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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击奸党

大明崇祯元年(1628)五月二十四日,京城正暖风吹面,暑气微来。

自申时开始,刑部大街的八方客栈二楼就传出阵阵痛哭之声。哭声越来越大,引得不少房客议论纷纷。客栈老板颇感心烦,命酒保上去看看。酒保上楼后,耳贴门上,听了片刻,又把眼睛凑到门缝,仔细看了房内几眼,才蹑手蹑脚地下来。

楼下柜台后的客栈老板一直仰头看着酒保,等他过来后,问道:“那客官在哭什么?”

酒保将食指竖到嘴边“嘘”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掌柜的可知楼上客官是谁?”

老板皱眉说道:“我刚看了一下店历,写着黄宗羲的名字。他早不哭晚不哭,到老子客栈来哭,是家里死人了吗?真晦气!”

酒保抬头看眼楼上,还是低声说道:“掌柜的不知,这黄宗羲的父亲乃天启朝‘七君子’之一的黄尊素大人哪!”

老板闻言,脸上一惊,随即露出不信之色:“他是黄尊素大人的公子?你如何知道?”

隔着柜台,酒保又将身子凑近一点:“小人适才透过门缝看得清楚,他在桌上设了个灵位,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父黄公尊素大人之灵位’,如何会错?”

老板转怒为喜:“原来是黄大人公子到了我这里,这可得好好服侍。”

一言方毕,老板再次眉头一动,手摸下颌:“听说刑部明日会审许显纯和崔应元几个逆党。两年前,黄尊素大人就是死在许显纯手里。黄公子今日哭父倒也罢了,居然这时候在房内设灵位,难不成他明日会做出什么事情?”

酒保的右手食指划过嘴唇:“小人也正这么想。”随即又说:“那黄公子在他父亲灵位旁边搁了根铁锥,不知何意。”他双手举到胸前,掌心相对,比划一下,补充道:“有这么长。”

老板“哦”了一声,眼珠一转,抬手指住酒保胸脯,用力点了点:“你明日跟黄公子前往刑部,看看他究竟会怎样。”

翌日,未及弱冠的黄宗羲一袭长衫,缓步下楼。客栈内诸人均已知他是当年惨死狱中的山东道监察御史黄尊素长子,都不自觉多看了他几眼。只见其脸庞清秀,双目炯炯,从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悲愤。令人一眼难忘的是,这位少年左右额角上各有一痣,一红一黑,均铜钱大小。众人无端生出敬畏,谁也不敢上前和他说话。

黄宗羲心事满怀,也未想与人交流,用过早餐后,跨门而出,大步往刑部方向走去。

客栈老板一个眼色丢过,那酒保心领神会,紧跟黄宗羲身后出门。

刑部门外,已人群聚集。自去年八月天启帝驾崩,朱由检登基以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扫除魏忠贤势力。到十一月,贬出京师的魏忠贤在阜城自缢,崇祯皇帝又将荼毒深宫的客氏鞭死于浣衣局,其他阉党核心人物如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等都被处死,并被抄家。在魏忠贤势倾朝野之时,手下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爪牙,今日将审的许显纯和崔应元都属“五彪”,分别担任过镇抚司掌刑和都督同知,他们虽不是太监,却跟着魏忠贤无恶不作。因此,对他们,无人不恨。

那酒保跟着黄宗羲到刑部门外后,因人群密集,黄宗羲背影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他倒不急,索性踮起脚在人群中看热闹。阉党倒台,乃大快人心之事,人人都想见见已七十六岁高龄的刑部尚书乔允升将如何审案。

随着一声“升堂”,乔允升和大学士韩爌、钱龙锡三人官服整齐,从后堂迈出,在案桌后落座。

乔允升将惊堂木一拍,喝令带上许显纯和崔应元。

那二人因官大,寻常百姓平日哪能轻易见到?那酒保仔细看去,见曾经闻之色变的许显纯和崔应元身穿囚服,脸色憔悴,浑身颤抖,被衙役带上堂来。

二人在堂前跪倒,竟立即口呼冤枉。

须发皆白的乔允升又将惊堂木一拍,“你二人为虎作伥,构陷忠良,今日还不认罪?”

许显纯叩头说道:“乔大人明鉴,我等所为,俱是魏公公……不不,俱为魏逆差遣,小人明知是错,可若是不从,性命难保啊。”

乔允升“哼”了一声,说道:“圣上下旨公审,便是要天下人知你等所犯之罪。今你二人竟将自己所做之事,推到魏逆头上,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他随即提高声音:“左右,给本官唤证人黄宗羲上堂!”

人群中酒保一怔,没料到黄宗羲竟是此次审理的证人。他赶紧盯着堂上,果然,从堂后走出一脸肃穆的黄宗羲来。

黄宗羲并不看许显纯和崔应元,只见他双手抱拳,朝乔允升等三人行过礼后,又单独朝韩爌施礼,说道:“天启四年(1624)三月间,家严曾上书朝廷,劾奏魏逆。时魏逆竟欲矫诏廷杖家父,幸赖韩大人相救,方免去此灾。韩大人此恩,家严在日,时时叨念,小侄始终铭记于心。今日也是家父上天有灵,能使小侄当面向大人道谢。”话一说完,黄宗羲眼眶发热,跪下对韩爌叩了一个头。

韩爌百感交集,说道:“好、好,今日特请黄公子堂上作证,说说这些逆党罪状。”

许显纯往日倚仗魏忠贤,威风八面,曾将东林党杨涟等人抓入诏狱,对其施以“土囊压身,铁钉贯耳”之刑,最后将一枚大铁钉亲自钉入杨涟头部,令其惨死。后魏忠贤命人将黄尊素从苏州捕入京师牢狱后,许显纯又亲自动用酷刑。此刻见被自己折磨至死的黄尊素之子上堂,魂飞天外,不待乔允升等人开口,赶紧对黄宗羲说道:“黄公子、黄公子,当年黄大人入狱,实是魏逆所为,不关小人之事啊。”

黄宗羲面无表情,看着许显纯,缓缓站起。

许显纯见黄宗羲不说话,心下更慌,又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人、小人还记得清楚,当日狱中李应升大人身患重病,恰逢魏逆传命,要拷打李大人,黄大人见李大人身子虚弱,甘愿代为受刑。小人当时就十分……不不,万分仰慕,心想黄大人慷慨奇男子,能与他、与他交个朋友多好!只是小人自知、自知乃猪狗不如之人,如何交得上黄大人这等朋友?小人受命于人,也是身不由己啊。”

黄宗羲冷冷看着许显纯,慢慢走近。

许显纯心慌不已,又转头对乔允升说道:“乔大人,如今魏逆伏诛,朝廷再无祸害,万请乔大人看在故去的孝定皇后面上,能、能从轻发落小人。”

乔允升尚未说话,黄宗羲目光已怒火隐现,抬手指着许显纯喝道:“住嘴!你等甘为魏逆爪牙,多少忠良死在你们之手,当与魏逆同罪!你竟还抬出孝定皇后外甥身份?便是当年成祖亲子朱高煦、宁王朱宸濠为皇室血脉,犯罪尚伏法,今日岂能轻饶于你!”

一语未毕,黄宗羲脚步陡快,冲到许显纯面前。

许显纯还来不及反应,黄宗羲已从袖中抽出一把铁锥,朝许显纯当胸刺去。许显纯哪里料到黄宗羲会在公堂上对己行刺?闪躲不及,铁锥入肉,顿时迸出鲜血。

往日拷打他人,许显纯倒是见血见得多,却从未见过自己流血。此刻铁锥入体,只觉疼痛难挨,低头见胸口囚衣染红,魂不附体地大叫:“行刺了!行刺了!”

黄宗羲厉声喝道:“今日便是为父报仇之日!”又是一锥,刺在许显纯身上。许显纯魂飞魄散,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一边双手乱挡,一边大叫:“乔大人!乔大人!”

案桌后的乔允升似是未闻未见,转头对韩爌和钱龙锡说道:“老夫今已年逾古稀,蒙皇恩浩荡,得赴京再任,如今陕西流寇四起,二位大人可知兵部有何应策?”

韩爌和钱龙锡分别皱眉,对堂下的惨叫声也听而不闻,拱手说道:“圣上登基,清除阉逆,依下官来看,只等朝纲一新,便可着手安排平定流寇之事了。”

黄宗羲已从袖中抽出一把铁锥,朝许显纯当胸刺去。

乔允升跷起大拇指,点头说道:“二位大人言之有理。”

三名主审官均未发言阻止黄宗羲,堂上的其他陪审官员和衙役也自然对眼前一幕视而不见。刑部门外的人群振奋不已,都奋力大喊:“杀死奸逆!杀死奸逆!”

耳听许显纯的惨叫声越来越小,乔允升才看眼堂下,惊讶地说道:“堂下怎如此吵闹?万万别出命案,来人,将许显纯拉下。”

这时才有人应命上前,将黄宗羲拉开,浑身是血的许显纯已气息奄奄,被两名衙役架往后堂。和许显纯一起跪在堂下的崔应元早被眼前一幕吓得呆了,浑身如泥,瘫在地上。他呆若木鸡地看着许显纯被架走,才想起黄宗羲还在身边,他正要起身,眼前人影一闪,黄宗羲已站在自己面前。

崔应元大叫一声“救命”,便觉黄宗羲拳头如雨,打在自己身上。崔应元连滚带爬,直接奔到乔允升案桌之前,哭喊道:“乔大人救命!乔大人救命!”

乔允升也不说话,将手一挥,一旁又走出两名衙役,上前将黄宗羲拉开。

崔应元刚觉没有拳头打在身上了,颌下却陡然阵痛,原来是自己的一把胡须被黄宗羲抓住了。那两名衙役将黄宗羲拉开时,黄宗羲手上用力。随着几声惨叫,崔应元颌下胡须竟被黄宗羲硬生生连皮拔下。 6JLPCjqM9wkGoqJw4qP7i8bWp+KT88YZAIUlF1iUh7WkReKk3h1SVTpnJPI/uY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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