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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皇子争储,胤禛谋划

胤礽再次被立为皇太子之后,皇室内部,巩固皇位与提前即位,保卫和争取储位的斗争持续不断地进行着。作为雍亲王的胤禛,以更大的精力投入这个纷争之中,为嗣位创造了比较充分的条件。

一、胤礽第二次被废及徒劳的复位活动

胤礽复立之后,照旧纠集党羽,扩充势力,很快在他的周围聚集了一批亲贵大臣,这中间有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都统鄂缮、迓图、副都统悟礼等人。他不知接受先前教训,尊奉父皇,自我抑损,仍摆太子派头,饮食服御陈设等物,与皇帝相较,“殆有倍之” 。骄奢淫侈,贪黩货财,一样也没有改。常派家奴至各省富饶地区,勒索贡物和美女,如若稍微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就向皇帝诬告,给以惩罚 。太子如此作威作福,使官员难措手足:若屈从太子,皇帝不乐意,立时可以致祸;若只奉承皇帝,不理会太子,在储君嗣位之后会遭到惩罚,因此产生“两处总是一死”的不安情绪 。是以太子的胡作非为,不仅影响了皇帝的权威,还政出多门,导致政治的混乱和不安定。

胤礽实在昏暴,不会审时度势,不能自处,其实,他的地位很不巩固。康熙是不得已再立的他,这是许多人都清楚的事。被罢斥回江南家乡的王鸿绪说:“我京中常有密信来,东宫目下虽然复位,圣心犹在未定。”曾在陕西作过道员的程兆麟、丁忧回原籍苏州的原东平州知州范溥在苏州、扬州等地预言:“东宫虽复,将来恐也难定。” 首都及江南的舆论都是如此,胤礽有何可恃?

康熙对胤礽的乍废乍立,已失乖张,再立之后,希望他能转好,不再出现废黜的败政,所以对太子的不法行为极力容隐。胤礽要责备的官员就替他责备,要处分的就处分,要驱逐的就驱逐,以满足他的愿望。只是对他不放心,不让他单独活动,每有巡幸,必令其随从,“使不得须臾离侧” ,防止发生事变。

胤礽的弟兄可不顾及乃父的心情,对胤礽的复立,恨之入骨,非要攻倒他而后快。胤礽复位时,胤禩党人无限失望,阿灵阿甚至不想活了,但他们很快清醒过来,继续向胤礽挑战。据胤禛讲,揆叙利用他的家财,与阿灵阿等“合谋买嘱优童下贱,每于官民燕会之所,将二阿哥肆行污蔑” 。他们利用对方的弱点,制造倒太子的舆论,以影响皇帝的视听和决策。

到五十年(1711年)十月,康熙再也不能容忍了,离宫在畅春园正大光明殿前召集诸王文武大臣,说现今“诸大臣有为皇太子而援结朋党者”,兵部尚书耿额是索额图家奴,欲为主人报仇,是索额图之党还未根绝,因此将鄂缮、耿额、齐世武锁拿审问 。这时有人告发托合齐不守礼法事,康熙命胤祉、胤禛、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署内务府总管马齐等会同宗人府察审 。胤禩党人参与了对太子党人的审讯。一年后,康熙宣布胤礽罪状,加以废黜。上谕说:胤礽“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秉性凶恶,与恶劣小人结党”,不可不防这些小人的谋害;鉴于他的过恶“断非能改”,不得不再行废黜。同时告诫诸臣,不许为胤礽保奏,“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 。对太子党人也作了处分,托合齐死于狱中,仍锉尸扬灰,伊子舒起绞监候。康熙再废太子,当机立断,使胤礽不能作乱,减少他对政治的干扰是好的。他对太子防范甚严,也是必要的。但对太子的穷奢极欲和暴虐无道,不采取有力的制止措施,反而顺着他,以为如此可以“感悦伊心,冀其迁善” 。事与愿违,说明康熙对胤礽的认识并不透彻。

胤礽的再废,像前一次一样,是皇帝与储君、太子与皇子间的矛盾的产物,是一场权位之争。这场斗争使康熙又一次遭到不幸,用他的话说是“心思用尽,容颜清减” 。精神上的打击、体质上的消耗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胤礽废后,储位虚悬,诸子争夺不休,让他无休止地劳精费神处理这个棘手问题。

在第二次废黜时也发生类似于拘禁皇子的事情。据目睹其事的西洋传教士马国贤在《清廷十三年——马国贤在华回忆录》中记载,在废胤礽时,“八个,或者十个官员,还有两个太监跪在地上,光着头,双手被绑在背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皇子们站成一排,也是不戴帽子,手被缚在胸前” 。在被捆绑的众皇子中应当有胤祉、胤禛等年长皇子。废太子事件中诸皇子被囚、被绑,究竟如何解释,可以说研究者都难于理解。如杨珍就捆绑诸皇子事情说:“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与二废太子之间,还有某些更直接的牵连,或是与某些满洲习俗有关?史料不足,难以结论。” 笔者推测:年长诸皇子在废太子事件中有的一度有罪,有的并没有罪,可能因年长关系,康熙怕他们生事,以禁闭、捆绑、责骂而警告他们,甚至是保护性拘执,不让他们犯错误。

废胤礽后的几个月,即五十二年(1713年)二月,左都御史赵申乔以太子为国本,请求册立。康熙说“建储大事,朕岂忘怀,但关系甚重,有未可轻立者”。具体理由是:立太子必得其人,“必能以朕心为心者”,没有适合的人,立了反而不好,如胤礽之废黜;太子年长,容易结党为乱,以致出了本朝第一罪人索额图;诸皇子已经分封,手下人多,立了太子,难保不出太子与诸王的纠纷;本朝没有立太子的惯例,不立储贰也不是缺陷 。因此将赵申乔奏折发还,不准实行。不再立太子,是康熙晚年的基本方针。

东宫虚位,包括废太子在内的诸皇子都在营求太子印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胤礽毕竟拥有近四十年储君的历史,虽被囚禁,开始仍有复位的可能。据朝鲜人记录,五十二年(1713年)冬至五十三年(1714年)春,康熙对废胤礽有后悔的意思,五十二年会试,以“放太甲于桐宫”出题。太甲无道,被伊尹放逐于桐宫,三年改过,迎还立之。因此,人们传说胤礽将要复位。恰在这时发生了德琳案件,德琳是胤礽下人,获罪流放关东,擅自行动,偷挖积银人参,罪上加罪,牵连胤礽不获谅解 。胤礽自己也在极力谋求。五十四年(1715年)四月,发生了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部众骚扰哈密的事件,康熙命吏部尚书富宁安督兵往讨。胤礽很快获知此事,希望利用这一机会跳出樊笼。当时有医生贺孟 为胤礽福晋看病,出入府门,胤礽亲自使用矾水写信,交由他转给正红旗满洲都统公普奇,希望普奇保举自己为大将军,企图以出征恢复旧日的储位。矾水写字可以瞒人眼目,哪知此事竟被辅国公阿布兰探听了去。阿布兰对揭发与否,犹豫不决,胤禩集团的贝子苏努要他检举,阿布兰遂行告发,生出“矾书案”。从前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说过胤礽“灾星未脱”的话,这时胤礽打听这位活佛何时来京,以便再问前程。这件事也被当做不安本分被揭发了。外间流传“皇上有褒奖二阿哥之旨”,也成为胤礽和普奇的罪状 。经过审讯,贺孟 斩监候,普奇照前拘禁。胤礽图谋出征的心机枉费了。

朝中大臣主动为胤礽再次复位进行活动的亦颇有人。大学士王掞,祖父王锡爵是明朝万历时首辅,曾连章奏请册立神宗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反对立神宗宠妃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得到成功。康熙因王掞关系,赐王锡爵“懋勷贻范”的匾额。王掞对皇帝感恩图报,觉得不是尊奉旧规、履行一般行政事务就可以报答的 ,决心做“天下第一事” ,效法乃祖“争国本”,遂于五十六年(1717年)五月向康熙密陈建立太子的重要:“伏愿皇上深念国本之重,察德慧福泽之所钟,念困心衡虑之已久,手颁诏谕,早定储位,则宗社幸甚,臣民幸甚!” 他没有明说复立胤礽为太子,既然学其先人,实际就是要立嫡长。所以弘旺在其著作中谈及此事,直截了当地说“王掞奏保皇太子” 。同年十一月,康熙有病,御史陈嘉猷等八人怕发生变故,公同疏请册立太子。康熙以大学士与御史启奏同一事情,是要搞朋党,加以申斥。他们的奏疏有请皇帝与太子分理政事的内容,康熙大不以为然,说:“天下之事,岂可分理乎?” 显然是怕大权旁落而不立太子。诸臣为胤礽复立所进行的活动,遭到了失败。

五十七年(1718年)正月,又有翰林院检讨朱天保奏请复立胤礽为太子。他说二阿哥原本“仁孝”,如今于拘禁处甚为安静,是“圣而益圣,贤而益贤”,堪为太子 。又引汉武帝戾太子事件为鉴戒,说“储位重大,未可移置如棋,恐有藩臣旁为觊觎,则天家骨肉之祸,有不可胜言者” 。康熙听了很动感情,“欷歔久之”,但是阿灵阿说“朱某之疏,为希冀异日荣宠地步” 。康熙转而认为朱天保取媚于胤礽,“希图侥幸取大富贵” ,将之处斩,并牵连他的父亲原兵部侍郎朱都讷、姐丈戴保、副都统常赉、内阁学士金宝、都统齐世等人,使他们遭到流放、革职等处分。这就给谋复胤礽的势力一个重大打击。

六十年(1721年),是康熙登基一甲子大庆之年,二月十七日,王掞借机又一次上疏,请求建储,说“臣愚以为皇上于启后之计,尚不能不仰烦睿虑也” 。不到一个月,即三月十三日,监察御史陶彝等十二人疏奏,亦说“宝历周初,万年伊始,恭请早定储位,以光大典” 。这是五十六年大学士和御史先后上书请建储君的重演,引起康熙震怒,痛诋王掞、陶彝等沾染明季恶习,植党希恩,责令王掞交代目的。时值初春,天气尚寒,王掞待罪在宫门外,铺纸石阶上,以唾液研墨,书写奏折,申明不敢唆使台臣启奏 。康熙余怒不息,说“六十年大庆,大学士王掞等不悦,以朕衰迈,谓宜建储,欲放出二阿哥,伊等借此邀荣” 。又说王掞等既称为国为君,西北正在用兵,应发往军前效力。于是陶彝等十二人应罚前去,康熙以王掞年过七十,命其子少詹事王奕清代往。次年四月,王奕清请求捐银1万两回京省亲,康熙留中不批准,可知他对王掞的行为耿耿于怀。这是六十年庆典中不愉快的插曲。

“矾书案”以及王掞、陈嘉猷、陶彝、朱天保建储疏议遭拒绝,无不表明康熙无意于再立胤礽。他手书谕诸大臣:“二阿哥两次立为皇太子,教训数十年不能成就,朕为宗社及朕身计,故严行禁锢,所以不杀者,恐如汉武帝之后悔,致后人滋以口舌也。朕并无可悔之处,见今时常遣人存问,赍赐嘉物,其子朕为抚养,凡此皆为父子之私情,不能自已,所谓姑息之爱也,人何得以此生疑耶!” 他把胤礽的两个儿子、胤礽之子弘晳的三个儿子,即两个孙子、三个重孙子养育在宫中 。又照顾胤礽的家属,给以亲王待遇。五十七年(1718年)四月,胤礽福晋病死,按规定,亲王福晋可用20名侍卫穿孝,胤礽无侍卫,康熙特命步军统领隆科多率领30名侍卫去穿孝,超过了对亲王的规定。胤礽女亡,礼部不敢为她奏请祭文,康熙命翰林院撰写,秋后致祭。五十九年(1720年)封胤礽女为郡主,婿为和硕额附,这是给她以亲王女待遇。这样做,康熙固然是嘉奖胤礽福晋“秉资淑孝,赋性宽和” ,及照顾自己的孙儿、孙女,更重要的是他怕出现第二个汉武帝戾太子事件,遭人议论,落个“不慈”的恶名。

上述一系列事实说明,胤礽自第二次被废之后,仍因有过做太子的历史和嫡长子的地位,具有一定的政治影响,他本人及部分朝臣在请命。但他使康熙失望了,复位绝无可能。为此而进行的一切活动,都是徒劳的。有一点似可注意,自胤礽二次被废之后,诸皇子的攘夺储位,虽也同胤礽有一定矛盾,然而是各自谋取太子名位,不再具有夺嫡的性质。

二、胤禩继续谋立和嗣位之无望

胤禩集团在复废胤礽中起了一定作用。其时,胤禩从初次废黜时众人保举他的事实出发,以为有再次被推举的可能,因向康熙问道:我如今应怎样做?要不就装病,免得再有保荐我的事情。康熙说他是试探自己对他的看法,所说的话是越分的不法之言,回绝了他 。胤禩想当皇太子,没有成功,仍继续活动。

当时的形势对胤禩有利。胤礽再黜,不立太子,胤禩有着被群臣公举的历史,一旦康熙亡故,他就会被朝臣拥护上台。故康熙揭露说:胤禩“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胤禩画像

康熙看到这种情况,及时地给胤禩集团以棒喝。复废太子的当年十一月,康熙出外打猎,住在京北的遥亭,胤禩因生母二周年忌辰出京祭祀,完毕后住京北的汤泉,不赴行在请安,只派人送去将死的鹰,并说他即将回京。康熙见状,认为这是故意藐视自己,气得心脏病要发作。为此对他大张挞伐,指责他“不孝不义”,与鄂伦岱、阿灵阿等结成党羽,密行奸险。康熙把胤禩与胤礽作了比较,说“二阿哥悖逆,屡失人心;胤禩则屡结人心,此人之险百倍于二阿哥也”。康熙看得很准确,也正因此,不喜欢胤禩结人心图位,更害怕他篡位,心情不安地说:胤禩“党羽甚恶,阴险已极,即朕亦畏之”。他怕胤禩搞逼宫,说“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搏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他表示:“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已耳。” 他意识到胤禩的能量大,必须认真对付,给予打击。胤禩的奶公雅齐布夫妻,本被充发边地,却恃势潜藏京城,康熙早就知道,这时派人回京将二人捉拿正法。五十四年(1715年)正月,以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的罪名,停发他及其属下护卫官员的俸银俸米 。康熙以此表明,废胤礽,不是要立胤禩,他们都不合储君的要求。

胤禩一伙仍然加紧活动,阿灵阿认为胤禩年庚八字是庚戌己丑丁未壬辰,与前代帝王相同,即有君主的福分 。他们扩大势力,不断网罗人员。湖广总督满丕是胤禟的属人,他向主人报效2万两银子,胤禟用它替胤禵建造花园。两江总督赫寿在江南采买女子送给胤禩 。胤禟收买太监陈福、李增,伺察康熙动静 。极力支持胤禩为皇太子的揆叙,家产800万,五十六年(1717年)死,无子,家产入官,由胤禟掌管。西洋人穆景远代表胤禟向四川巡抚年羹尧送荷包,说“胤禟像貌大有福气,将来必定要做皇太子的,皇上看他也很重” ,希望年羹尧为胤禟效力,实即参加胤禩集团。年羹尧是雍亲王门下,胤禟挖人挖到他那里,可见活动规模之大了。胤禟富有财产,他的太监何玉柱往关东私刨人参贩卖,在天津开木行 。他的富有,为胤禩集团提供了活动经费。

他们制造舆论,扩大影响。胤禟的门客礼科给事中秦道然常对人说他的主公,“为人宽洪大量,慈祥恺悌” 。胤禟亲自对穆景远讲:“外面人都说我合八爷、十四爷三个人里头有一个立皇太子。” 五十六年(1717年)社会上流传着将立胤禩等人为太子的说法,可能就是他们自己编造的。

胤禟画像

胤禩集团越活动,康熙越警惕,越要打击胤禩。五十四年(1715年)十一月,康熙将胤禩门客何焯的翰林院编修、进士、举人等职衔、科名尽行革除,罪名之一是他把当今的文章比作万历末年的文字,侮辱了圣朝 。康熙还在胤禩给何焯的信上批道:“八阿哥与何焯书,好生收着,恐怕失落了。” 把它看作是胤禩的罪证,处分何焯,实际是给胤禩难堪。次年九月,胤禩得了伤寒病,大有离世之态,这时康熙正从热河往京城进发,准备去西郊的畅春园。康熙给几个儿子赐了花园,就在畅春园附近,胤禩的园子,在从热河到畅春园的必经路上。康熙未到之先,打发人传旨给料理胤禩病务的胤禛、胤禵,“将胤禩移回家中之处,着诸皇子议奏”。胤禛见此询问,就要将住在赐园内的胤禩移回城里府中,胤禟不同意,愤怒地说:“八阿哥今如此病重,若往家中,万一不测,谁即承当?”康熙闻知后说:八阿哥已不省人事,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 。诸皇子明白康熙的意思,是要把胤禩转移到城里,让父皇经过他的花园时,不会碰到秽气,即不吉祥之物。因康熙教训过儿子们:“汝等皆系皇子王阿哥,富贵之人,当思各自保重身体,诸凡宜忌之处,必当忌之,凡秽恶之处,勿得身临,譬如出外,所经行之地,倘遇不祥不洁之物,即当遮掩躲避。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于尔等身为皇子者乎?” 康熙以自己为重,不顾重病的胤禩的死活,可见父子感情决裂的程度了。不久胤禩病愈,康熙大约觉得自己的做法太不慈爱了,于是恢复胤禩的俸银俸米,并问他病后想吃什么:“朕此处无物不有,但不知与尔相宜否,故不敢送去。”皇父用“不敢”二字,皇儿哪敢承受,故胤禩到宫门内跪求免用此二字。康熙又责备他“往往多疑,每用心于无用之地”,“于无事中故生事端”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芥蒂太深,各存疑心,怎么也合不拢,康熙还怎会立胤禩为太子呢!所以愈往后,胤禩离太子的宝座愈远。如果说还有一线希望的话,则在于尚得人心,还有一定的政治能量。

三、胤禵觊觎储位及渐为康熙所赏识

胤禩受挫之时,他集团中的胤禵活跃起来,积极谋取储位。五十七年(1718年)以前,胤禵广泛联络士人,如接见大学士李光地的门人、翰林院编修陈万策时,“待以高坐,呼以先生”。李光地是理学名臣,康熙在建储问题上屡次征求他的意见,胤禵企图通过陈万策与李光地联系,并以此取得士人和官僚的好感,为自己传播声誉,所以当时社会上流传“十四爷虚贤下士”的说法。当然,人们也看得出来,这是“颇有所图” ——谋取皇储之位的。

正在这时,西北战事的发展,给了胤禵在政治上大露头角的机会。策妄阿拉布坦扰乱以来,康熙调兵遣将前往征讨,五十六年(1717年)三月,任命富宁安为靖逆将军、傅尔丹为振武将军、祁里德为协理将军,分路戍守,准备进攻,但没有任命统领前方部队的司令官。同年七月,富宁安疏报军情,康熙见奏,说自己年老了,血气渐衰,就把这个事拖延下来了,若自己我少壮时,早已成功了。康熙说的是事实,平定三藩和噶尔丹,就是明证。他如今年事已高,又有储位不定的头痛事,不能集中精力对付边疆的叛乱,有心起用皇子领兵,下命将富宁安的奏疏给诸皇子观看 。五十七年(1718年)春天,策妄阿拉布坦属下策零敦多卜进攻西藏,藏王和硕特蒙古人拉藏汗请求清朝发兵救援,康熙命侍卫色楞会合驻守在青海的西安将军额伦特部军士前往援助,策零敦多卜先行攻入拉萨,控制了西藏地区。这时不仅战争地区扩大了,更严重的是准噶尔人掌握了西藏喇嘛教,对清朝极其不利。大漠南北及西北地区的蒙古人都尊奉喇嘛教,清朝历来利用它,作为统治、联络蒙古人的一个工具,它被准噶尔人掌控,意味着北部边疆的不稳定,所以康熙决心解决西藏问题。这一年的三月,胤禵由贝子超授王爵,并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 ,准备往西边出征。九月,奉命从青海经理西藏事务的署理西安将军额伦特阵亡,全军覆没。十二月,康熙命胤禵率师出发。同时为提高八旗战斗力,他还任用皇子办理旗务,命胤祐管理正蓝旗满洲、蒙古、汉军三旗事务,胤䄉 和胤祹分别主持正黄旗三旗、正白旗三旗事务。这是对皇子将兵作了统一的安排。胤禵出师,康熙高度重视。出发前,他亲往堂子行祭告礼,出师这一天,登太和殿向胤禵授大将军敕印,胤禵乘马出天安门,诸王及二品以上文武官员都到德胜门军营送行。根据康熙的命令,胤禵“用正黄旗旗纛,照依王纛式样” 。胤禵在军中称“大将军王”,所上奏章及皇帝的谕旨都这样称呼他。他做抚远大将军,官职非常明确,他在三月封王,这里又说用王纛式样的旗子,是按王爵对待,但究竟封的什么王,有无赐号,史料无征,即在他自己的奏疏中也只说“大将军王臣”,从未见有王号。估计康熙封他为王了,但一直未给名号,有点类于“假王” 。大约是因他年未富且无功,由贝子一跃为王,怕他尚未有王爵的哥哥们不服,可是统帅又要有崇秩以便号令全军,所以先赐以王的名爵。随同胤禵出征的,有所谓“内廷三阿哥”,即弘曙、弘治、弘禧 ,都是康熙的孙辈,还有平郡王讷尔苏、裕亲王保泰子广善、简亲王雅尔江阿子永谦,都是皇室帝胄,因此康熙说此次出兵,是“命皇子为大将军王,又遣朕子孙等调发满洲、蒙古、绿旗兵各数万……” 这个阵容反映了他对胤禵出征的重视。

抚远大将军西征图卷局部

五十八年(1719年)三月,胤禵驻扎西宁,奉康熙指令,以与京城相隔辽远,军事相机调遣。他统率驻防新疆、甘肃、青海的八旗、绿营,号称30万 ,实际十数万大军 ,并指挥当地蒙古人部队。康熙给青海厄鲁特罗卜藏丹津降旨,说“大将军王是我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故命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即与我当面训示无异” 。由此可见,康熙赋予胤禵代自己出征的神圣使命。

胤禵到军前,驻扎西宁,一面整顿内部,题参办事不力的料理西宁兵饷的吏部侍郎色尔图、包揽运米之事的笔帖式戴通、贪婪索诈的都统胡锡图,以提高部队办事效率和战斗能力;一面遣兵戍守河西走廊,把重点放在对西藏用兵上。他做了达赖七世的工作。达赖五世死,拉藏汗迎立博达克山出生的阿旺伊什嘉穆错为达赖,青海厄鲁特不服,迎立里塘出生的罗布藏噶尔桑嘉穆错,驻西宁宗喀巴寺。康熙因策零敦多卜乱藏,封罗布藏噶尔桑嘉穆错为弘法觉众第七世达赖喇嘛,不承认被策零敦多卜囚禁的阿旺伊什嘉穆错。胤禵使达赖七世传谕西藏、四川、云南的藏人,说皇帝派皇子领兵,“扫除准噶尔人,收复藏地,以兴黄教”,应该欢迎清军的到来 。胤禵遵照康熙的战略部署,先收西藏,后捣准噶尔本部,对藏分两路出击。五十九年(1720年)二月,平逆将军延信由青海、定西将军噶尔弼由川、滇两路向西藏进军,胤禵进驻穆鲁斯乌苏,调遣官兵,办理粮饷。八月,噶尔弼军入拉萨,延信屡败策零敦多卜部众,清除了准噶尔人势力,安定了西藏。清军护送达赖七世至拉萨,举行了坐床仪式。西藏战乱的结束,作为前线统帅的胤禵立了大功,康熙命立碑纪念。当时作碑文的是阿布兰,胤禛即位后,说阿布兰的碑文“并不颂扬皇考,惟称大将军胤禵功德” ,将碑毁掉,另撰新文。应该说阿布兰的碑文是反映胤禵战功的,因碑毁,使后人失掉了了解他的功绩的一些具体资料。这次军事胜利,掐断了准噶尔与达赖喇嘛的联系,使其不能利用黄教煽动对清朝的叛乱;这次军事胜利,稳定了西藏地区,使清朝能够集中力量,全力对付准部地区,胤禵遂于六十年(1721年)五月从青海移驻甘肃的甘州。

在策妄阿拉布坦领区,清军一直没有进展,军士因病死亡的事不断发生 。六十年(1721年)十月,康熙令胤禵回京,面授西北用兵的方略。十一月,胤禵到京,康熙令胤祉、胤禛率领内大臣郊迎。次年四月,胤禵辞赴军前,驻扎甘州,直至康熙故世,未对准噶尔部作军事进攻。

胤禵在第一次离京之前,为争储位事,对京中政局很不放心。他对胤禟说:“皇父年高,好好歹歹,你须时常给我信儿。” 皇父“但有欠好,就早早带信给我” 。他倒不一定是关心乃父的健康,而是为自己相机行事。自胤禵有大将军之任命后,胤禩集团积极支持他,希望他能步入东宫。胤禵出发前,胤禟每天到他家,二三更天才离开,总是商议胤禵早成大功,回来当太子的事。胤禟赞扬胤禵“才德双全,我兄弟内皆不如,将来必大贵” ,为之延誉。又当面对他表示:“早成大功,得立为皇太子。” 及至六十年,胤禵回京述职,胤禟怕不让胤禵再赴军前,说“皇父明是不让十四阿哥成功,恐怕成功之后,难于安顿他” 。说明胤禟、胤禵是把出师看做争取储位的好机会。

胤禵在西北,继续招贤纳士,三次派人礼聘颜(元)李学派的代表人物李塨。李塨是洁身自好的学者,不愿同权贵交往,打算迁居以躲避胤禵的征召。胤禵对自己前途很关心,五十八年(1719年)让临洮人张恺算命,张恺故意奉承,说他的命是“元武当权,贵不可言,将来定有九五之尊,运气到三十九岁就大贵了” 。胤禵生于二十七年(1688年),这时三十二岁,听了张恺的许愿,以为数年后可以龙飞九五,自然很高兴,称道他“说的很是” 。胤禵同其他皇子一样,垂涎未来的御座。

胤禵被任为大将军,是胤礽求之而不得的。他的大将军,权重位尊,远远超过清初统一中原、平定三藩所任用的那些大将军。胤禛说他“妄自尊大,种种不法,我朝大将军如此行事者,从未之闻也” 。适见他不同于众的崇高地位。因此,在当时人的观念里,把担任大将军视作向皇太子过渡的一个步骤。但是要走完这个过程,需要完成军事目标,对藏用兵的成功,便前进了一步,对准部的毫无进展,则难于达到目的。再说他还只是没有赐号的王,从等级制度看,与太子地位尚有距离。

胤禵远处西北边隅,对他立为皇太子有所不利。胤禛曾说康熙春秋已高,不可能立远离身边的胤禵 。这不能说没有道理。康熙年老多病,如果一心要立胤禵,让他领军出征,多少立点功劳,即可在西藏事毕后令其返京,何必要他长驻西北。或许有人会说,京中斗争激烈,胤禵在首都不安全,令其外出,倒合“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之意,可是后来实践证明,在外并不安全,有兵权也无济于事。

胤禵的为人、事功及与父皇关系,他的储位如何?康熙究竟怎样看待他呢?

(甲)康熙钟爱胤禵,绝不像胤禛说是厌弃他。

胤禛说康熙任用胤禵,不过是以皇子虚名坐镇,而胤禵又是秉性急悍,素不安静的,借此把他打发到远处,免得生事。胤禵绝不是虚名坐镇的人,而是在战争中发挥了统帅作用,上述事实已交代了,他确实是如同康熙所说,有统帅才能。当六十年十月令其回京议事时,康熙还指示,若策旺阿拉布坦这时大举进犯,胤禵就不要回京,同时前进到肃州,以便指挥。在康熙心目中前方离不开这个大将军,怎么会是为了远远打发他哩!胤禵的出征,只能说明康熙喜爱他,重用他,任何不利于胤禵的解释,都与客观实际相背离。事实上,康熙看重允禵的才力、品格、身体,爱护有加,双方感情笃厚。

(乙)康熙在培养胤禵。

胤禵具有高超的才能,西藏胜利的事实,雄辩地证明了这一点。胤禵前线的胜利在臣民中大大提高了威望,但也非出众得了不得,李塨坚不赴召,王掞等请复立胤礽,说明他还没有取得朝野的一致信奉。康熙使用他,培养他,如果条件成熟了,指定为皇太子,当是可能的。胤禵对康熙的培养,做过努力,力争做好,以达到预定目标,然而事实也不尽如人意。他的亲信何图弟兄根据在西北的亲身闻见,说胤禵初去时名声很好,后来开门纳贿、索诈文武官员钱财,手下人也敲诈勒索,名声就不好了,有人抱怨了。胤禵确实捞了不少钱,一次送给胤禩20万两、胤禟6万两银子。看来他的进取精神并不能善始善终。

(丙)胤禩集团为胤禵储位未定而担心,康熙对胤禵的考察使他们心烦不安。

五十七年(1718年)任命胤禵为大将军王之后,康熙未对胤禵再行加恩,并没有真正封王,实际爵位仍是他原有的贝子。这从康熙对胤禵女儿的封爵表现出来,五十八年(1719年)八月他女儿出嫁,封为“郡君”,女婿为多罗额驸。清朝制度,固山贝子女封“郡君”,亲王女封“郡主”,胤禵女儿的封号,与贝子之女相同,显然是按其父贝子的爵级授予的,而那时胤祉、胤禛女儿出嫁都封为“郡主”,是按亲王女赐爵的。

六十年(1721年)胤禵回京并非主动请求,是奉召的,他的集团成员没有把这看作是好事,胤禟说乃父明明不要胤禵成功,恐怕将来难于安顿他。表明他们不相信康熙以胤禵为继承人,心里总是嘀嘀咕咕,忐忑不安。

贝子距离亲王的爵位,差着贝勒、郡王两个等级,至于同皇太子,更不是一般的等级差距问题了。康熙指斥胤禩以贝勒身份向往皇太子地位是不自量,他的等级观念很强,名分不假于人,不愿随便给胤禵以真王,怎么能视为内定的皇太子?

总之,康熙对胤禵的态度,鉴于他才华出众,单纯率直,有培养前途,指派他为大将军王,建立功业,作为选择皇太子的一个人选,但他还不够成熟,不是理想的唯一一个。与他争夺储位,还有能人,其中之一是他的同母兄长胤禛。

四、胤祉“希冀储位”

皇三子诚亲王胤祉,在胤禔、胤礽出事之后,年龄最长,又受封王爵,在诸兄弟中具有特殊地位。胤祉喜爱钻研学问,和他常在一起的学者蔡升元说他手不释卷。他的书法好,还在二十二岁时,诗坛领袖、尚书王士禛就说他的字方圆径寸,遒美妍妙。基于他的文才,康熙于五十二年(1713年)命他负责修辑律吕、算法诸书,在畅春园蒙养斋开馆。他大量吸收著名学者参加工作。进馆的有陈梦雷,康熙亲书“松高枝叶茂,鹤老羽毛新”联句赐给他,他著有《松鹤山房集》《天一道人集》等书 。方苞是桐城派散文创始人,胤祉以下都尊敬地称他为先生 。还有魏廷珍、蔡升元、法海、耶稣会士等。他们工作的范围比较广,除编书外,奉命重修坛庙、宫殿、乐器。胤祉提出制历法,要测北极高度,康熙准行,分遣何国栋、索住、白映棠等赴广东、云南、四川、陕西、河南、江西、浙江测量北极高度及日影 。他们撰写的书,康熙赐名《律历渊源》(含《律吕正义》《数理精蕴》《历象考成》),又编辑我国第二部大类书《古今图书集成》。开蒙养斋馆,皇帝重视,对它的主持人胤祉,人们自然刮目相看。开馆那年的十一月,朝鲜君臣议论清朝政事,有人说“十三王、第三王又称以抚军监国” 。胤祉未曾抚军监国,外间如此流传,足见他名播遐迩。

胤祉画像

五十三年(1714年)发生皇子太监诈骗官员案,涉及胤祉、胤禟、胤䄉 、胤禵、胤禑、胤禄六位皇子,大约在康熙关照下,胤祉和胤禵的属人没有治罪。

五十六年(1717年)冬天,皇太后生病及死亡期间,康熙也身患重病,不能照料皇太后医药及丧葬事务,恒亲王胤祺因系皇太后所抚养,要求代替乃父料理,康熙不答应,却让胤祉、胤禛、胤祹、胤禄协助自己 ,适见胤祉及胤禛在康熙心目中的较高地位了。

在胤祉得意的时候,他的属人孟光祖,打着主子的旗号,到山西、陕西、四川、湖广、广西等省活动,代表诚亲王向川抚年羹尧赠送礼物,年羹尧回赠马匹、银两 ,江西巡抚佟国勷亦送给他银两、缎匹。清朝制度,王阿哥差人赐属下外任官物件,该官即应奏报中央,佟国勷等都没有上报,直到孟光祖活动数年,直隶巡抚赵弘燮始行奏闻。清朝制度,过往官员要有勘合,地方官才能供应车船马骡,孟光祖没有勘合,却能通行无阻,是地方官惧怕王阿哥势力,不敢不奉承他们的属人。在第一次废太子时,康熙宣布,非皇子属人的官员不得与皇子往来,而年羹尧并非是胤祉的属人,所以此事由康熙直接过问,派人捉拿孟光祖,将之处斩,并把佟国勷革职,年羹尧革职留任。对孟光祖是否为胤祉派出一事,康熙不予追问,还怕胤祉落个不好名声,对魏廷珍说:你“每日与三阿哥一处修书,若有此事,即当以身命保之” 。康熙如此着意保护胤祉,是不让他陷入皇子结交地方大吏的违法事件。至于孟光祖的活动,是否系其主子胤祉指使,不好肯定,但一主一奴,孟活动数年,胤祉很难说不知道。江南武进县有名叫杨道昇的人,被人认为“颇通才学,兼通天文”,胤祉把他请到府里 。这里说他通天文,就是表示胤祉通过杨道昇了解自己获取大位的可能。胤禛曾责备胤祉,“希冀储位”,在废胤礽后,“以储君自命” 。胤祉以温文尔雅的学者面貌出现在政治舞台上,亦为康熙所喜爱,他也想摘取东宫印绶,不过活动不那么剧烈。

胤祉得到康熙的钟爱、任用、保护,也有意于染指储位,但是缺乏政治活动能力,两次陷入部属犯罪案,显然无能制驭下人,如此怎能治理天下,所以康熙很难选择他为继承人,他所奉命主持的事情与他的身份地位、才学有关,似乎与选择皇储没有特别关联。

五、胤禛结党谋位

诸皇子营求储位,雍亲王胤禛毫不让人,但他的表现方式多少与众不同。

胤礽第二次出事,储贰的事牵动着胤禛的每一根神经,他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进行着有纲领有计划的经营。他的方针、策略见于属人戴铎于五十二年(1713年)写给他的书启。戴铎写道:

当此君臣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奴才虽一言而死,亦可少报知遇于万一也。谨据奴才之见,为我主子陈之:

皇上有天纵之资,诚为不世出之主;诸王当未定之日,各有不并立之心。论者谓处庸众之父子易,处英明之父子难;处孤寡之手足易,处众多之手足难。何也?处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此其所以为难。处众多之手足也,此有好竽,彼有好瑟,此有所争,彼有所胜,此其所以为难。而不知孝以事之,诚以格之,和以结之,忍以容之,而父子兄弟之间,无不相得者。我主子天性仁孝,皇上前毫无所疵,其诸王阿哥之中,俱当以大度包容,使有才者不为忌,无才者以为靠。昔者东宫未事之秋,侧目者有云:“此人为君,皇族无噍类矣!”此虽草野之谚,未必不受此二语之大害也。奈何以一时之小忿而忘终身之大害乎?

至于左右近御之人,俱求主子破格优礼也。一言之誉,未必得福之速,一言之谗,即可伏祸之根。主子敬老尊贤,声名实所久著,更求刻意留心,逢人加意,素为皇上之亲信者,不必论,即汉官宦侍之流,主子似应于见面之际,俱加温语数句,奖语数言,在主子不用金帛之赐,而彼已感激无地矣。贤声日久日盛,日盛日彰,臣民之公论谁得而逾之。

至于各部各处之闲事,似不必多于与闻也。

本门之人,受主子隆恩相待,自难报答,寻事出力者甚多。兴言及此,奴才亦觉自愧。不知天下事,有一利必有一害,有一益必有一损,受利受益者未必以为恩,受害受损者则以为怨矣。古人云:不贪子女玉帛,天下可反掌而定。况主子以四海为家,岂在些须之为利乎!

至于本门之人,岂无一二才智之士,但玉在椟中,珠沉海底,即有微长,何由表现。顷者奉主子金谕,许令本门人借银捐纳,仰见主子提拔人才之至意。恳求主子加意作养,终始栽培,于未知者时为亲试,于已知者恩上加恩,使本门人由微而显,由小而大,俾在外者为督抚提镇,在内者为阁部九卿,仰藉天颜,愈当奋勉,虽未必人人得效,而或得二三人才,未尝非东南之半臂也。

以上数条,万祈主子采纳。奴才身受深恩,日夜焚祝。我主子宿根深重,学问渊宏,何事不知,何事不彻,岂容奴才犬马之人刍荛之见。奴才今奉差往湖广,来往似需岁月。当此紧要之时,诚不容一刻放松也!否则稍为懈怠,倘高才捷足者先主子而得之。我主子之才智德学素俱,高人万倍,人之妒念一起,毒念即生,至势难中立之秋,悔无及矣。

胤禛阅后,写了如下批语:

语言虽则金石,与我分中无用。我若有此心,断不如此行履也。况亦大苦之事,避之不能,尚有希图之举乎?至于君臣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全不在此,无祸无福,至终保任。汝但为我放心,凡此等居心语言,切不可动。慎之!慎之!

戴铎的建言,首先分析政治形势,明确奋斗目标。他深知胤礽再黜、储位未定之时,诸皇子争夺激烈,谁活动有力,谁就有可能夺标,所以这时是“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因此一定要参加角逐,争取不世之荣。方针确定了,要有行之有效的办法。戴铎提出的是:一要生方设法,用孝行取得康熙的宠爱。二要以废太子凌虐昆季为戒,妥善处理好弟兄关系。三要加意联络百官,尤其是康熙亲信重臣,对地位较低的近侍和汉人官僚也不要放过,用他们为自己造舆论,把胤禩所有的好名声夺过来,对皇帝考虑继承人施以影响,以利对胤禛的选择。四要大力培植雍邸人才,为建立江山的基干;放他们出门,谋求朝内外的要职,为夺取江山奠定基础。戴铎的书信,向胤禛全面提出争取储位的纲领、策略和措施。胤禛的批语是半真半假。他认识到戴铎对形势分析得精当,争位的略策、方法较为完善和巧妙,完全可以接受和实践,而且在戴铎建议以前,已经帮助门下外出做官,扩大势力和影响,加紧了争位活动,现观戴铎的全面规划,当然喜之不胜,奖为“金石”之言,乐于采纳了。至于“与我分中无用”、做皇帝是“大苦之事”的批语,实是欺人之谈。他当皇帝后多次重述这类话,什么“朕向无希望大位之心” ,“朕在藩邸时坦易光明,不树私恩小惠,与满汉臣工素无交往,有欲往来门下者严加拒绝” 。谎言不必管它,戴铎的书启和胤禛的表态,表明胤禛集团在太子复废之后,制订了争夺储贰的切实可行的全面计划,制订了处理父子、兄弟、朝臣、藩属诸种关系的策略,争取各方面的好感和支持,建立、扩大自家力量。余下的问题就在于实践了。

胤禛迷信天命,在活动中总想预知自己的前程。戴铎于五十五年(1716年)秋天往福建赴知府之任,沿途及到任所均写信报告见闻和办理主子交代事务,在一封信中写道:在武夷山,见一道人,“行踪甚怪,与之谈论,语言甚奇,俟奴才另行细细启知”。胤禛见信,非常感兴趣,随即在批语中追问:“所遇道人所说之话,你可细细写来。” 就此,戴铎回启禀道:“至所遇道人,奴才暗暗默祝将主子问他,以卜主子,他说乃是一个万字。奴才闻之,不胜欣悦,其余一切,另容回京见主子时再为细启知也。”这封书信比之前多透露一点,但还是欲言又止。他不是卖关节,引逗主子,而是害怕此事让人知道,所以信中接着说:“福建到京甚远,代字甚觉干系。”这封信就放在装上进土产的匣子的双层夹底内,以便保密。胤禛在此信的批语中赞扬了他的谨慎,但仍急不可待地要周知道士算命的全部内容,又令戴铎将道人的话“细细写来”,又说“你得遇如此等人,你好造化” 。说他遇道人是好造化,毋宁说有“万”字命的雍亲王做主子才是福气,这是胤禛关心的一次问命运的事。另一次,是马尔齐哈干的,详情没有记载,然胤禛做皇帝后责备马尔齐哈在康熙时,“指天文而妄谈祸福,此惟悯不畏死之徒受其愚” 。马尔齐哈一定向胤禛进奉了“天命所在”的美言。胤禛的奴才奉承主人,主人也信以为真,胤禛以“万”字命自期,就是要做储君,当皇帝。这一点,同他的弟兄一样。胤禩命张明德相面,胤禵让张恺算命,胤礽欲再向哲布尊丹巴问命运,胤祉罗致杨道昇,都相信自己有荣登“九五之位”的天命。他们笃信天命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用以激发自身竞争储贰的信心;二是燃起手下人的升官欲望,坚决跟从主子;三是制造舆论,以收人心。所以宣扬贵命成为诸皇子争取储君的一种工具。康熙有鉴于此,严加禁止,胤禩相面成为他被囚的罪状。胤禩案发在前,胤禛明知故犯,表明他追求储位,已发展到不顾罹罪的程度,当然,胤禵、胤祉亦是如此。

胤禛奉康熙的指令,处理过一些案子和事务,从中表现了他的政治主张。康熙时太监曹之璜索诈官员银两,赶打抬夫,致使宫中命妇“常在”的棺木落地,胤禛审判,以大不敬律将之议斩,监候待刑。到雍正三年(1725年),他阅囚至曹之璜案,说:“彼时因太监纳贿不法,如此类者甚多”,故置重典,“以警戒余人” 。五十二年(1713年),顺治淑惠妃死,康熙发现办理丧事官员草率从事,命胤禛查办。胤禛随即奏报,这是工部和光禄寺承办的,请将工部尚书满笃、侍郎马进泰、内阁学士兼管光禄寺卿马良以及应该兼理此事的内务府总管赫奕、署总管事马齐议处,致使他们都得了处分 。四十八年(1709年),胤禛随从康熙巡视京畿,在归途中,康熙责备同行的鄂伦岱等结党,鄂伦岱是康熙舅父佟国纲之子,以国戚自居,不知畏惧。这时胤禛说:“此等悖逆之人,何足屡烦圣怒,乱臣贼子,自有国法,若交与臣,便可即行诛戮。” 这几个事例说明,胤禛从政,严刑峻法,不徇情面,主张君主对臣下以威严相制。他的奴才戴铎对此体察得非常深刻。据戴讲,他曾同大学士李光地讨论储君事,李认为:“目下诸王,八王最贤。”戴则说:“八王柔懦无为,不及我四王爷聪明天纵,才德兼全,且恩威并济,大有作为。” 胤禩以仁义为号召,搞仁义,多主张维持现状,少生事;胤禛与他针锋相对,以恩威并施为政纲,所谓“威”,实是讲严厉、严格,与此相联系的是要整饬积习,有所振作。胤禛、胤禩政纲不同。储位之争,具有不同政治纲领的政治派别间斗争的性质。

胤禛为扩展力量,破坏康熙不许皇子结党的规定,千方百计招揽官员。命马尔齐哈联系礼部侍郎蔡珽,招他来见,蔡以身居学士不便往来王府辞谢,六十年(1721年),年羹尧入觐时,又向胤禛推荐蔡珽,胤禛令其代表自己往请,蔡仍不就招。次年蔡珽有川抚之命,到热河行宫陛辞,时胤禛亦住行在,蔡就由年羹尧之子年熙引领晋谒胤禛,并把左副都御史李绂介绍给他 。看得出,胤禛对要争取的人,纠缠不休,不入他的帷幄,不会撒手。戴铎赴福建,胤禛要他带东西给闽浙总督觉罗满保,戴铎到福州,把东西秘密地交给满保的家人 ,以进行私人间的感情联络。

经过胤禛的经营,形成了一个小集团。这些人在官场,于尽职的同时,热衷于为本集团利益服务。这个集团的成员有:年羹尧,汉军旗人,为胤禛“多年效力”的“藩邸旧人” ,其妹为胤禛侧福晋。年羹尧于四十八年(1709年)出任川抚,五十七年(1718年)升四川总督,六十年(1721年)晋川陕总督,为康熙所信任。年羹尧之父年遐龄,早年任湖广巡抚,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休致。年羹尧之兄年希尧,在康熙末以布政使衔署理广东巡抚。魏经国,康熙末为湖广提督 。常赉,为前面提到过的朱都讷之婿,官副都统。戴铎,在福建由知府升为道员。他初上任,因生活不习惯,想告病回京,就此请示胤禛,胤禛回信说:“为何说这告病没志气的话,将来位至督抚,方可扬眉吐气,若在人宇下,岂能如意乎?” 以谋图升官鼓励他。康熙末,戴铎官至四川布政使。其兄戴锦,由胤禛遣人向吏部活动,出任河南开归道。沈廷正,历任商州知州、兰州府同知。金昆,武会元出身,在雍邸绘画行走 。马尔齐哈,会医术,曾任清江理事同知 。博尔多,“藩邸旗下人”,举人出身,官内阁中书 。傅鼐,“侍世宗于雍邸,骖乘持盖,不顷刻离” 。隆科多,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的侄子,康熙孝懿仁皇后的弟弟,他的身世见下列佟氏世系表最为清晰

他先与胤禔亲近,康熙于四十八年(1709年)指责他“与大阿哥相善,人皆知之” ,不久取得康熙的信任,五十年(1711年)用为步军统领,取代胤礽党人托合齐的职位,五十九年(1720年)出任理藩院尚书,仍管步军统领事。他受康熙秘密使命,监视废太子、被囚禁的胤禔,秘察宗室王公动向。胤禛说他“深邀皇考知遇” ,确是事实。他大约在康熙末年同胤禛搭上手。胤祥,与胤禛关系最密切,即如胤禛时或扈从秋狝,胤祥以诗词、书札寄怀,胤禛为之收藏,仅诗即达32首 。胤禛这个集团,人数不算多,所居要职也有限,但是拥有步军统领、用兵前线的川陕总督等职务的人,对日后胤禛顺利上台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胤禛为维系他的集团,加强对门下的控制。年羹尧因与孟光祖的瓜葛,又不经常向胤禛致书请安,就是具启本,称官职而不称奴才,惹恼了胤禛,骂他是“儇佻恶少”,抓住他给自己书启中的话——“今日之不负皇上(按指康熙),即异日之不负我者(按指胤禛)”,说他“以无法无天之谈而诱余以不安分之举也,岂封疆大臣之所当言者,‘异日’两字足可以诛年羹尧全家”。胤禛同年羹尧的通信,表明他们主奴同心协力谋取异日之荣,年羹尧并未改投他人门下,只因年轻得志,对主子有点不恭罢了。胤禛除拿揭发吓唬他,还责令他将从前准许带赴任所的弟侄送回京师,十岁以上的儿子不许留在任所,以示惩罚 。胤禛对戴铎动辄申斥,戴铎于五十七年(1718年)向胤禛呈送物品,启本中说他“自到福建以来,甚是穷苦”。胤禛批道:“天下无情无理,除令兄戴锦,只怕就算你了。一年差一两次人来诉穷告苦,要两坛荔枝酒草率搪塞,可谓不敬之至。” 胤禛强调主奴名分,要求门下人对他绝对忠诚。

胤禛惯用两面派的手法进行活动,愚弄对手,欺骗乃父。他与胤禩、胤禵集团的对立是必然的,如在戴铎报告胤禵礼遇陈万策的书启上批写:“程(按应为陈)万策之傍,我辈岂有把屁当香闻之理。” 表现了对敌对集团的仇视和蔑视。但在表面上又对胤禩一伙表示亲善,如胤禩于五十三年(1714年)获谴时,胤禛“独缮折具奏”,为他说好话,向胤禩买好 。五十五年(1716年)胤禩得病时,胤禛正在侍从康熙秋狝回京的路上,一天,康熙问他,胤禩的病你差人探望过吗?回说没有,康熙说应该派人去。数日后探视人回说病情严重,胤禛以为乃父心念胤禩,即请示先期回京看视,康熙允许他先走,随后又说四阿哥置扈驾之事不顾,忙忙地去看望胤禩,“观此关切之意,亦似党庇胤禩”,就罚他料理胤禩的医药事务。这时他才恍然大悟,理会错了父皇的意思,惹出麻烦,就赶到康熙面前认错,奏称“臣未审轻重,实属错误,罪所难免”,从而获得了康熙的谅解 。雍邸伶人徐彩官打死人,本应抵罪,康熙只判了流刑,显然是为照顾胤禛,不使他丢面子,和在孟光祖案上顾恤胤祉是一个意思。康熙给胤禛王爵赐号“雍亲王”中的雍字,有多种含义,大约是取的和睦的意思。他们父子关系和好,虽偶有小疙瘩,但很快解除,双方感情向亲密方向发展,这应当是胤禛总以迎合康熙的意旨为宗旨,希图取得父皇的喜爱。

《胤禛耕织图》施肥、打谷

康熙令臣下绘制《耕织图》,劝民农桑,男耕女织,期望生民勤业,天下太平。胤禛领会乃父之意,倩人制作《耕织图》,用他和王妃的脸形摹绘图画中的耕夫织妇,表示他们夫妇像农夫农妇那样勤于劳作,生活在太平盛世,以此讴歌康熙政事,同时表示自己恬淡无为,与世无争。

在紧张的储位斗争中,胤禛与僧衲往还,建设寺宇,把自己打扮成为“天下第一闲人” ,并写了这样一些诗:

懒问沉浮事,闲娱花柳朝。吴儿调凤曲,越女按鸾箫。道许山僧访,棋将野叟招。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

山居且喜远纷华,俯仰乾坤野兴赊。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金 潦倒春将暮,蕙径葳蕤日又斜。闻道五湖烟景好,何缘蓑笠钓汀沙。

胤禛以富贵之身,处繁华之境,却似乎不问功名荣辱,唯愿与山僧野老为伍,过清心寡欲的恬淡生活,成为一个富贵闲人。这时期,他在读书时,把赏心悦目的文字辑录起来,成《悦心集》一书。选的诗文有明代著名书画家唐寅的《一世歌》,词曰:

人生七十古来稀,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过了中秋月不明,过了清明花不好。花前月下且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世人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头白早。春夏秋冬弹指间,钟送黄昏鸡报晓。请君细点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荒草。草里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半无人扫。

又有《布袋和尚呵呵笑》,歌词讥讪伏羲画八卦,神农尝百草,尧舜禅让,汤武家天下,更有甚者,说及佛老、孔子、玉皇、天子:

我笑那李老聃五千言的道德,我笑那释迦佛五千卷的文字,干惹得那些道士们去打云锣,和尚们去敲木鱼,生出无穷活计。又笑那孔子的老头儿,你絮絮叨叨说什么道学文章也,平白地把好些活人都弄死。住住住,还有一笑,我笑那天上的玉皇,地下的阎王,与那古往今来的万万岁,你带着平天冠,衣着衮龙袍,这俗套儿生出什么好意思,你自去想一想,苦也么苦,痴也么痴,著什么来由,干碌碌大家喧喧嚷嚷的无休息。

胤禛借助《悦心集》宣传恬淡和出世思想,把自己装扮成怡情自适、与世无争的皇子,欺蔽世人,掩盖他谋夺储位的活动。这是他写那些诗章和编辑《悦心集》的主要原因。还有,在储位之争中,他的境遇不总是有利的,开始是胤禩成功的呼声最高,后来胤禵欣欣向上。胤禛虽不能说是处于逆境,总不算顺心,不免有些牢骚要发,也需要有点清心寡欲的东西安慰自己,进而对呵斥圣人佛祖、嘻笑玉皇天帝的文章也有所欣赏。

不难看出,胤禛谋位活动的特点,是善于玩弄两面派手法,外弛而内张,欺骗康熙、政敌和广大官员。

康熙对胤禛的态度,从派给他的差使中有所表露。五十一年(1712年),胤禛奉命参加对胤礽党人步军统领托合齐的审判。五十四年(1715年)西北军事发生,康熙召见胤禛、胤祉,征求他们的意见,胤禛说:当初征讨噶尔丹时,就应该把策妄阿拉布坦一并剿灭,今其扰犯哈密,自应用兵,以彰天讨 。五十六年(1717年),康熙因有人偷盗明朝陵寝,命胤禛、胤祉等皇子查处,并令他们到各陵祭奠。同年,皇太后丧,胤禛与胤祉等承奉康熙旨意,转达有关衙门和官员执行。次年,皇太后梓宫安放地宫,康熙因病不能亲往,命胤禛去陵前读文告祭。六十年(1721年),康熙登极六十年大庆,他认为典礼中尤其重要的是往盛京三陵大祭 ,但因年迈,不能亲行,于正月派胤禛偕同十二阿哥胤祹、世子弘晟前往致祭。回京后,遇三月十八日万寿节,又秉命祭祀太庙后殿。同月,会试下第士子以取士不公哄闹于副主考李绂门前,康熙命胤禛、胤祉率领大学士王顼龄、原户部尚书王鸿绪等复查会试中试原卷。同年冬至节,胤禛遵命祀天于圜丘。六十一年(1722年)十月,康熙以通仓、京仓仓米发放中弊病严重,命胤禛带领世子弘昇、延信、尚书孙渣齐、隆科多、查弼纳、镇国公吴尔占等查勘。胤禛等盘查仓粮存储出纳情况,建议严格出纳制度,增建仓廒,厉行仓上监督人员奖惩制度 。他曾作《冬日潞河视仓》五言律诗:“晓发启明东,金鞭促玉骢。寒郊初喷沫,霜坂乍嘶风。百雉重城壮,三河万舶通。仓储关国计,欣验岁时丰。” 记其查仓之事。同年十一月初九日,因冬至将届,康熙命他南郊祭天,先去斋所斋戒。

胤禛朗吟阁读书像

胤禛与乃父的私人感情,亦时有交流。前面说过,康熙喜住畅春园,将附近园苑赐给皇子居住,他给胤禛的就是后世享有盛名的圆明园,连园子的称呼“圆明”也是康熙赐的 。康熙秋狝热河,建避暑山庄,将其近侧的狮子园赏给胤禛。胤禛工于书法,康熙要他帮助书写扇面,赐给臣工:康熙也给胤禛书写匾额、对联,如写“为善最乐”匾额,对联:“种德在宽仁,俾昌尔后;立身惟忠孝,永建乃家。”胤禛把匾联悬挂在雍亲王府书院正室太和斋。康熙还给胤禛书写“五福堂”匾额,胤禛把它悬挂在王府后室 。康熙赏赐胤禛“御赐朗吟阁宝”印玺,朗吟阁是圆明园内一所建筑,雍正在此读书,以之为镇阁之宝。康熙后期因储位虚悬,诸子争竞,天伦之乐大减,胤禛、胤祉经常请他到他们在京西和热河的花园游玩散心。据《清圣祖实录》记载,早在四十六年(1707年)十一月胤禛请乃父临幸府园进宴,随后胤祉也请乃父。统计《清圣祖实录》资料,康熙先后去胤禛的圆明园和热河狮子园十一次,胤祉花园十八次。这是他们二人的特殊恩荣,为其他皇子所无。六十一年(1722年)康熙幸胤禛花园多达三次,有一次是诸皇子公请父皇,假座于圆明园,显然这时胤禛的园苑为康熙乐于散心的地方。有一次是胤禛把弘历引见给康熙。胤禛于五十年(1711年)生弘历,这是他的第五个男孩,是叙齿的第四个,在这五兄弟中,康熙年间死掉三个,弘历实际上成了老二。他勤于学习,得到胤禛的欢心。六十一年春天,康熙到圆明园牡丹台观花,正在高兴的时候,胤禛告诉乃翁有弘历这个孙子,康熙当即召见,很喜爱他,命送到宫中养育,赐居畅春园澹宁堂。不久弘历随从到热河,住在避暑山庄的万壑松风。康熙临幸狮子园,弘历侍从回家,康熙传见他的生母钮祜禄氏,连连称她是“有福之人” 。一时祖孙三代、翁媳之间,雍雍睦睦,尚有点天伦乐趣。

胤禛没有担任过固定的差使,建言征讨策妄阿拉布坦,亦被人认为谋求出任领兵大将军,但没有成功。当社会上盛传胤禩、胤禟、胤禵三人中将有一人立为太子时,其心急如焚和懊丧情绪是可以想见的。五十六年(1717年),远在福建的戴铎向他提出谋求退路的主张,戴说台湾远处海洋之中,沃野千里,而台湾道兼管兵马钱粮,我不如谋调这个职务,“替主子屯聚训练,亦可为将来之退计” 。戴铎的悲观估计,多少反映出胤禛当时在争夺储位中的不利处境。但是,康熙到晚年,对胤禛的差遣、与他的接触明显地增多了,特别是在祭祀上。冬至祭天,孟春祈谷,常雩,四时享太庙,都是大祀,而冬至祭圜丘、祈谷、常雩又为三大祀,尤其重要。大祀主持人,除皇帝亲行外,即为天子指定的亲信王公。康熙“自即位以来,凡大祀皆恭亲行礼” ,自云:“天坛大祭,朕亲行礼”,“方展诚心” ,轻易不要人代替。晚年身体不好,实在不能成行,他才派人代祭。胤禛屡次主持大祀,表明他在康熙心目中地位的提高,也是社会名望的提高。

上面叙述了诸皇子各立门户争夺储位的情况,唯一具有立太子权的康熙是什么态度呢?他根本不想立太子,也没有立太子。五十六年(1717年)冬天,在朝臣坚请立皇储时,康熙被迫让搞皇太子仪制,同时写出他未来的遗书,讲述他一生行事、某些政治见解和宗室内部的团结,但是没有涉及继承人的问题。《清圣祖实录》记叙了这份遗言。另据档案资料揭示,康熙在五十七年(1718年)春天,按照颁布重要诏书的制度,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将遗言宣之于臣民 。宣诏前大学士马齐等奏称,立太子问题,需要“皇上特旨” ,可见确定东宫,与这个遗言不相干,不是《实录》故意不载。当时朝鲜的贺冬至使臣俞命雄回国报告说:“皇帝(按指康熙)诏书辞旨荒杂无归宿,而太子(按指胤礽)无复位之理矣。” 亦证明没有指定新太子。那么在诸皇子中,康熙有没有意中人,或比较满意的人,以备他日为太子呢?他曾对大臣说:“朕万年后,必择一坚固可托之人与尔等作主,必令尔等倾心悦服,断不致贻累尔诸臣也。” 他究竟选中了谁,没有透露过。为此只能从他对诸皇子不尽相同的态度作一些推测:胤礽遭两度废黜,已成为一具政治僵尸,不可能再复位;胤禩得人心,有潜在力量,但露骨地谋位,为乃父所忌恨;胤祉以年长有学识赢得康熙的重视,然无政治远谋和行政才干,很难是理想的太子;胤禵有才有功,处于要职,应该说是康熙选择储贰的目标之一;胤禛以年长有才能及善于体会乃父的意图而获得好感,尤其在康熙季年得到重视,也可能是皇储候选人之一。

至此,不妨综述康熙不再立储、选择继承人的标准及可能的人选。不立储有三方面的考虑:

第一,长期没有合意的人选。太子是国本,应当慎重选择,特别是有了废黜太子的教训,康熙更知立非其人关系的重大。他在五十二年(1713年)说众皇子学问见识不坏,但不一定能在复杂政争中把持得住。

第二,国家只能有一个君主,不能要副君——皇太子分理国政。他深知皇太子年长,身边难免有小人,会结成朋党,不能尽臣子之道,难免与皇帝发生冲突。废胤礽后若再立皇太子,自身年老多病,从生理上讲需要太子协理政事,诸臣也这样建议,可是康熙坚持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天下大权,当统于一的观念,还是以不立皇太子为好。

第三,防止皇子间结党争竞。康熙看到儿子们长大了,分封了,各有属人,各自谋利益,若立了皇太子,正是大家攻击的目标,将会出现不停的党争。

康熙选择皇太子的标准:

首先,反对皇子结党谋位,册立皇太子一定要皇帝独断。他深知结党谋位的危害,将会造成皇帝与皇太子、皇太子与诸皇子以及诸皇子之间的冲突斗争,并把大臣卷进来恶化朝政,可能出现朝臣拥立皇太子而日后借以擅权的危险。结党谋位也是剥夺皇帝特有的立太子的权力,康熙要保卫它,从刘邦立太子受吕后干预,唐太宗立李治必须获得长孙无忌支持的历史中汲取了教训。康熙初立胤礽时,不可能出现结党谋位的事,别的朝代立太子一般也不存在这个问题,康熙朝由于先出现了皇太子结党,接着有废太子事件以及伴随而生的诸皇子结党争夺储位,这种实际情况,使康熙不得不以是否结党图位作为选择继承人的基本条件,甚至是先决条件。

其次,康熙要求继承人要能做到诚孝。据《清圣祖实录》记载,康熙在五十二年(1713年)说,“今欲立皇太子,必能以朕心为心者,方可立之”。“以朕心为心”是有丰富内容的严格标准。古人讲孝,父母想要吃、穿、用的东西,要办的事情,还没有说出来,儿子先想到了,给老人预备了,筹办了,甚至父母没有想到的,儿子想到了,去做了,这样符合父母的心思,才算得上纯孝。康熙经常对儿子们讲孝道,说宋孝宗孝敬太上皇宋高宗,明宣宗奉事母后,但认为他们还做得不够,宋孝宗是定期朝见宋高宗,而自己服侍皇太后50年,有事随时去商量,无事也是不几天就去看望,表现出天伦至性,而不是预定日子,走走形式。他说的“以朕心为心”就是要皇储有这种纯孝:能体会皇父的意思,以其意志为意志,想皇父之所想,做皇父之所欲做的事,所以孝道是康熙立太子的重要标准。

复次,皇太子要有才能。康熙说他的后继人应当是“坚固可托”的,就是讲的这个条件。皇帝要当好,要能保持清朝的江山,没有才能当然不行,否则天下就会大乱,臣民就要遭殃,江山就可能易姓,这是康熙所极不愿意看到的,也关乎他的名声,所以必然要有这个条件。

至于皇太子的可能人选,不见于任何历史文献,只能作下述分析:

(甲)康熙将在胤禵、胤禛两人中选择一人为储君,究竟是谁,未作最后确定,或者已有成算,但未公之于世。(乙)要全面分析康熙对诸子的态度,只强调看中胤禵是不全面的,胤禛,还有胤祉,在康熙心目中及朝政中的比较特殊的地位,不应当忽视。(丙)既要充分注意胤礽两度被废,以及胤禔、胤祉、胤禛、胤禩、胤禟、胤禵都在争夺储位,胤䄉 、胤祥等参与的事实,又要看到康熙失策及对某些皇子刻薄寡恩的事实,全面权衡,才有利于弄明事情的真相和给予当事者以公平合理的评价,避免左袒的片面性。 hCGby05BmfhFbY7XPFTnqNbZbvZjKCyklzJW4ivtkvNBGWuBTJ3NzMPSPW7fgk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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