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lulu姐唯一一次认真的长谈,发生在我离开西宁前的那个晚上。
当时她是桑珠的义工,负责前台接待,我入住的那天晚上她值夜班,快十二点我才到旅店,并且在办好了入住手续之后,我还锲而不舍地抱着笔记本坐在已经熄灯了的公共大厅里蹭Wi-Fi。
我想Lulu姐对我的第一印象一定不太好,那天晚上她催了我好几次我都不肯走,当时她并不知道我的职业,不知道那天晚上累得筋疲力尽的我其实是在赶一个专栏稿子。
我大概是那年夏天在桑珠待得时间最久的客人,整整半个月,我哪里都没去,牢牢地霸占着靠窗的那个位子看书,上网,吃水果,喝酸奶,写日记和明信片。
Lulu姐有时候路过,看不过眼了,就会问我一句:“你辛辛苦苦地跑到青海来就是为了上网吗?”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冲着她哈哈笑。
那时候她一定觉得我是神经病。
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引起她注意是因为我看一个求婚视频看哭了,哭得有点儿吓人,她从前台跑过来问我:“怎么了,舟舟你哭什么?”
我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告诉她:“我没事,就是太感动了。”
她带着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了我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至此,我们才算是正正经经地认识了对方。
买好去张掖的票之后,桑珠所有的工作人员看到我都会问一句:“明天走啊?”
我说:“是啊,不好意思继续待下去啦。”
当时的店长小孙哥一直很照顾我,在铺位最紧张的时期总会利用私权给我留出床位来。
前台的萍萍,是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有时候趁人不注意,会给我单独调很好喝的奶茶。还有好几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每次在晒衣服的天台碰到我都会热情地说:“这里空着,晾这里来。”
我丝毫不怀疑自己是有史以来桑珠最受欢迎的客人——之一。
有时候我也会思考,到底是因为我从没遇到过坏人,才能一直维持对善良的信任,还是因为内心一直保有孩童的纯真,才能一直享受这种让人羡慕的好运?
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离开西宁前的那天晚上,大厅里闹哄哄的,一大群年轻人拖着很多东西吵吵嚷嚷,领队的是一个高白瘦的男生,看起来比他们都要大,有点儿幼儿园老师带孩子的感觉。
他们是一群义工,大部分都是在校的大学生,第二天就要前往玉树支教。
彼时我刚洗完澡,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绸缎面料的衣服,披着头发坐在前台喝酸奶,Lulu姐悄悄对我使眼色说:“那个男生不错啊,要不要认识一下?”
我差点儿把酸奶喷出来。
夜渐渐深了,站在吸烟处,Lulu姐双手抱肘,静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你抽了多少年烟了?”
让我想一想,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心里那个名字是周。
分开一年之后,他在另外的城市,我的朋友打电话给他,反复问:“你们真的没可能了吗?”他在电话那边斩钉截铁地说:“没可能了,以后不要再问了。”
他大概也没想到,那通电话摁了免提,我就坐在旁边。
电话挂断之后,我很久没有说话,我记得他们在我旁边说:“你想哭就哭啊,没关系的。”
我说:“我不想哭,你们给我支烟吧。”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就是我第一次抽烟,当时我的确是觉得有点儿伤心。
为什么你那么果断,为什么你那么决然?
为什么你完全不想想我的未来,将来我要如何生活下去?
怎样再去相信爱,怎样再去相信自己依然值得被爱?
多年后,生命里来来去去的人多得我都记不清楚名字和面孔了,我才明白一件事,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的伤心,只是自尊受到了打击和挫折,真正能够伤到我们的心的人,这一辈子也只有那么几个。
所以,从十六岁开始,到现在,我的烟龄是八年。
不断有人从我们的旁边走过去,我说:“Lulu姐,我们明天就分开了,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扬起眉毛跟我说:“人生是一本写好了的书,我们每天的生活不过是在翻页而已。”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她到底是做什么的,义工显然只是一个暂时的身份。
到了离别的这一天,她才告诉我,她是一个传教士。
她说:“我从知道你的职业那天开始,一直在网上看你的微博和日志,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很爱的人,那段感情还没有过去。”
我是个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的人,但说不清楚为什么,听到她这句话,我的眼泪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来。
一个曾经占据你心灵和情感的人,一个曾经教会你如何去了解这个世界的人,他不是别的,他是你的天空、阳光和氧气,一旦失去,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可以取代,可以弥补。
Lulu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凝视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我,说了那段至今我还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的话——
舟舟,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你的爱人。其实每个人都有,但等待的时间长短不一样。恕我直言,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也许你等的时间要比别人长一些,你要有耐心,不要急。
神会安排好一切,你要等。
我不知道这些年来,自己所承受的一切是命运对我的恩宠还是惩罚,如果是前者,那我是应该从容地面对痛苦。
命运是公正的,它知道你的极限在哪里,它不会把你承受不了的苦难强加给你。
你要相信每个苦难的生命都会迎来一个摩西,相信他的强大和慈悲,相信他会奉耶和华的旨意,以权杖分开红海的水,最终你会抵达丰饶之地,上帝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