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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和朱干干

张兆和

我们九个姐弟出生后,吃了两年奶妈的奶,即行断奶,由干干带领。不吃奶,干带,所以叫干干。干干全是寡妇,不是寡妇不会外出帮工。我的朱干干有一儿一女,她为了让儿子能进私塾念书,把女儿给了人家当童养媳,独自一人外出。

大大儿女多,家务忙,还要管合肥的田租账目,忙不过来,因此不得不把孩子交给干干,要干干严厉管教。我们叫母亲“大大”,干干却叫“娪妈”。每个干干除带领一个孩子外,还兼领一份杂务。比如窦干干带二姐,同时还管女教师和我们的早饭菜。大姐是祖母的宠儿,吃住都随祖母,由陈干带领。朱干除领我外,还替大大梳头收拾房间。

有一次,大大忽然想起要在干干中推行识字运动。因为干干中,除了领二弟的郭大姐能唱唱《天雨花》《再生缘》,再没有第二个识字的了。

高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有时大大在报纸上看到些有趣的事,如“鸡兔同笼”,只有学生才会考虑的四则算题,高干居然算得出来笼中有几只鸡几只兔,我非常佩服。(因为我算术最差。)

大大每天早晨趁朱干为她梳头时,排开二十个方块字在桌上,一面梳头,一面教朱干认字。没有多久,朱干竟把一盒字认完。认字以后,她还不甘心,又自己花钱,买来九宫格大字纸,练习写大字。不记得有多久,居然能自己阅读《天雨花》《再生缘》,不必劳郭大姐说唱了。到后来,连《西游记》《三国演义》也能勉强看下去。每晚在一盏煤油灯光下,十分耐烦有兴致地看。遇到不认得的字,就把我踢醒问我。那些古人的名姓,都是平时不常见到的,我不认识,就胡诌乱说,她也信以为真。她认为,我们既进了书房,一定认识,经常向我和二姐问字。

有一次,朱干向我和二姐招手示意,要我们跟她到厢房去。原来,为了酬谢二姐和我,她请大师傅做了一大盘醋熘黄鱼!我同二姐美美地饱餐一顿。这是我一生中很少吃到的好黄鱼。

从上海搬到苏州寿宁弄大宅院,天地广阔多了。有一次,朱干从外面捡到一只小狗,就带回来喂养,取名阿福。阿福长大了,除了两只黑色下垂的大耳朵,全身黄色,尾巴也是黄的,卷的,毛茸茸的,好看得很。你拍拍它的脑袋,它就向你摇尾巴,又雄壮,又亲人。

夏天日长事少,常常看到朱干干手执鞋底,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阿福也伏地而卧。因为圆门外就是花园,通风凉快,她同黄狗睡得十分酣甜。

我是从来不睡午觉的,走路总是蹦蹦跳跳地跑。有一次我从前厅通过过道往后院跑,忽然阿福发疯似的从内院往外跑,我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跌得好重,我不敢吱声,揉揉疼处,悄悄走开。我怕朱干骂,我又爱阿福。

对朱干,我要写的太多。后来她把自己的孙子送来北京念书,解放后在农村做了不少工作。她非常有毅力,有自己的看法,从不动摇。

她从小带领我,教育我,对我要求严格。我这辈子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得以颐养天年,至今不衰,一部分和朱干对我的教育有关。

1997年6月27日毕
(录自《张家旧事》,山东画报出版社,1999年版) +DD5nrlteoJrhlh9rfM7VQ+Gtp8MvCFwDBLRxFPbRa1vhfBS4lstVOLdpZIlrC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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