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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色之夜的表白

睿王府的花园中一片寂静,银光一闪,两个人蓦地出现在花园小亭之中,行云借着月光将四周一打量,感叹道:“还是瞬息千里的法术来得方便,不过,为何要来这无人的花园?”

“你当我想来啊?”沈璃道,“这不是找不到睿王的卧寝嘛!”

行云失笑:“还是得自己找啊。”他迈步欲踏出小亭,沈璃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叹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里的奇怪吗?”

“哪里奇怪?”行云耳边只闻虫鸣,眼中也只看见了月色下花草树木的影子,与寻常夜晚没有什么不一样。沈璃手一挥,不知抓了个什么东西在掌心,声音微凝:“白天我竟没看出来,这睿王府里竟养了这么多未成形的妖灵。”

行云一挑眉,在沈璃不注意的时候抽出了手腕,迈步走出亭子,在沈璃出声阻止之前,他张开双臂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对沈璃道:“此处没有恶意。我虽见不到所谓的‘妖灵’,但约莫能感觉出来这里的气息。沈璃,你多虑了。”

并不是沈璃多虑了,而是因为行云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此处天上地下满是散发着微光的圆球,如同盛夏夜的萤火虫一般铺天盖地,携着月色照亮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他也不知道,在他张开双臂的一刹那,他就像世间凡人敬仰的神明,拥抱了最美的光芒,耀眼得让沈璃眯起眼,微微失了神。

这个男子,是将她从混乱噩梦中唤醒的人,是在细雨朦胧的堤坝上为她撑开伞的人,是在透过葡萄架的阳光下闭眼小憩的人,明明比她弱小许多,却偏偏能让她感到安心,这样的人……

“走吧。”行云在两步远的地方对沈璃伸出了手,“你若怕,我牵着你就是。”

他是真的把她当女子来对待,也不看看……

沈璃握住他的手,一用力,将他拉得踉跄上前两步,行云还没站稳身子,便被沈璃拽住了衣襟,行云微微怔然地抬头望着沈璃:“这是怎么了?”

“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行云愣了许久,接着无奈一笑:“是,沈大王,是我的不是,小瞧你了……”

“你且听好,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沈璃并不听行云的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正色道,“我约莫是看上你了。”

虫鸣声不止,沈璃的言语却让行云的耳朵里静了许久,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璃,然后一咧嘴,笑了:“呵,知道了,走吧。”

他……当她玩他呢这是?这么敷衍……这么个连敷衍也算不上的回答算怎么回事啊!还有那个笑容!那是什么笑容啊?!连嘲笑都比它更带有褒义成分啊!

沈璃拽着行云衣襟的手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将心里的火气爆发出来,她鼻翼倏地一动,一丝极淡的气息在空中飘过,沈璃立时收敛了所有情绪,浑身紧绷地戒备起来。

是魔气。极淡却无法让人忽视它的存在。沈璃松开行云的衣襟,仰头望向夜空,小院里漫天飞舞的小妖灵阻挡了她的视线,她只嗅到了那一瞬,隐约察觉到是自东南方传来的,但等她再要细探时,那气息已无处可寻。

沈璃眉头微蹙,这股魔气,不像是魔界追兵会散出来的气息,不大寻常……

她正想着,周遭气息忽然一动,本是白色光团的小妖灵仿佛被什么气息侵扰了一般,皆顿在空中没了动作,沈璃心道不好,忙将行云拽到自己身后,周身法力散出,震开身边妖灵,但见那些光团飘在空中,慢慢开始颤动,然后渐渐由内至外变成了血红色。

“怎么了?”行云声音微沉,想来是也感觉到了气息的变化。

沈璃摇头:“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咱们先离开花园,找到睿王。”若睿王出了什么事,行云可就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沈璃话音未落,忽闻夜空之中传来一声骇人的女子尖叫,其声凄厉,好似含了无数的怨与恨,空中妖灵像是被这声尖叫刺激到了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有的甚至发出了小孩的啼哭声,在黑夜里听起来尤为瘆人。

行云眉头微皱,道:“赶快离开这里。”

连行云也听到了吗?那么……沈璃一挥手,法力蛮横而出,径直在满是妖灵的花园里劈出一条道路,她带着行云快步向外面走去,其时,已经能听到睿王府中此起彼伏的惊呼。

“妖怪啊!”

“救命!”

走出被围墙围住的花园,沈璃为眼前的景象一呆,偌大的睿王府中,四处皆是血红的妖灵,有的已经化为幼子,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带着一身的血,趴在地上、走廊上,有的甚至趴在人身上,它们不停地啼哭,流出的血泪似是有剧毒,将人的皮肤灼伤,侍卫与女仆慌不择路地乱跑,火把的光芒与妖灵的血光乱成一团,晃得沈璃眼花,宛如她噩梦中的地狱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行云眉头紧皱,沈璃喃喃自语:“妖灵噬主,是豢养妖灵失败了。得赶快找到睿王。”

妖灵不易得,成百上千万生灵当中,或可得一生灵天资聪颖,能化为人形,成为完整的妖灵,别的生灵就算日夜悉心照料,最多也只是空有灵体,没有灵识,无法化灵。睿王这府中怕是只有那小荷一个得以化灵,成了人形。但是就白日的情况来看,小荷无论如何也不会突然心生如此大的怨恨,要怒而噬主,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沈璃想到方才那丝瞬间消失的魔气,脸色有些沉重。

“沈璃。”行云忽然指着东南角道,“睿王的住处在那边。”

沈璃抬头一望,东南角处,已看不见楼房,只有一群发光的血婴儿爬满了房子,像是要将房子一起吃掉一般,沈璃心头一颤,她回头看了行云一眼,本想将他留在这里,但血婴儿们也慢慢往他们身边爬来,沈璃一咬牙,将行云的手一握:“待会儿不管怎样,都别离开我身边三步。”

行云一笑:“握得这么紧,我可甩不开。”

行云眼前一黑,待他再睁眼时,已到了一间屋子里面,素日气派的房间,今日到处都在滴血,是外面的血婴儿们滴落进来的血。一滴血在行云没留意时滴在他手上,他只觉一阵灼心的疼痛,手上青烟一冒,破了一个焦黑的洞。

行云没有吭声,沈璃也不知道,她左右一看,在书柜后发现一扇暗门,暗门未关,通向漆黑的内室。沈璃以手为托,一簇明亮的火焰在掌心燃起,她走在前面,牵着行云,每一步都踏得小心。

“啊!”

又是一声尖叫,在狭窄的暗道中回响得更加刺耳,沈璃心中更急,若是睿王死了……

掌心的火光照到前方的出口处,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有烛火在里面燃烧,他们还未走进房间,便听见小荷凄厉的声音:“朱成锦!你活不了,她也活不了!你们都得死!”

他们踏入房间,沈璃一脚踹翻挡住视线的屏风,只见小荷黑发散乱,人如怨鬼一般飘在空中,而睿王手握三尺青峰剑守在一张床榻边,唇角已现血迹。在他死守的床榻之上,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静静地和衣躺着,神色安详,仿佛已睡了许多年。

沈璃与行云二人的突然闯入让小荷一惊,她用血红的眼睛望向两人,张嘴厉喝:“拦我者死!”妖气如刀,从小荷嘴里刺出,割裂空气,径直杀向沈璃与行云。

沈璃挡在行云身前,手一挥,妖气如同撞上了一个无形的罩子,尽数散开,但其中暗含的怨愤之气却依旧笼罩在沈璃面前,浓厚得让她皱了眉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脸红害羞的模样。你若自己不变回去,我便让你再也变不回去。”话音未落,红缨银枪在掌中显现,她刚动杀心,忽听睿王低声道:“不得伤她。”

他声音嘶哑至极,但却字字清晰,若不是此情此景,沈璃还以为睿王是真爱极了小荷,连这样的情况也舍不得伤她半分。

“不得伤我?”小荷闻言,喉头发出的声音竟似笑似哭,“朱成锦……朱成锦!你是慈悲还是残忍?”小荷声音一顿,周身戾气更甚。“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死吧!”

地面颤动,一声崩塌的巨响自洞外传来,沈璃心道:定是那些血婴儿压倒了外面的房子,此处在地底,并未受到影响,只是进入这里只有那么一个通道,此时洞口封住,无疑是想将这里的人都活埋在地底,不用小荷动手,待空气用尽,所有人都会窒息而死。

“你守着她,你可以永远守着她了。”小荷身影渐淡,“而我,要毁了你整个睿王府。”外面的小妖灵皆是受小荷影响,此时杀了她,或者除去她身上的戾气,外面的妖灵自会恢复常态。想明白此处关节,沈璃周身杀气一厉,巨大的压力猛地压向小荷,像要将她挤碎一般,小荷面色霎时苍白,忍着疼痛捂住头。

睿王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子,又望了望小荷,还未来得及说话,小荷忽然一声呜咽,身形一隐,看似要逃!沈璃身形一闪,欲上前抓住她。但沈璃忘了,此时行云正牵着她的另一只手,她的动作被稍一牵绊,便没来得及将小荷擒住。

沈璃一咬牙,气愤地将行云的手狠狠甩开,她回头瞪着一脸无辜的行云,还未说话,行云便叹息道:“先前,可是你让我握紧些。”

沈璃噎住,憋着火狠狠瞪向睿王,见他脸色苍白,沈璃也没有急着问缘由,只道:“我先送你们两个能动的人出去,待会儿再来把这女人扛出去。”

“不行。”

“不可。”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睿王瞅了行云一眼,沉默下来。行云叹道:“此处摆了缚魂阵。”他望了床上的女子一眼:“离开这里,她可就活不成了。”

听闻此言,沈璃来了脾气,瞪着睿王怒道:“说!怎么回事!”

睿王这才吃力地撑起身子,在床边坐下,此时哪儿还有工夫来追究沈璃这“大不敬”的态度,他望了床上躺着的女子一会儿,才沙哑道:“这是我的妻,睿王妃。三年前,我与她在一次外出中遇刺,我毁了半张脸,而她为护我,身中数刀,后又为我引开刺客,身坠悬崖……我在崖底寻到她,便将她带回,安置在此处,等着她睁眼。”

沈璃皱眉:“只是等着?你这满府的妖灵是怎么回事?如今这化怨要噬主的小荷又是怎么回事?”

睿王沉默了半晌,终是答道:“我将她带回之时,所有人皆道她死了,让我节哀,而我知道,叶诗这样的女人,怎会这么轻易地死掉。我遍寻仙法道术,终是求得两个法子可唤醒她……”

他话未说完,沈璃已经明了,这两个法子,便是缚魂阵与豢养妖灵,以命换命。

沈璃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自己没护好妻子,让她在三年前因你而死。而你接受不了现实,便妄想要她活过来,寻了逆行天道的法子将她的魂吊着,又养了妖灵,要以命换命。倒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睿王沉默:“那又如何,我只要叶诗醒来。”

沈璃眼睛微眯,若不是此后行云得由此人护着,她倒真想撒手不管,任由这自私王爷随意折腾去。“如今小荷又为何变成这样?”

睿王摇头:“我每夜皆会来此地看望我妻子,今日不知为何,小荷竟闯了进来。她不知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事情,生了怨恨。”

自然会生怨恨。沈璃道:“妖灵性子固执,她将你视作此生的唯一,而你却是为了换另外一条命而打算杀她,她若不恨,便是当真傻了。更遑论……”沈璃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觉得这话没必要说下去了。小荷喜欢睿王又如何,从始至终,这个王爷在意的只是他的妻。

其时,地面又是一颤,不知外面又是哪座楼阁倒了。沈璃略一沉思,对睿王正色道:“我不管你之前如何布局,今日已是如此局面,你既然无能为力,那接下来我便会照着我的方式来做。待找到小荷之后,若无法让她散尽戾气,我便会杀了她。”

睿王目光一冷,盯住沈璃,听她清晰地说道:“你且记清楚,若小荷身死,连累了王妃,是我——沈璃杀了她。与旁人再无关系。”

在一旁沉默着的行云倏地抬眼盯住沈璃,却在她转过头的前一秒移开了目光。

沈璃自然而然地拽住行云的手腕,道:“这里被堵死了,那些血婴儿暂时进不来,但空气有限,留给他们活命。现在外面应该一片混乱,你与我出去,在府中摆避邪阵。让那些无关的人离开睿王府,然后咱们便可以满府地找妖怪了。”

行云的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只点头称好。

沈璃此时哪儿还有心思留意行云的小动作,口中咒一念,便带着行云回到了地面上,此时天边已隐隐透亮,阳光带来的正气让满地的血婴儿有些使不出力,但即便如此,一夜的肆虐已让睿王府中一片狼藉。倾塌的亭台楼阁,睿王府中奴仆侍卫的尸体被血婴儿们骑在身下,尸体的衣服与皮肉已被它们身上的液体侵蚀得残缺不全,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即便是见惯尸体的沈璃也看得头皮一麻,手中银枪一挥,杀气激荡而出,扫出一片干净的落脚之地。她对行云道:“借着朝阳初生,你先布阵,遏制住这些妖灵之后,还活着的人可趁此时机离开睿王府。”

行云愣了一会儿,笑道:“你以为布阵是件简单的事?睿王府的格局我不甚了解,布不了阵。”

沈璃一愣:“既然如此,方才你在下面怎么不说?若无法布阵,我只管一个人找小荷就是,我还带你出来作甚。”

行云轻咳了两声:“方才在下面没听见你说什么。”

“没听见你点什么头啊!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吗?”沈璃按捺住火气,真是越忙的时候越添乱。这要是她带的兵,她早让人把这蠢兵拖下去抽一顿鞭子了。

她本打算送行云到睿王府便走的,这都拖了多长时间了!她现在在这里多待一刻便是多了一刻的危险,待魔界追兵寻来,她若与其动手,那可不是塌几座房子的事情。

沈璃这念头还没在心里想完,鼻子倏地嗅到一丝极为熟悉的魔气,她心头一紧,立时望向天际,但气味近了,沈璃倒稍稍放下心来,只有一个人,她熟悉极了的一个人——

“墨方!”她向天一喝,一团黑气倏地落在沈璃跟前,浓雾散去,墨方一袭黑衣束身的打扮,他在沈璃面前单膝跪地,恭敬行礼:“王上。”自上次墨方以那样的手段助她逃脱之后,沈璃心里一直是感激他的,虽然之后遭到了一些非人待遇……但墨方对她的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沈璃拍了拍他的肩让他起来。墨方却叩头道:“日前伤了王上,墨方罪该万死。”

沈璃佯怒:“起来!我最烦别人和我来这套!”

行云后退一步,静静地打量跪在地上的男子,沈璃知道他是心里戒备,转头对他道:“无妨,他是我的属下。”言罢,沈璃心头一琢磨,觉得墨方必定有大事才会来找她,让行云知道太多魔界仙界的事情有些不妥,他一个凡人,能算凡间事,对身体已是极大的负担,若再知道一点仙家秘闻,指不定哪天就被雷劈了。

沈璃将四周一打量,那些血婴儿被阳光影响,已全部趴在地上不再动了,但为防万一,沈璃还是将手中的红缨银枪递给行云道:“你拿着,暂时走远点,我与他有事要谈,这枪上有煞气,小妖灵不敢对你如何。”

行云没说要拿,沈璃却已将枪塞到了他怀里,他看出白天血婴儿们不会动,本想推托,但见跪着的墨方倏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眼神简直像在说:“竟敢接王上的枪!该死!”行云一默,于是将银枪往怀里一抱,慢悠悠地走到另一边,末了还回头冲墨方温和一笑。

墨方拳头一紧,沈璃却笑着将他扶起,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好小子,我该多谢你上次伤我才是,不然我早被捉回去了!”墨方比她高出一个头,沈璃往上一瞅,瞥见墨方颈项处还有一道疤痕,那是她的红缨银枪留下的,饶是魔族愈合能力再好,这疤也消不掉了。

沈璃一声叹息:“待日后这婚约废除,我再回魔界,定要好好补偿你。”

墨方垂头:“属下不敢。”墨方不再废话,径直道:“王上昨夜可是动用了法力?上面已有人察觉,追兵要来了,王上若再不走,只怕便再难走了。”

这个道理沈璃何尝不知道,只是如今这状况要她怎么走?小荷若害死了睿王,朝中何人能与皇太子分庭抗礼,何人能保住行云?

“今日我怕是还不能走。”沈璃用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的血婴儿,“这里还有事没处理完。”

见沈璃为难,墨方也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他实在不愿催促沈璃,但此事确实不能耽搁,他便抱拳劝道:“王上!离开之事不能再拖。王上若被带回,魔君必不会让王上再有机会出来。天界已在筹备婚事,彼时……”

彼时如何,沈璃比谁都清楚,她向后一望,行云站在那处,拿她的红缨银枪好奇地对准一个血婴儿的屁股扎了一下,血婴儿连一声啼哭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枪尖上的煞气撕得灰飞烟灭,行云似是极为惊讶,又转来转去地仔细研究起银枪。

沈璃嘴角一抽,转回头来,揉了揉眉心:“嗯,我知道,只是现在我无法让自己离开。”

“王上?”墨方微蹙的眉头诉说着他的不解,在他的记忆里,沈璃从来只说“做”与“不做”,鲜少有“无法”这样的说法。“属下不明。”

“这些日子我在凡间历经数事,不经意间对一人上了心。”她话音一顿,望向行云,墨方神色怔愣,追随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男子,那人的一身打扮在彻夜奔波之后显得有些凌乱,脸色苍白,气短息弱,一看便是短命之相。

这是……让王上动了心的人?

其时,行云的手腕像是突然没力了一般,银枪没有握住掉在地上,骨碌碌地往血婴儿那边滚去,银枪周遭煞气将那一群被阳光夺去力量的妖灵杀得片甲不留,而妖灵身中的怨气也升腾而上,让跟在妖灵后面追的行云咳个不停。待他终于将银枪捡起,人更憔悴了三分。

沈璃一声轻轻叹息:“便是这么个人了,遇见之前,我也没想到……”沈璃抬眼,见墨方眉头紧皱,她道:“他与我们不同,那破烂身子折腾不了几下便会死。现在我实在不放心留下他,我得将他安置稳妥之后才能离开。我虽看上了他,却也知道人魔殊途,凡人寿命极短,下一世也延续不了上一世的记忆。”沈璃声音一顿,语调平缓而坚定:“我不会和他在一起,只求能让他此生平安。”

听出她语气中的坚决,墨方知道,沈璃决定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会照着自己决定的方式来做,墨方目光微垂,沉默了半晌,半跪于地,甘心臣服:“属下愿为王上分忧,听凭王上安排。”

“半日。”沈璃微一沉吟,转过身走向行云,“若能帮我拖延半日时间,我便可处理完此件事宜。”

“得令。”

沈璃回头看了他一眼。“多谢。”

墨方目光微动,没有更多的话语,身形如风,一闪便不见了人影。

沈璃从行云手中拿过银枪,行云笑道:“你这枪好生厉害。”

“能握它这么久,你也挺厉害。”这银枪杀了太多人,煞气重,许多生灵见了它便害怕,行云这家伙性子淡漠,便是连恐惧、忧伤这样的情绪也一并给淡没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倒是个高手。

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沈璃抬步往前寻去,目光不停地在四周巡睃,她不知该怎么找,所以领着行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也没什么结果,看着满地的妖灵和慢慢流逝的时间,沈璃不由得皱了眉头。

行云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愁极了似的呢喃着:“妖灵还在王府里,小荷必定没有走远,到底躲在哪里……会在哪里……”

眉头都要夹死蚊子了,行云心想,于是望了望天,道:“孩子在外面挨了打受了伤,除了往家里跑,还能去哪里。”

宛如醍醐灌顶,沈璃眼前一亮:“湖中荷花!”那是她的真身,现在她没出来害人,必定是躲在其中!沈璃想通其中关节,心头一喜,抬脚欲走,又倏地一顿,瞪着行云:“听你这语气是早知道了吧?怎么先前不告诉我!你是故意拖延我的时间吧!”

“怎么会呢。”行云笑得轻浅,“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聪颖,必定早已想出其中关键,不需要我提醒罢了。”

沈璃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只是心里有种莫名的奇怪感,就好像从进入睿王府那一刻到现在,行云都有意无意地碍着她的事,简直就像……不想让她把事尽快办完一样。

湖中一片惨淡,每隔几尺的地方便有尸体漂浮其中。而湖上那朵未开的荷花已不复昨日粉嫩,花茎至花骨朵皆呈暗红色,如同有血液在其中流淌一样。

沈璃随手捡了一颗石子,轻轻一扔,打在花骨朵上,她扬声道:“出来。”没有动静,沈璃眼睛微微一眯:“既然如此,便别怪我了。”她手中银枪一转,眼瞅着一道锋利的杀气便要斩断花茎,手腕却蓦地被行云拽住。沈璃皱眉:“作甚?”

行云放手,轻声道:“没事,只是没想到你只说一句就要她性命。而且纵观此事,她亦无辜。我怕你这手一挥,了结了她的性命,回头后悔。”

“你倒是突然有菩萨心肠了。”沈璃道,“我现在要结束这件事,她不合作,我便只好采取最直接的办法。”她推开行云,声音微冷:“我非良善之辈,为了目的,我会把良心暂且放一放。让开。”

对敌的时候,沈璃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这也是她年纪轻轻便被封王的原因之一。杀伐决断,冷漠和残忍,是上位者必须学习的东西。

行云不再阻拦,默默地站到一边,心里却在琢磨,这个叫沈璃的姑娘,到底还有多少面呢?真是让人提起兴趣想要研究下去呢……

“啊!”

湖中水纹震荡,一声凄厉的尖叫自荷花中发出,小荷一身粉衣似是被血水染得赤红,她捂着脸,慢慢在荷花上现出人形,若不是心中怨恨致使她面目狰狞,看起来倒是个亭亭玉立的荷花仙子,只可惜……

“为何要助他?!”小荷猩红的眼直勾勾地瞪着沈璃,“你为何要助他?!”她仿佛已失了理智,身形一晃便冲着沈璃扑来。

这倒省事,沈璃一把擒住扑来的小荷的手腕,扣住命门,将她的手往后背一拧,径直将她擒住,接着把她脖子一揽,往廊桥边的护栏上一放,将红缨银枪往空中一扔,银枪随即消失。在行云略感诧异的目光中,沈璃的巴掌狠狠挥下,“啪”的一声脆响,揍在小荷的臀部。“认错!”

沈璃的巴掌不轻,打得小荷浑身一颤,但一身戾气的妖灵岂会被巴掌打怕,她奋力挣扎:“我何错之有!错的是朱成锦!”沈璃也不与她废话,巴掌一个个接着打下,直打得小荷浑身抽搐,惊叫连连,最后连嗓子都喊哑了,终是慢慢恢复了理智,但嘴里仍旧说着:“朱成锦负我!我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要毁了睿王府!”

“认错!”

“苍天不仁!”

“认错。”

“我没错……呃……”

“认错。”沈璃不停地揍,直到小荷哭着大喊:“我错了!别打了!我错了!呜呜!”

“错哪儿了?”沈璃停了手,这一顿打得她也有些手酸。

小荷身上的衣裳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颜色,湖中荷花也如昨日一般粉嫩,睿王府中的血婴儿们此时已不见了踪影,重新变回了灵体状态的妖灵,在空气中飘荡着,人们无法看见。

小荷趴在护栏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该害了别人!我不该害了其他人!我错了!”

沈璃这才放了她,任她趴在栏杆上,鼻涕眼泪一团一团地往湖里掉。

行云看得惊叹:“原来化怨的妖灵也是怕挨打的。此招虽然简单,但却出奇地管用啊!”

“是你先前点醒了我。”沈璃望着还在号啕大哭的小荷道,“她可不就是个小孩脾气嘛,被辜负了心意就想着报复,可又没真正对那人下狠手。”即便是在那地室里,她也是心念一动,堵住了出口,若她要杀睿王,那时便可直接动手了。沈璃叹道:“受了伤便往家里躲,若没这满院子的妖灵,她怕是连砖也没推翻一块就藏起来了。这么一个小屁孩性格的家伙,自然得揍。不过她若是没出来,我便只好动手将她杀了。斩草除根。”

行云失笑,叹道:“总之都是武力制伏。”

任由小荷伤心地哭了一阵,沈璃才拍了拍她的肩,道:“我同情你,可事已至此,你再哭也没用。睿王府不是你能继续待下去的地方,你走吧,回头我便和睿王说已将你杀了,他也不能奈我何。”

小荷慢慢止住哭声,摇了摇头:“我不……到现在,我还是不相信……”她浑身无力地蹲在地上,“对我那么好的人,竟是……只把我当作一味药材?对他来说,看见我便是看见了她活过来的希望……我只是那样一个替代品啊!甚至连替代品也算不上。”

沈璃沉默,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时,行云突然开口道:“嗯,没错,你只是味药材哟。就我看来,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留缝隙让你插入嘛。”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沈璃斜眼瞥他,见他那张嘴里又吐出了让人不愉快的句子……

“肉鸡尚且偷生,何况你这聪慧的妖物呢,所以为了不被炖了,赶紧走吧。”

沈璃心道:“这种时候你提肉鸡是何意啊!”

小荷将眼泪一抹,沉思了许久,最后却道:“我还想见他一面……若我走了,以后就不能再见他了。虽然在他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但自打看见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小荷仿佛回忆起了许多过去的事,眼眶又慢慢红了起来,“我那么努力地变成人,学说话,学规矩,讨他欢心……只是为了和他好好地在一起……不是为了让他杀掉啊……”

沈璃一声叹息,蹲下来看她:“虽然这话有些残忍,但你也得听着,那个睿王,从养你的那一刻起便是为了把你杀掉,于他而言,这是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别的事,不管你做得再多,付出再惨烈,他都会无动于衷,那没有意义,你懂了吗?”沈璃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抹去她的眼泪,道:“所以,好姑娘,为了自己,赶快走吧。忘掉他,这人世间还有更多你意想不到的精彩。”

行云在后面静静地打量沈璃,小荷也怔怔地盯着她,然后垂下脑袋:“姑娘洒脱,可我……”她语音一顿,将头埋在膝盖里,仍旧不甘心道:“可我不甘心,我想问问他……和他相处这么多天,我想知道,有没有哪一个瞬间,他看我的时候,只想到了我,没有想他的王妃……我有没有哪一点,比过了他的王妃。”

沈璃抬头与行云对视一眼,行云道:“去问吧,总归是要彻底死一次心的。”

沈璃动了动嘴角,心道:还问什么呢?事实不明摆着吗?就算小荷样样比躺着的那个女子好,睿王喜欢的不是她啊,感情这种事,再如何深爱,有时候也逃不过一个“先来后到”。

但沈璃见小荷如此执着,便将话咽进肚子里,道:“走吧,去下面,待会儿你躲在通道里别出去,行云你把她挡住。我将睿王带走,你爱怎么看那女子都行。”左右那已经是个死人,小荷也没法对她做什么。

沈璃施术,三人转瞬便移至地室通道处,沈璃对行云使了个眼色,行云乖乖挡住背后的小荷。沈璃这才走了出去,但见睿王还坐在床边,眼睛紧紧地盯着床上的女子,她道:“小荷已被我杀了。”

一句轻浅淡然的话在地室里回响,睿王身子一僵,没有转过头来。沈璃接着道:“王府里那些化怨的妖灵已恢复正常,我来带你出去。”

空荡的房间里安静了许久,睿王倏地一声低笑,声音喑哑:“为何还要出去?”他俯身,在女子冰凉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叶诗醒不过来,朱成锦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躲在黑暗通道中的小荷手一紧,眼中最后的光芒也暗淡下去。

“朱成锦此生所求太多,皇位,军权。叶诗于我,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可数年相伴,我以为的无情,却早已情入骨髓。这三年,我日日梦着她醒来,却日日都在失望,我把所有期望寄托在小荷身上……如今她也死了。”睿王苦笑,“倒真是回首一场空。”

他给叶诗理了理头发:“你们走吧,我就在这里陪着她,什么也不要,哪儿也不去了。”

沈璃静默,这一番话倒真是会让人彻彻底底死一次心。可此时睿王若一心求死,那日后行云……沈璃还没想完,一道粉色的身影蓦地自她身边跑过,她一时愣神,竟没来得及将她捉住。

只见小荷往睿王身前一站,“啪”的一巴掌打在睿王脸上,仿佛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她恶狠狠道:“我最讨厌你!”

睿王怔怔地望着她,在众人都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小荷身影倏地化为一道白光,蹿进叶诗的身体之中,空气中遗落的最后一滴泪滴落在睿王的手背之上,但却在床上女子发出一声闷咳之后,被睿王毫无察觉地甩掉,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床上的女子,满眼希冀。

沈璃只觉心头一凉,为小荷不值。“傻姑娘。”她轻声叹息,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小荷消失之前哭泣的声音。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要是从来都没有变成人就好了,我要是从来都没遇见过你就好了……”

她在他们的故事里明明只是一个配角,为什么还要傻得为这人去死。

“喀……喀……”床上的女子剧烈地呛咳起来,睿王眼眸大亮,太多的喜悦让他手足无措。“叶诗,叶诗……”他只呢喃着她的名字,将她小心地抱起,“你等等,我这便带你出去。”睿王抱着她疾步走到沈璃面前,声音焦灼:“出口堵了,劳烦你。”

是让这么骄傲的王爷能心甘情愿低头求人的一个女子啊。沈璃拽住睿王的手,轻声道:“小荷说,她那么努力地作为人活着,不是为了让你杀掉的,但现在她却为了你,把自己杀了。”

睿王一怔,听沈璃没有情绪地说着:“怪我,是我大意了,豢养妖灵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养的妖灵存在的气息呢。睿王这出戏演得太好了。只是……”

她没说完,但睿王岂会猜不到她接下来的话。

小荷看穿了他,却还是傻得顺了他的心意。一句“讨厌”,既是讨厌对她玩心计的睿王,又是讨厌逃不脱他掌控的自己。

小荷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丫头。

睿王沉默,沈璃转头对行云道:“我先送他们出去,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接你。”

行云一手藏在背后,他眼下青影浓重,靠在墙壁上轻轻点头,而此时的沈璃却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将拽着睿王的手一捏,睿王只觉眼前一黑,人已到了府中廊桥之上。

府中一片寂静,毫无生气,湖中还漂着几具侍卫的尸体,他眉头一皱,刚想问话,沈璃却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便消失踪影,怀中人又咳了两声,睿王心中一急,迈步走过廊桥,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湖中那株荷花吸引。

枯萎的叶与花诉说着那人生命的逝去。这一瞬间,睿王的脑海里莫名地蹿出一个鲜活的画面,粉衣小姑娘笑嘻嘻地扑进他的怀里,还不会说话的她用脸颊在他胸口不停地蹭,表达她对他的依恋,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朱……朱,荷喜欢。朱,喜欢,荷我,喜欢吗?”

他记得那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那么轻易就出口的谎话,却骗得小姑娘展露灿烂笑颜。那般明媚,几乎能照进他心里,让他看清自己所有的阴暗。

骗子啊,他是那么大的一个骗子!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不会有那么一个姑娘了……这一瞬间,朱成锦竟有点痛恨如此卑鄙的自己。

沈璃一巴掌拍碎地室里的石床,缚魂阵就此被破,尘土飞扬,惹得行云捂嘴轻咳。“何必拿东西撒气。”行云道,“是我劝你把她带回来的,你若有气,说与我听便好了。”

沈璃闭上眼,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若我是她,必会杀了这个男人,让他为我的心意偿命。”她声音森冷,“为成全那种男人而死,当真太过不值。”

“值不值岂是外人能说了算的。”行云道,“只要她愿意,谁也没有资格来评价此事对错。”

沈璃心中气急:“那家伙根本就不知道他害死了什么人。”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行云浅笑,“只是知道又如何?对他而言,小荷姑娘的心意根本就无关紧要。”

沈璃一默,动了火气:“所以这种在感情上有纠纷的男人最是可恶!”她想起天界关于拂容君花心的传闻,又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更是烦不胜烦。“若是我看上的男人,必不允许他和别人有半点牵扯!要,我便要全部,少一分一毫我也不稀罕!他若还敢算计我,我定踩碎他每一根骨头。”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唬得行云愣住,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好魄力。”

沈璃回过神,挠了挠头:“自然,前日我虽说看上了你,但日后我是不会与你在一起的,所以,你还是婚嫁自由。”听她如此说,行云不由得失笑,笑意未收,沈璃又道:“我也没时间待在这里了,来,我送你出去。”

“好。”行云依言伸出手去,但在抓住沈璃手掌之前却倏地缩了回来,他一声闷咳,弯下了腰。沈璃一惊,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行云呕出一大口黑血,沈璃骇住:“怎么了?”

行云似是想要答话,但一张嘴又是一口黑血涌出,沈璃忙上前扶住他,拉过他的手欲给他把脉,却蓦地看见他的手背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焦黑的洞,她仔细一看,这不是先前那些血婴儿滴落下来的体液造成的伤嘛。

“什么时候受的伤?”沈璃大怒,“为何不早与我说!”

那伤口周边已溃烂,黑色的范围在慢慢扩大。血婴儿是因怨恨之气而化,它们的体液自是污浊非常,腐骨烂肉,还带有毒性,行云本就体弱,被这毒液侵染会比寻常人严重许多。而这么长时间,他却一声也不吭……

沈璃气得想打他,但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将他拍死了,唯有咬牙憋住怒火,将他往身上一扛,气道:“偏偏此时毒发吐血,你是真想害死我吧!”

行云唇色泛乌,黑色的血迹还残留在他嘴角,但他却低低一笑:“我想忍住啊,可忍不住了,我也无可奈何。”

沈璃一咬牙:“病秧子没本事逞什么英雄。你就闭嘴吧!”

“哎……”行云哑声叹息,“以前你落魄的时候,我可没嫌弃过你。”

沈璃不敢带着行云乱走,怕毒液在他身体里散得更快,她将行云安置在一个空屋之中,此时睿王府中已找不到一个人影,沈璃唯有一咬牙,在他手背上一点:“这只能暂时缓解你的疼痛,我不通医术,你这伤寻常大夫又治不了,所以我只有离开京城,到郊外抓个会治人的山神来,时间会有点久,你耐心等着,哪儿也别去。”

行云无奈地笑:“还能去哪儿?我现在便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沈璃站起身来,沉默地望了行云一会儿,声音有些低沉:“待会儿……或许我就不回来了,但你放心,给你治病的小仙必定会来的。”她转身离开,再没有半分留恋,只是空气中留下来的声音比往日多了几分深沉:“此一别山长水远,再不相见……多保重。”

“这些日子,多谢照料。”

行云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无言许久,却恍然失笑:“道谢说得那般小声,你是有多不情愿啊……”风透过没关的窗户吹进屋来,扬起行云的发丝,刮散他唇边的轻叹:“最后……也不拿正眼瞧瞧我。”

多让人失落。

沈璃心想,虽说让墨方再争取了半日的时间,但面对魔界精锐,即便他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拖到那么久。沈璃实在不敢继续待在睿王府了,若追兵找来,只能害了行云,殃及无辜。如今她的法力恢复了七八成,面对追兵虽没有全部把握能逃脱,但在无人的荒郊野外,她至少能全力一搏,更多几分希望。

沈璃一人行动极快,瞬息间便转至郊外野山,她立于山头往远处一望,风和日丽,远处风光尽收眼底,京城城门已在极远的地方,她脚步一转,步入山林之间,寻得灵气极盛之处,掌心法力凝聚,覆掌于地,肃容低喝:“来!”

仿佛有一道灵光自她掌心灌入地面,光芒以她为圆心,极快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山石颤动,鸟兽惊而四走,劲风扬起沈璃的衣摆,待衣摆再次落地,不消片刻,寂静的山林里倏地出现数道身影。皆在沈璃四周站定,等他们周身的光华散去,沈璃站起身来向四周看了一圈,这里有一个白胡子老头、一个妙龄少女,以及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青年,众人皆是又惊又惧地望着她。

沈璃知道自己这身魔气定是吓到这些老实的仙人了,但现在也没时间解释,他们怕她一点也是好的。于是她脸色更冷,冷冷道:“谁会治病救人?”

几个山中地仙互相望了望,一个头顶鹿角浑身肌肉的青年颤巍巍地上前一步:“我……”沈璃眼神刚落到他身上,他便抱头蹲下发出一声怪叫:“嘤,别杀我啊!”

沈璃动了动嘴角,终是压住了鄙夷的表情,冷声道:“京城睿王府,现有一人躺在西边的厢房之中,他名唤行云,被化怨的妖灵所伤,体虚气弱,快死了。我来此处,便是为寻一人去救他。”

交代完这番因果,所有人都仿佛舒了一口气,白胡子老头立马道:“既是如此,湖鹿,你便随这位大人走一趟吧。”

湖鹿颤巍巍地望着沈璃,沈璃却道:“我不去,你自去寻那伤者。”她盯着湖鹿,眸色森冷,“治妖灵造成的伤要多久?”

“约……约莫半个时辰。”

“好。”沈璃手一挥,红缨银枪泛着寒光径直插入湖鹿跟前的土地里,枪尖深深没入地中三寸有余。湖鹿又发出一声怪叫,额上冷汗如雨,只听沈璃威胁道:“若半个时辰后我不见你回来,便以此枪,屠你方圆三百里生灵。”

枪上煞气骇人,众仙一时面如土色,湖鹿更是吓得腿软,往地上一坐。

沈璃抬头望天:“便从此时算起。”

白胡子老头气急败坏地上前一把捏住湖鹿的鹿角晃了晃:“还不快去!”湖鹿回神,连忙往地里一钻,使遁地术而去。四周小仙皆惧怕地缩成一团,怯怯地望着她,沈璃懒得再理他们,皱眉盯着京城上方的天空,一团黑云正在慢慢成形。

若她想得没错,那便是魔界追兵驾的云……竟是来了这么多人吗?魔君还真是铁了心要将她抓回去啊。

沈璃握紧拳头,心里恨极了拂容君,也恨透了给她赐婚的天君,更是恨透了那些提议让魔界与天界联姻的闲人,一场婚姻便能让两界亲密起来吗?开什么玩笑。

若天界能让魔界子民生活的地方与那些闲散仙人一般好,哪儿还需要他们想尽办法用联姻来巩固所谓的“友谊”……

沈璃沉思之间,黑云已在京城上空成形。她眉头微蹙,害怕魔界追兵伤害行云,但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她不在行云身边,谁又知道她和行云的关系呢。她方才在此地用法力召唤了山中仙人,追兵必定能察觉到她的力量,不一会儿便会往这边追来,待他们离开京城,沈璃便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湖鹿实在是个老实的小仙,让他去救行云,也不用担心他耍诈……

她就该彻底放下行云,继续自己的逃婚。

可随着时间流走,沈璃渐渐觉得有一点不对劲,藏着追兵的那团黑云一直停在京城的上空,没有往她这儿飘来,魔界的追兵不会察觉不到她刚才的力量,为何……

沈璃正琢磨着,忽觉地面一颤,一个头顶鹿角的壮汉破土而出,他身上本就少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一脸的鼻涕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他回头看见沈璃,将头一抱,哭道:“别杀我,别杀大家,不是我不救他啊,我拼了命地想救他,但是被人挡住了,黑衣服的家伙都好凶,呜呜,他们还揍我。”

沈璃闻言,脸色微变:“说清楚!”

湖鹿坐在地上抹了把泪,抽噎道:“我去了……找到了那个叫行云的人,他人好,知道我要救他,还对我笑,说谢谢,我是真想救他来着,但是突然有穿着黑铠甲的人走进来了,本来没事的,结果另一个大红衣服的家伙一来,就笑眯眯地问我,他问我一个地仙,为什么会在城里救人,我就老实回答了,结果……结果他们就不让我救人了啊,还打我,呜呜,还让我来传话,让你回去,不然就杀了那个行云……”

沈璃咬牙,心里已隐隐猜到这次魔君派来捉她的人是谁,黑甲将军和红袍男子,除了魔君的左右手青颜与赤容还能有谁。连王牌都拿出来了,看来魔君这次是真的动了火气。

沈璃犹豫至极,有了这二人,即便是她毫发无损的时候,也不能保证一定能从他们手下逃脱,更何况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而行云……

“那个人——行云他怎么样?”

湖鹿又抹了把鼻涕:“他快死了啊,我给他把了脉,他身体素来积弱,内息紊乱,应当是这几日疲惫至极所致,化怨妖灵的毒已侵入五脏六腑,没人救的话很快就会死了。”

沈璃眺望远处京城,手臂一伸,红缨银枪飞回她的掌中,她五指用力握住银枪,凭空一跃,只在空中留下一场疾风。待她消失之后,众仙皆嘀嘀咕咕地讨论起来: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家伙啊?一身煞气好吓人。”

“一看就是魔界的人哪!霸道又蛮横……湖鹿你没受什么伤吧?”

“呃,嗯,没事。”湖鹿继续抹泪,忽然有人指着他手肘后面道:“咦,你这是什么?”

“什么?”湖鹿费力地转头去看,但他浑身肌肉太多,那字正好藏在手肘后的死角处让他无法看见,别的仙人凑过来一看,奇怪道:“走?什么人在你这里用血写了一个‘走’字?”

湖鹿挠了挠头:“啊……是那个叫行云的人写的……”他想让这女子走啊,但是这女子好像没看见呢。

睿王府小屋之内。

行云静静倚床坐着,任由红袍男子好奇地左右打量着他,他也不生气,微笑着望着他。赤容观察了好一会儿,赞道:“倒是个淡定的凡人,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你这模样,看起来可是快要死了呢。”

“担心了,我便能活得久一点吗?”行云笑道,“若是那样,我就担心一下。”

赤容被他逗笑:“不愧是碧苍王能看上的男人啊,有那么点意思。”他转头冲门口招了招手,“哎,青颜,你也来与他聊聊嘛。沈丫头看上的男人呢,多稀有啊!”

守在门口的男子冷漠地回头望了他一眼:“若真是那样,你再调戏他,小心日后被记恨报复。”

“哦,这倒是。”赤容一根手指都快摸上行云的鼻子了,听闻这话,立即收了手,乖乖在一旁站好,“我可不想惹上个麻烦难缠的家伙。”

行云只一言不发地看着赤容,轻浅微笑。

忽然,空中气息一动,门口青颜的发丝微微扬起,他神色一肃,看向空中。赤容眼眸中划过一丝精光,倏地扬声道:“魔君有令,碧苍王沈璃若再拒不回宫,断其手脚,废其筋骨,绑去成亲……我素来心软,对熟人下不了手,所以,便只好杀了这男人了……”

话音未落,房顶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响,声音传入耳朵之时,红缨银枪也扎在赤容脚边,澎湃杀气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一步,紧接着一声更大的响动传来,屋瓦落下,深衣束发的女子从天而降,赤手空拳与赤容过了两招,逼得他退至门边,与青颜站到了一起。而沈璃则身形一闪,于行云床前站定,拔出银枪,目光慑人。

“本王在此,谁敢放肆?” hxvU2uzzy/s+2Tdpch8fH1nGoCPK+J517Rmaw++mlMMbUDHctzoIdhoDEfhP3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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