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三辈子学会吃和穿,那我的父母就算第一代,我已经算第二代了,我再传承下去就是第三代,第三代肯定是会吃、会喝,讲究吃、讲究喝的人。再往前倒,我妈的老师马衡枢马先生就是个讲究吃、讲究喝的人,穿得破衣邋遢,家里跟“偷吃的碟” (大同话) 一样,意思就是跟要饭的人住的地方一样,没有任何价值,但人家一撩肚皮,内在足。
因此,吃喝这件事真是内在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吃好了、喝好了,就是我受益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你们穿得好看是为了让别人觉得舒服,我是为了自己。这里面有一种传承: 一定要有意识地培养孩子对做饭的喜爱,至少不厌恶,不能让孩子形成一种做饭就是地位低下,或者做饭就很烦琐、麻烦的意识。
我看到网上有很多视频,小孩子四五岁就开始踩着凳子做饭,我觉得这是培养孩子正确的做法。我小时候第一次学做饭,大概是没上小学六岁多的时候,那会儿我们家双职工,我和徐文波在家。很多人记忆中都有这样的场景,小孩子的脖子上挂着钥匙出去玩。我们那会儿连挂钥匙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锁家里。
被锁家里的时候我干过两件牛的事。第一件事,我心疼家养的鸡没食,就从家里的面柜里捧出一把白面放在鸡食盆里,然后觉得颜色太单一,又捧出一把玉米面,浇一瓢凉水搅一搅,切点儿菜叶,就让鸡吃。
鸡过来看看不吃,我就按着鸡的头说:“你怎么不吃?”我爸回来以后看到从面柜到鸡食盆,面撒了一路,又看到一盆没被鸡吃的食,噼里啪啦揍了我一顿,他一点儿都不考虑我爱鸡的心情,也没指示我说把食熬熟,鸡就吃了。都没有,就噼里啪啦把我揍了一顿,然后呢,我爸是真直男啊,第二天给我蒸俩糠窝窝。
糠做的窝窝特别不好,因为没有黏性不好成型。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捏了俩糠窝窝让我吃,给我做忆苦思甜教育,我妈拦住不让我吃。可我不是浪费粮食啊,我是热爱啊!这是我干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鉴于我这么爱做饭,我妈说:“做饭第一步,你学熬小米粥吧。”怕我不会烧开水,先倒俩暖壶的开水,然后给我盛出小米,教我怎么淘米,告诉我水和米的比例。然后我就淘好了,把锅放在火上,锅快烧红了,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个问题:先放米还是先放水?
为什么说我们学东西要去实践?因为不实践,你都不知道自己学的有多少欠缺。米淘好了,暖壶放好了,好比一头驴的左边一堆草、右边一堆草,最后驴饿死了,为什么?因为驴不知道该吃哪堆草。
最后,我急中生智,把淘好的、湿漉漉的米先放入锅里,但锅是烧红的,就开始冒烟了。我一看冒烟了,赶紧拧开暖壶把水倒进去。
晚上我的小米粥获得我爸的高度评价,他说:“你这个小米粥熬得好,还有股炒米味。”内蒙古人喝奶茶就放炒米。
这是我第一次做饭,是家长有意识培养的。
第二步我就学蒸馒头。我们现在都学外国人用酵母发酵,温度够了,发酵了不用兑碱直接就能蒸,大家都图省事。
背后的逻辑在哪儿?自然和的面把它放那儿,会有乳酸菌进去发酵,这就是面肥,也别指望老面肥,就是自然空气中存在的菌,进到面里发酵以后产生乳酸。你拿碱中和一下蒸出的馒头又白又宣,吃到肚子里对身体还好。
我学揉馒头大概用了两年的时间,为什么不好做?因为兑碱不好掌握,碱大了蒸出来的馒头是绿的,吃起来是苦的;碱小了蒸出来的就是死面馒头;碱兑好了,蒸出来的就是开花馒头 (馒头上面绽放出三个裂纹,跟咧着嘴笑一样) 。
碱兑好蒸出来的馒头是越嚼越甜、越嚼越香,然后你直接就把现蒸出来的馒头放到煤火灶坑里,烤出来焦黄的部分可以消食化积!
这就是我小时候学的,后来怎么过关的呢?兑好碱了也不知道碱大还是碱小,就拿根筷子卷一个小面团放到火里烧,烧一会儿掰开看气泡,如果气泡是均匀的,碱就对了;如果没有气泡,就说明碱小了;如果面团是苦的,就说明碱大了。就是这么试过来的,到后来不用烧了,兑完碱以后凭手感,兑好的面是柔软、筋道的,越揉越带劲。这就是我从小父母的言传身教。
会蒸馒头,蒸花卷、蒸包子、蒸糖三角都是手到擒来的事。会蒸馒头以后都不屑于去做面条,为什么?因为用死面做的东西吃到肚子里不舒服,用发面做的东西好吃,就是这么个道理。
另外,我说做饭是为自己,但不可能不利他,在利他的结果上一定要收获、回馈,引导别人也给你做你爱吃的东西,千万别觉得这是自私。
我当时有一个特别悲凉的故事:我爸爱做饭,今儿如果我爸不伸手,就没好吃的。后来我爸生病了,所有的年夜饭都是我做,初二我又不存在回娘家的问题,因此我就负责在家里招待我那两个可怜的妹夫,他们很不幸地娶了我的两个妹妹,我得做一顿好饭招待。我就把年夜饭的责任和初二做饭的任务承担下来,大家都吃得很高兴。
故事悲凉在哪儿呢?因为我们都是在山西长大的,按照山西人的习惯,爱喝小米粥,我爸是河南人,爱吃面条。结果有一次我爸不舒服,就没做饭,我们几个孩子熬了粥、做了菜在那儿吃,吃得挺高兴的,我爸就很悲凉地自个儿起来煮了碗挂面,拿酱油、醋、葱花调味浇在面上吃。
当时我看到我爸在吃面,心里特别不好过,因为我爸都是想着让大家吃好,我们几个人里却没有一个想我爸爱吃什么,按他的口味做一点饭……
后来意识到这一点,我就开始主动做饭了。我记得那会儿我爸为了让大家吃了高兴,照顾我俩还没长大的妹妹,我爸最后一道菜总做小姑娘爱吃的甜口的拔丝山药、苹果、红薯,整个家庭的高兴劲就来了!
后来有一次我就把这个遗憾弥补了。2002年的时候,我一个同学在地下室注册下来门诊,我就借他的地方出诊。
有一天,楼上下来个打篮球崴了脚的大高个儿小伙子,他边脱臭烘烘的运动鞋边说:“我这儿疼。”我说:“你别脱,穿上!我闻不得这个味。”他说:“那你怎么治?”我说:“把手伸出来,你足太阳膀胱经疼,我给你扎手太阳小肠经。扎完以后,走两步,就带着针走。”他照做后说:“不疼了,不疼了。”
这个方法,大家记住叫缪刺,对于急性疼痛,让患者说哪个部位疼,然后找他对侧扎针就行。
第二天他的奶奶下来说:“哎,听说你给我孙子扎一次就治好了?”
我说:“老太太,您有什么问题?”她说:“我就是腰疼!”我说:“行吧,那就扎腰呗!”
可以不扎腰,也可以扎肚子,我给老太太扎的腰。
老太太扎针的第二天腰疼缓解了,她特别高兴地说了一件事:“你给我扎完针,把我十多年拉肚子的毛病治好了。”
我肯定是扎的大肠俞、命门、肾俞。
她说:“我拉肚子拉了十几年,大便不成形,你给我扎完,我回去居然拉出了成形的便。”老太太除了交诊费以外,还给我拿了一盆河南焖面,我带回家了。
当时我还住在定福庄,我爸吃到焖面的时候哭了!后来一聊发现老太太的老家跟我爸的老家就隔着一个村,我们在河南临汝县白纸坊村,白纸坊村分上白纸坊村和下白纸坊村。
那碗焖面就是原汁原味家乡的焖面,把我爸吃哭了,这不完全是食材的问题,还有什么问题?这是对家乡的情感、肠道菌群、魂魄。
说到这里,其实,很多无形的东西就是现在研究出来的肠道菌群的问题。我爸在病重的时候,他大便的味道极其恶臭,这就是不正常的。
小孩拉出来的粑粑臭,那是健康的臭。人病了以后肠道菌群就病了,现在的西医搞肠道菌群移植或粪便移植,把健康人的粪便注射进肠道内。土壤变了就长不出原本的苗,注射进去也没用,你要改变土壤。
就是这个问题,大家别做无效劳动,培养出一帮不做饭的孩子和白眼狼。等你做不动饭时,居然没有一个人按你的口味给你做饭,那你就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