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的世界中最美好的景象有两种,一种是鸟妈妈啄破蛋壳,让小宝宝沐浴光明的一刻;另一种是鸟妈妈把雏鸟护在羽翼之下,精心喂养它的情形。花颈鸽的父母对它的呵护无微不至。这和我们人类抱哄小孩子的作用差不多。幼小无助的小生命会从父母的呵护中感受到温暖和快乐,对它们来说,这和填饱肚子一样重要。这一时期,垫在鸽子窝里的棉花和绒布不能乱添,反而要减,免得窝里温度过高,因为随着雏鸽慢慢长大,它们散发出的热量也在增多,而许多无知的养鸽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这段时间里,鸽舍也不能打扫得太勤,因为鸽子爸爸和鸽子妈妈放在窝里的所有东西都会让雏鸽感到舒适愉快,所以不能乱动。
我记得很清楚,从破壳第二天开始,只要一听到父母飞回窝的声音,花颈鸽就会自动张大嘴,像风箱一样伸长它那粉嫩的身躯。鸽子爸爸或者鸽子妈妈会把喙伸到它喉咙里,把鸽乳喂给它吃。我注意到,它们喂到孩子嘴里的东西非常柔软。成年鸽子不会直接用一颗颗的谷粒喂养自己的孩子,哪怕它们已经满月。做父母的总是先把食物吞下去,含软了,才喂到雏鸟脆弱的胃里。
花颈鸽的食量非常大。父母中的一位护着它或陪着它的时候,另外一位总是在忙着为它觅食,我觉得鸽子爸爸出的力一点也不比鸽子妈妈少。花颈鸽胖了起来,身体从淡红色变成了白色,还带点黄——这是它开始长羽毛的第一个预兆。过了一阵子,它生出了针一般硬邦邦的羽毛,活像刺猬,嘴巴和眼周那些黄黄的东西脱落了,慢慢露出又尖又结实的喙来。它的下巴看上去多有力呀!满三周的时候,花颈鸽坐在鸽子窝门口,一只蚂蚁慢慢从它眼前爬过,钻进了鸽舍。谁都没有向花颈鸽下命令,它啄了那蚂蚁一口,把它啄成了两半。它低下脑袋,看了看自己做的“好事”。很显然,它误把蚂蚁当成了谷粒,结果害死了一只对它来说毫无危害的、无辜的小生物。它大概是觉得很羞愧,从那以后,它再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种生物。
五周大的时候,花颈鸽已经能从巢里跳出来,到放在鸽舍前的碟子里喝水了。虽然还得靠父母喂养,但是它开始每天都试着自己觅食了。它栖在我手臂上,一粒一粒地啄食我手心里的谷子,像杂技演员表演抛球一样用喙抛接几次,然后吞下。每次玩完这个把戏,花颈鸽都会歪歪脑袋,望着我的眼睛,仿佛在说:“瞧我做得多漂亮!等我父母晒好太阳从房顶上飞下来,你一定得把这事说给它们听。”虽然如此,它依然是我养过的鸽子里面学本领学得最慢的一只。
就在这时,我有了一个发现。之前我一直弄不明白鸽子是怎么在沙尘暴里飞却没有弄瞎眼睛的。而当我观察成长中的花颈鸽的时候,我发现,它眼球表面覆着一层膜状物。我以为它要瞎了。我慌了,伸出手,想把它抱到跟前仔细检查一番,可我刚一伸手它就睁开了它那双金色的眼睛,缩到了鸽子窝深处。但我终究还是抓住了它,把它抱到屋顶上,在五月灼人的阳光下仔仔细细地检查它的眼睑。我没有看错:在它眼皮内侧,另有一层薄薄的,像棉纸一样精巧的瞬膜,一旦它的脸冲着太阳,瞬膜就会闭合,覆住它那双圆圆的金色眼睛。我明白了,这是一层保护膜,有了它,鸽子就能在沙尘暴和迎面而来的阳光里飞行了。
又过了两个星期,花颈鸽开始学习飞行。这绝对谈不上容易,尽管它生来就是一只鸟儿。再怎么喜欢水,小孩子在学习游泳的时候也会犯错误,喝上一肚子水,雏鸽也一样。花颈鸽对张开翅膀这件事怀着一点点不信任感,它在屋顶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吹来吹去的风也不能让它早点起飞。为了把当时的情形说得更清楚,我还是先描述一下我们家的屋顶吧。屋顶四边砌着一圈结实的水泥墙,有十四岁男孩的身高那么高。夏天的夜晚,我们大都睡在屋顶上,有了这道墙,就算有人梦游也不怕从四层楼高的地方失足跌下去了。
我每天都把花颈鸽抱到墙头上去。它只在那儿坐几个小时,吹吹风,没有任何其他行动。有一天,我在屋顶上放了几粒花生,然后唤它,让它自己跳下来吃。它好奇地看看我,过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花生,来回重复几次之后,它终于明白了我不会把那些美味拿给它吃。它在墙头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不时伸长脖子,想去够花生,可那些花生离它足有三英尺 。最后,在整整十五分钟难熬的等待之后,它终于跳了下来。落地的瞬间,它那双从没打开过的翅膀一下子完全张开了,帮它保持平衡,落在那些花生上。成功了!
也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它羽毛颜色的改变。那种叫不上名字的灰蓝色褪去了,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海蓝色的光泽。它的颈羽也在一个早晨突然开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戴着一串七彩的珠子。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飞行了。我耐心地等待花颈鸽的父母给它上第一课,同时尽我所能地帮忙。每天我都花几分钟时间让花颈鸽栖在我的胳膊上,然后上下挥舞手臂。为了在这根不太好站的栖木上站稳,它不得不频繁地把翅膀张开再合上。这对它很有好处,但我能教它的就只有这些了。你大概会问我为什么这么心急。它开始学飞就已经迟了,并且从七月起就是印度的雨季,雨季一到,鸽子就不能长途飞行了。所以,我才希望开始训练它辨别方向,越早越好。
离五月底还有好长一段日子的时候,花颈鸽的父亲接受了这个任务。那天,从北方吹来一股劲风,在城里四处吹拂,带来一片清凉。风渐渐停了下来,天空明净得像一块通透的蓝宝石,空气十分干净,极目望去,从城里的屋顶、田地,一直到最远处的乡村果园,尽收眼底。下午三点左右,花颈鸽坐在水泥墙上晒太阳,它的父亲四处飞了一会儿,落了下来,栖在它旁边。它责怪地看了花颈鸽一眼,仿佛在说:“喂,懒骨头,你都快满三个月了,却还不敢飞。你是只鸽子,还是只钻泥巴的虫子?”骄傲的花颈鸽没有回答。它的父亲非常气恼,用鸽子的语言咕咕地教训起它来。为了躲开唠叨个不停的父亲,花颈鸽挪了挪地方;但鸽子爸爸紧跟过去,咕咕地叫个不停,还大声拍打翅膀。花颈鸽越躲越远,但做父亲的态度并没有软化,对它紧追不舍,叫声也比刚才大了一倍。最后鸽子爸爸把它推到了墙边,花颈鸽没了退路。就在这时,鸽子爸爸突然猛推了它一下,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朝花颈鸽幼小的身体撞去。花颈鸽跌了下去,但往下落了还没一英尺,它就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哦!对那些真心关切它的人来说,这一刻是多么令人兴奋呀!花颈鸽的妈妈正在楼下,浸在水里做下午的清洁,这时它也从楼梯飞了上来,和儿子一起飞行。它们绕着屋顶飞了至少十分钟才落下,在屋顶降落的时候,鸽子妈妈十分自然地收起翅膀,稳稳地落在地上,花颈鸽却不是这样:它吓坏了,就像一个踩进又深又冷的水里的孩子。全身抖个不停,两脚战战兢兢,噗地猛踩在屋顶上,手忙脚乱地打着滑,为了保持平衡还不停地拍打着翅膀。最后它终于停稳了,胸口撞在墙上,翅膀收起,像收起扇子一样轻快。花颈鸽兴奋地喘个不停,它的母亲用胸脯蹭着它,好像它还是个急切需要哄抱的小宝宝。见自己的任务圆满完成了,鸽子爸爸就飞到楼下洗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