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3月1日,伪满洲国傀儡政府在日本扶持下宣布“建国”,《满洲国建国宣言》声言,凡长城以北关外东北四省均为所谓的“满洲国”的“法理”领土,热河也包括在内。于是日本即以《日满议定书》为约,积极侵略热河。
1933年初山海关沦陷后,1月21日,日本外相内田康哉于贵族院发表演说,表示“热河省为满洲国一部分”。2月10日,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召集各师团、旅团的主任参谋,传达了进攻热河的作战计划,宣布“进攻热河的目的,在于使热河省真正成为满洲国的领域,并为消灭扰乱满洲国的祸根,即华北张学良势力创造条件,进而确立满洲的基础” 。2月11日,国民政府代理行政院长宋子文、军政部长何应钦、外交部长罗文干等至北平,与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理委员长张学良商讨保卫热河问题。宋子文对热河守军将领表示:
本人代表中央政府,敢向诸君担保:
吾人决不放弃东北,
吾人决不放弃热河,
纵令敌方占我首都,
亦决无人肯做城下之盟也。
就在一天前(2月10日),文物南迁列车终于到达南京浦口火车站。
8日,宋子文已致电行政院秘书长褚民谊,请其与军政部接洽,派得力宪兵到浦口接运文物,并令其派行政院高级职员带封条随船到沪监运。
同一天,宋子文致电南京军政部,请其派宪兵到浦口火车站接送故宫文物。
浦口火车站是津浦铁路的终点站,津浦铁路于民国元年黄河大铁桥建成后全线通车,北接京津(平津)铁路,南接沪宁铁路,经天津、沧州、德州、济南、泰安、滕州、临城、徐州、蚌埠等站而抵达南京浦口,成为民国时代的交通大动脉、“陆地上的大运河”,两年后竣工并交付使用的浦口火车站,也成为南下北上的枢纽,自建成以来,这座老式英式风格的火车站不知迎来送往了多少名人。朱自清著名的散文《背影》,是写他二十岁时(1917年)从南京到北京大学读书,父亲到火车站为他送别的场景。那个火车站,就是浦口火车站,父亲为了给他买橘子而爬上的月台,就是浦口火车站的月台。1919年,毛泽东送湖南留法学生去上海,在火车站丢失了一双布鞋,从而一筹莫展,幸而遇到老乡,才解了燃眉之急,毛泽东后来在陕北窑洞的油灯下对斯诺回忆说,他丢鞋的地方,就是在浦口火车站。1929年,孙中山先生的灵柩也是从北平运抵浦口火车站,火车站外面就是浦口码头,那时没有南京长江大桥,从火车站进入南京市区要从浦口码头上船,渡过长江,才能进入南京市区,孙先生的灵柩也是这样过了江,运抵中山陵安葬。
列车徐徐驶进浦口火车站,站台上岗哨林立。众多的面孔中,吴瀛一眼认出两个人的面容,一个是张继,一个是褚民谊。
吴瀛先生走下列车,张继上前与他握手,彼此寒暄,互道辛苦。
吴瀛先生从褚民谊先生口中得知,就在一天前,张继先生趁宋子文在上海,在中政会议上提出一个紧急议案,要求故宫文物分运洛阳与开封。 在他看来,故宫文物存放在上海的外国租界里,是国耻,必须另外择选安全的地方。与会人士没有特别的意见,议案就这样通过了。
南行的列车就这样在浦口停了下来。吴瀛被临时安顿在中央饭店住下,夜半醒来,不能入眠。南方的初春多雨,他担心下雨,会淋湿火车上的文物,尤其是那部文渊阁《四库全书》。
吴瀛先生后来回忆说:“如此大的责任压在我的肩上,真出了事自己要砍自己的头呀!我迷糊地似睡非睡,似乎天已黎明,东方发白了。一骨碌爬起来,先开窗看一看天气,可不是么?有些迷蒙的细雨。”
吴瀛披衣而起,穿过雨幕,急急赶到军政部,借了大批油布,然后赶往火车站,看到火车并没有漏雨,悄悄放心了些,然后派人去军政部领回油布,盖在火车的顶棚。
吴瀛又赶到行政院,敲秘书长室的门。褚民谊开门,他忙问洛阳、西安的文物存放地找到没有,褚民谊说还没有。吴瀛感到一阵怅然,现在列车就停在浦口,不知道往哪里开,不仅时时处于危险之中,而且每天有五百名军人守卫,仅伙食开销就是不小的数目。吴瀛问褚民谊,在南京是否可以找到更安全的存放点。褚民谊突然想到,在中山陵下面,有新建的全国运动场,有运动员宿舍,都是钢筋水泥建筑,第一次全国运动大会,至快要在半年以后,可以暂时用来安放文物,岂不是很好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吴瀛到行政院,约上褚民谊,还有一位行政院参事方叔章,三人一起前往中山陵踏勘。
他们从中山陵后面的一条小道沿阶而上,吴瀛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着台阶。大约走了360个台阶,他们看到了褚民谊所说的钢筋水泥建筑。建筑的空间很大,足够存放文献馆的档案箱,但它有着致命的问题,就是空气潮湿,不宜存放纸质文物,而这里地势高,又给搬运造成很大麻烦,倘赶上雨天,搬运更加困难,很容易给文物造成损伤。
吴瀛感到山穷水尽了,他只能待在南京,守株待兔似的,等待宋子文归来。
[图1-34] 易培基致蒋介石急电,1933年2月7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几天前的2月7日,易培基已急电蒋介石 [图1-34] :
特急南昌蒋委员长勋鉴:
密故宫物品运沪亦系中政会暨政府决案,早经昭示中外,今忽改运开封,中央大信似有未符,且该地设备全无,萑符水靖,重宝轻置,毁散堪虞,请折衷办理,以第一批运出之文献档案千余箱改运洛阳,古物图书仍运沪,双方兼顾,分别保存,请即电中央,挂恤舆情,至为感盼!
北平故宫博物院理事会文印
2月11日,易培基再度急电蒋介石,请其设法维持文物迁沪保管原案。 第二天,易培基收到蒋介石回电,称:“故宫古物中 意应即留 京……已电楚伧、子文两兄办理矣。”
12日,蒋介石致电中央党部秘书长叶楚伧、代理行政院院长宋子文:“故宫古物第一批已抵浦口,久停车站,殊非所宜,开封设备全无,运汴自应从缓。”
关于故宫文物到底在哪里落脚,蒋介石在2月12日的工作日记中是这样写的:“中 意应即留在南京,暂存中央医院新建之屋内,由行政院负责保管,并由中央党部派员监督,以昭慎重。”
16日,故宫博物院协助会召开临时会议,出席者有常务委员铎尔孟、任鸿隽、福开森、秘书李麟玉、袁同礼、傅泾波,福开森任会议主席,故宫博物院代表俞同奎列席会议。会议通过议决:对于中政会决议文物又须运存开封一事,以为殊多危险,拟请转电政府速定安全办法与地点。
20日,故宫博物院协助会史量才等人致电宋子文,恳请速将滞留浦口故宫文物运存安全地点,“不至以迁地而损失”。
2月下旬,易培基致电宋子文,“南迁文物久停浦口,殊多危险,应请贵院转电中央,速定安全办法与地点,妥为保存。”
文物列车的去向,依旧扑朔迷离,那志良形容当时是“抬着棺材找坟地”。在浦口停留的日子里,故宫人百无聊赖,只好在浦口逛街,“后来发展到下关”,因为没带书籍,更以听曲、吃饭为乐。然而漫长的等待,终至连常去的天津馆里的鲤鱼都“渐渐吃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