得怦怦乱跳的心,她感到有点瞧不起自己。“玛格丽特,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喜欢赫尔斯通——你在这儿的生活似乎不是这么绝对地平静、快乐。过去这三个月,我一直希望你对伦敦有一些怀念——或者对伦敦的朋友——可以让你比较友好地倾听。”(她正悄悄地、但很坚决地想把那只被他握住的手挣脱出来。)“听听一个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奉献给你的人所说的话——他除了未来的前程,一无所有——但他真的爱你,玛格丽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爱你。我是不是吓坏你了,玛格丽特?你说话呀!”因为他看到她的嘴唇在颤抖,好像要哭了。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一直没说话。直到后来她能发出声音了,才说道:

“我是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你那样喜欢我。我一向把你当作朋友。而且,我还是宁愿继续把你当作朋友。我不喜欢你像刚才那样对我说话。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回答。要是我惹你生气了,我只能说非常抱歉。”

“玛格丽特。”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她的那双眼睛对视着他,诚恳而又直率,流露出一种极度的善意和不愿使人痛苦的愿望。

“你爱上……”他本来想要问,“别的人了吗?”但又觉得这句问话亵渎了那双纯洁而又平静的双眸。“请原谅我!我太鲁莽啦。我该受罚。就让我抱有一线希望吧。给我一点可怜的安慰,告诉我你还从来没有见到一个可以……”他又打住了,没能把这句话说完。玛格丽特因为惹得他这么痛苦,深深地感到自责。

“唉!要是你脑子里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该多好!把你当朋友,多开心啊!”

“但是,玛格丽特,我可不可以希望你有一天会把我当情人呢?不是眼下,我知道——这并不急——是将来某个时候……”她沉默了一两分钟,想先弄清楚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再回答,随后回答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只是把你当作一位朋友。我喜欢你做我的朋友;我相信自己绝不会把你看作其他的什么人。天哪,就让我们俩都忘记有过这样一次,”(她本来想说“不愉快的”,但是猛地停住了。)“谈话吧。”

他回答之前先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惯常的冰冷语气回答道:“当然,既然你决心已定,既然这次谈话这么明显地让你不愉快,那最好还是把它忘了吧。不管多么痛苦的事情,把它忘掉,这从理论上讲是个挺好的办法,可是对我来说,要实践起来,至少有点困难。”

“你生气了,”她伤感地说,“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是真的特别伤心,因此有一会儿他尽力想摆脱掉真正的失望情绪。后来他又说话了,显得高兴了一些,尽管语气还有点生硬:

“玛格丽特,对一个钟情于你的人,而且是像我这样一般不大会谈情说爱的人遭遇的懊恼,你应该予以体谅。大家都说我谨慎而世故,这可不是被一股激情所驱使,才一反平日的常态——唉,我们不说这些了。可是,我在为自己个性中比较诚挚、比较美好的情绪所找到的唯一出口上,遭到了拒绝。我只能以嘲笑自己傻来安慰自己啦。一个在挣扎中的律师,还想要结婚!”

玛格丽特无法回答。他说这番话的整个语调使她很讨厌,那种腔调似乎触及并唤醒了以往常常使她排斥他的双方之间某些的分歧,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是最讨人喜欢的人、最富有同情心的朋友和哈利街所有的人中最了解她的人。她因为自己拒绝了他而感到很痛苦,不过同时又夹杂着一点蔑视。她妩媚的嘴唇微微翘了起来,带有一丝轻蔑的意味。这时候,他们在花园里绕了一圈,突然碰上了黑尔先生,这倒好,原来他们早已忘却了他待在那儿了。黑尔先生很巧妙地把梨皮削成像锡纸那么薄的一长条,他还没吃完那颗梨,正在津津有味地享用着。这就像那个东方国王的故事一样:他在巫师的吩咐下把头浸在一盆水里,在他立刻抬起头来之前,他已经经历了一生一世。玛格丽特感到有些震惊,还没能完全恢复镇静,也无法加入父亲和伦诺克斯先生随后的闲聊中。她的神情很严肃,不大乐意讲话,她很想知道伦诺克斯先生什么时候才会走,好让她放松下来,细细回想过去一刻钟内发生的事情。他几乎也像她一样急切地巴望着赶紧告辞。不过,不管他做了多大的努力,轻松、随意地闲聊几分钟,却是他为自己受伤的虚荣心或自尊心应当付出的牺牲。他不时地瞟一眼她那张忧伤、愁闷的脸庞。

“她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对我毫不在乎,”他暗自想着,“我不会放弃希望。”

还不到一刻钟,他已经能平静地聊天了,甚至带些嘲讽。他谈论着伦敦的生活和乡下的生活,仿佛意识到第二个自我在冷嘲热讽,他很害怕自己的嘲讽。黑尔先生听糊涂了。他的客人跟他之前在喜宴上和今天午餐时见到的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他变得比先前更加轻松、机敏、世故,和黑尔先生不合拍了。当伦诺克斯先生说,如果他打算乘五点钟的那班火车、他就必须立即告辞时,三个人都感到松了一口气。他们走到屋子里去寻找黑尔夫人,他跟她说了再见。在最后临别时刻,亨利·伦诺克斯的真我冲破了外壳,显露出来了。

“玛格丽特,不要瞧不起我。我有一颗丰富的内心,尽管我说了一堆毫无益处的话。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相信我更加爱你了——如果我不恨你的话——就因为过去这半小时里你这么轻蔑地听着我表白。再见吧,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MYfb9cG7pAvp+k6SkZUD4IQqnaOlklX9VbTwjwZL3TEWzsMo1v1V3gcMwz33Sww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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