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冬季,小单再次到医疗站就诊。他得了大家从未遇到过的怪病,没有任何原因,时常全身瘫软。其实病程已经有两年之久,虽然多次到医疗站就诊,但因一直无法明确诊断,所以一直未得到有效治疗。
这种情况始于2004年,但那时症状不是很严重。只是冷的时候会感到腿软,膝盖不能打弯,一弯就会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所以他走路时必须尽可能使膝盖保持僵直。这就使小单有时走路的姿势颇为古怪,很像传说中的僵尸。
2005年,病情逐渐加重,出汗或者运动过后,就会感到腿软,手也软,甚至全身动不了,但症状只是偶然出现,且只持续一两天,绝大多数时候是正常的。但这一年发生的一件事对他打击比较大。那是军分区组织中秋节篝火晚会。作为主持人的他突然发病了。高原的中秋节已经很凉了,尤其是晚上更冷。作为主持人,小单提前到晚会现场做准备工作,谁也没想到,受到凉气侵袭后,小单突然双腿发软站立不稳,一下跪了下去,站不起来了。大家赶紧搀扶他回房间休息,主持人只好临场换将。负责现场组织的宣保科的王科长乍听此事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是小单另有原因临阵逃脱,专门跑到宿舍去现场验证。看到小单瘫倒在床无法动弹,才相信了这事。
2006年,是小单病情最重的一年,也是他最痛苦的一年。这一年,部队担负了野外施工任务。早上天色未明,大家就带着干粮出发了,到群山之间挖土刨石、抬埋光缆,直到夜色漆黑才回到帐篷里。施工劳累加之环境艰苦,小单开始频频发病,症状甚至频繁到每隔一两天就会发作一次,要持续四五天才能缓解,而且严重的程度前所未有。最严重时,除了思维正常,整个人完全是瘫软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哪怕是出去小解,都需要同住的人两边挂着拉出帐篷。
一次,大家都去工地了,小单一个人躺在帐篷里,想喝水,叫通信员,不巧通信员刚好出去了。他想自己挣扎着爬过去,大脑发出了行动的指令,可是瘫软的肢体却无法产生任何动作。静静躺在地铺上,除了眼珠能够转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散乱地堆放着,大脑却似乎从未有过的清晰。那一刻,他的心沉入了北极坚冰之下的深海里,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在自我安慰中挣扎了两年之后,他终于对自己绝望了。他第一次想到了自杀。他用目光一遍遍扫描着支撑帐篷的铁架子,想象着把自己悬吊上去的样子;也一次次估算着床铺到木箱上水果刀之间的距离,但他再一次绝望地发现,此时此刻,他甚至连自杀的能力都丧失了。因为他不但爬不起来,甚至拼尽全力也无法将躯体挪动分毫。那一刻,他的心痛得完全麻木了。
深秋季节,施工部队回撤到狮泉河镇。小单再次到医疗站就诊时,门诊值班的我认真分析了病情,诊断他患的是低钾血症,并进行了治疗。在长期的治疗接触中,我对小单的成长经历有了一些了解,由此渐渐体会到,疾病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痛楚,比身体痛苦更为残酷的是,自尊心和自信心遭受的一次次践踏。因为在他心目中,军人理所应当是力量的代表。作为军人,软弱无力是最令人不屑的,更是可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