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小单刚到连队任排长三个月。他接受了一项任务,带领二十几个人,护送汽车营运送物资的车队前往山冈边防连。那一年他二十三岁。
曾经有人解读阿里的意思是“我,我们”。后来有一些研究上古文明的人们认为,阿里是一个早已消亡了的叫作苏美尔语的称呼。在苏美尔语里,“安”是它最伟大的天神的名字。“安”被翻译成汉语后演变成了“阿里”。所以,阿里实际上整个一片区域都是天神居住的地方。还有一种解读,“阿里”是藏语音译,意为“领地”“领土”“属地”等。这与吐蕃有关。吐蕃王朝赞普之后裔吉德尼玛衮这个落魄的王子来到原属象雄十八部统治的区域,并在此扎根,最终统领阿里。自此该地已经完全臣服于赞普后裔。故此在9世纪中叶以后藏文古籍中开始出现“阿里”一词,意即“王的属地”。至9世纪末,“阿里”一词便在各种藏文史籍中屡见记载。
格尔贡涧沟,是用古老的象雄语言命名的一条山沟,它所代表的意思如今已经无法解读。但在古格王国的发祥地,古格王朝的后人们,大都将它释义为“好水”“甜水”“秀水”。说的是阿里这片神之居所仅次于圣湖玛旁雍错的好水。顾名思义,格尔贡涧沟应该是一条流淌着好水的山沟。对牧民而言,确实如此,沟底有清溪潺潺,孕育出青草丰茂,时常有肥硕的野兔旱獭拖动着圆滚滚的身子,蹲在路边草丛中,滴溜溜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渐行渐近的牧人、羊群或者车辆。但对行进的车队,这却是一条典型的死亡谷底。
格尔贡涧沟是通往山冈的必经之路。而这条所谓的路,不过是追随着山谷间流淌的溪流,断断续续留下的车辙印而已。河流在谷底随着山势肆意扭转,当扭转幅度大到形成一个回头湾的时候,路面便被硬生生拦腰截断。
20世纪90年代一个秋季,汽车营教导员南万林带领十四台满载给养的东风车前往什布奇,途经格尔贡涧沟。走进格尔贡涧沟,开始还算顺利,但当他率领的“打头车”离出口还有大约两公里时,车队突然遭遇了雪崩。格尔贡涧沟瞬间被大雪填平,谷底的积雪最深处达二十多米。好在车队快出去了,有十台车没有被埋住,但有四台车却被雪崩汹涌的气浪推上了对侧山坡,瞬间变了模样。他们立即挖雪自救,工具不够用就用手扒。整整十一天,二十九名官兵硬是用手一捧捧地扒出了一条九百多米长的通道。当赶来营救的工兵连到达后,大家合力又挖了二十六天,车队才走出了格尔贡涧沟。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南万林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车队脱离雪崩后又在马阳六桥附近的山沟里遇上了暴雨和洪水。暴雨中洪水突然从四面倾来,五公里长的路段顿时一片汪洋。巨大的浮冰群顺着山坡倾泻而下,撞击得满载物资的东风卡车在洪流中扭摆着跳起了舞蹈。这一困又是整整二十九天。
从狮泉河到什布奇的距离是三百公里。这三百公里的路程,他们整整走了六十七天。横穿了整个喜马拉雅山。
寒季的格尔贡涧沟,极冷,却也极美。整个路途,仿佛玉树琼花镶嵌的通道。偶有零星青翠被凝冻,成为冰雕雪砌中令人惊叹的绝美。那是谷底暖季萌发的植物中,偶有细草或碎花因贪恋暖日金光,不及匆匆奔跑,稍一驻足便凝成了冰雕。因为尚未来得及抽穗、结籽,所以无法为来年萌发留下希望,但它们却定格了短暂生命中最华美的音符,在冰雪世界中谱写了生命的绝唱。
小单他们一路上走得极为艰难。溪水早已结了冰,车辆驶过,光洁的冰面瞬间掬出碎玉万千,一个个碎裂的冰碴儿凛凛直立起来,仿佛一丛丛森森的利刃。沉静的流水原本被抑郁地禁锢在冰层下,此时突然被解了禁,立刻急急溢出,悄然漫过冰面,缓缓向前行走。当脚步迟缓到难以继续迈进时,水流再次凝结。只要有车轮碾过,河水就会一次次漫过,一次次凝结。冰面随之一层层加厚,水位也一点点升高。
冰河路面,载重卡车依靠自身之力根本无法通过,只能靠牵引车一台一台拖过去。天太冷了,车辆驶过水流后停下的瞬间,四个半人多高的车轮立刻就被冻住了。酷寒用坚冰把车轮焊得死死的,丝毫转动不了。驾驶员们只好拿着喷灯烤车轮,一个个烤过去,直到把四个轮子的冰都烤化了,汽车才能开走。接着再牵引下一台车,再用喷灯烤车轮。这繁杂的过程极大延缓了卡车的行进速度。渐渐有人发现,开过溪流后不要停车,即便无法开走,也要前后倒车,只要车轮不停,就不会被冻住。这一发现让车队过河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不过依然时不时有车辆通过溪流后还来不及行驶就被冻住了。
在格尔贡涧沟,类似于这样横过路面的水流有九道,每一道都需要这样驶过。
格尔贡涧沟,全程不到三十公里。二十几台车,整整走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