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夏末,我买了一个二十九寸的白色箱子,上面被我和黄鹤一起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贴纸,十分壮观。因为它浮夸的扮相,以至后来在印度穷游时,我所到之处总是引来印度人民的热情围观。
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我拖着这个满满当当的箱子飞去了北京。
离开长沙那天,温度很高,我穿着那条宝蓝色的长裙在公寓楼下等R,下午两点的飞机,十二点半我们才碰面。
帮我把箱子放进后备厢时,他皱着眉说:“怎么这么重。”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嗯啊,带了好多东西,不打算回来了。”
他呆了一下,又用试探的语气来确认我刚刚说的那句话。
“不打算回来了?”
“嗯啊,我想试试看北京的生活。”
他开车送我去机场,车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音乐声,我戴着大大的墨镜,看着在我身后不断倒退的风景。
临行前的这顿午饭我们吃得都不太好,时间太紧,甚至来不及慢慢咀嚼,我们说话的时间比吃饭的时间还要多。
我看着他,比起我们刚刚认识的那个时候,他胖了一点儿。
他说:“别人都说我稍微胖一点儿比较好看。”
我嗤鼻一笑:“他们骗你的,只有我才不会骗你。”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你,也因为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我们认识的时候,彼此都才刚刚满二十岁,解放西路的霓虹灯下人影如鬼魅,整座城市隐约散发着堕落的美。
在酒吧里认识的朋友,当时大概谁也没想到后来会长久地留在对方的生活当中,我喜欢过他蛮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他是翩翩少年,Zippo(之宝打火机)划出的火焰,惊扰到骚动的青春。
我们之间没有天雷地火的情节,也没有风花雪月,甚至在艺术加工之后都编排不成一个动人的故事。
我们只是认识了,然后离暧昧很近,离爱情却有些距离,后来的日子里我看着他换女朋友换得很勤,一面挖苦他,一面又庆幸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从学校里毕业的那一年,找房子找得焦头烂额,他大概是听别的朋友提了这件事,打电话给我,带着一点儿优越感说:“你怎么不找我帮忙?”
那个六月的周末,他开着车带着我满城转,我一面盘算着自己的卡上还有多少钱,够找个什么档次的房子,一面尖酸刻薄地嘲讽他说:“还是你们纨绔子弟过得好,二十出头就开这么贵的车。”
他无奈地叹气,说:“葛婉仪你够了,我这样的都叫富二代,你要真正的富二代们情何以堪?”
他对我的称呼从最开始的舟舟,到后来叫葛婉仪,直到如今带着调侃意味的舟姐,正如我们之间的关系,从礼貌到别扭的尊重到完全冰释前嫌。
我曾经问过他:“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他想了一下回答我说:“发财算不算?”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你肯定觉得我很俗气吧。”
我笑一笑,没说话。
或许每个女孩子也都经历过这样的感情,它并不刻骨铭心,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既不会恨得咬牙切齿,也不会深情得永志不忘,这个人的名字不是禁忌,而是茶余饭后可以拿来做话题的谈资。
这段感情不需要你回避着某条路,某个街口,甚至某座城市,你去到这些地方完全不会触景生情,旁若无人地蹲下来哭泣。
你甚至会怀疑,你真的喜欢过这个人吗?这么平凡这么普通的一个人。
因为我们对人和事物的态度,其实就是某个时间段,自己内心的折射。审美其实是善变的,只是我们当初都不明白。
因为成长的过程本是不断的筛选,在经历了时光的打磨之后,你所喜欢的那些人和事物,较之从前的乱花迷眼会更接近你的本性,而筛选这件事,不可避免地会让你疏离你的从前,这其中包括了你曾爱慕的,你曾喜欢的。
其实这并不是他们的错,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好,而是因为你的眼界打开了。
你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广袤,它给你提供了越来越多的真相,你从中获得新的力量,而这力量不再寄希望于他人,而是来自你的灵魂。
而那些跟不上你节奏的人,无法保持跟你一个频率的人,以及那些早已选定了与你的路途相反的方向的人,便通通成了昨日之日不可留。
在机场分别时,没有难以难舍的情绪,放下箱子他就开车走了。
倒是我,站在候机大厅的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
我的目光沿着他的车消失的方向看过去,仿佛还能看到那一年,我们才二十岁,一切都还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