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从鸡鸣寺回来又惊又喜。偷偷将自己这番遭遇告诉了母亲。罗氏一听当即那头疾吓得好了一半,握住女儿的手,翻来覆去瞧了仔细。见她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里,又听闻江盆的英勇表现,心里欢喜,招了江盆来见。
江盆入府半年,跟着一众丫头仆妇远远瞧过罗氏也不过两三面。罗氏身子不好,深居简出,她又是一个厨下粗的丫头,轻易不会有机会到前厅去。
江盆听了罗氏召见,心里又喜又惊,仔仔细细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得体,这才随着下人到了内宅。
罗氏揽着还在怀里撒娇的罗娘子,瞧见江盆进屋,推了一把女儿,坐正了身子。见江盆身姿纤细,面容姣好,倒是吃了一惊,“听张婆子说你刀工了得,还以为是个泼辣娘子,这才让你陪着敷儿去,今日一见,没想到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抬头我仔细瞧瞧。”
江盆头一次靠近罗氏,心里慌得擂鼓般,听见罗氏唤她,微微抬了头,瞧见罗氏一张面皮苍白,整个人瘦弱单薄,肩头只披了一件薄衫,不禁鼻头发酸,颤着声音,“天寒,夫人身子不好。奴婢擅做鱼汤,冬日里来一碗,最暖身子。”
“瞧瞧这贴心。”罗氏撇了一眼罗敷,伸手点了女儿额头一下,嗔怪道:“不像你,就知道让你娘操心。”
“母亲这般说女儿,女儿可恼了。”
这罗敷撒娇卖萌瞧得她眼红,江盆尴尬地陪着笑,吧嗒吧嗒心里这滋味,又酸又涩,嫉妒的滋味,羡慕的滋味?
罗氏夫人说了几句褒奖的话,赏了几件首饰便让江盆退下了。罗敷瞧见她娘这会子没了精神,扶着她娘躺下,守在她娘身边,一遍闲聊一遍抓过一方绣品。
这方帕子她她拿来打发时间,一直懒懒散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小半月了才绣了一片叶子。
“什么味道?这么鲜?”
罗敷放下手中绣品,见全儿端进来一碗热汤,一掀开盖子,香气直冲。罗氏瞧了一眼,只觉得食指大动,就这女儿的手饮用了小半碗,竟然鲜美异常。
罗氏一询问竟是江盆做的鱼汤,这丫头倒有这份忠心,还以为不过随便说几句在主人面前表表功,没想到是个说到做到的丫头。这渔汤毫无腥味,不知用了手法。
罗敷最讨厌鱼腥味,听母亲频频夸奖,忍不住也尝了一口,心中一动,想起那日遇到的小郎君,心里有了计较,面色也微微泛红。
江盆聪慧忠心,很是得了母女俩的心意,罗氏便将江盆从厨下抽调出来,放到了罗敷身边。江盆守在罗敷身边倒是日日可见罗氏,瞧着母女俩相处,心里发烫,禁不住遐想起若是有一天也能堂堂正正认了母亲。一想到这儿,江盆更是越发将一颗心儿扑在母女俩身上。
这日,江盆提着食盒等在皇城司巡防营,不停地皱眉咂舌。前几日才放了狠话和卫撤一刀两段,今日又巴巴送上门来,这脸打得真是又快又狠。她有些后悔,本该咬紧牙关,即便罗小娘子落了一箩筐的眼泪,也绝对不该答应送了这鱼汤来。怎奈罗娘子春心初动,一听闻这渔汤滋补温养,信心念念让自己那恩人也能喝上一口。
卫撤化身沈柱,在京中本无相识之人,并不知道什么人会特意来寻他,出了巡防营的大门,瞧见江盆也是一愣。
“你......”
“这位便是沈柱沈郎君?”江盆恭恭敬敬,递上食盒,“罗家娘子感谢将军救命之恩,命奴婢送上鱼汤,以表谢意。”
“你我倒不必如此......”卫撤见她口中奴婢,言语中疏离冷漠,心里有些不自在。
“你我素味平生,我和郎君实在是谈不上你我,郎君这么说实在是抬举奴婢了。”
卫撤一阵语噎,接过食盒,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就在巡防营外说了几句,不过片刻的功夫,有一人躲在一旁却是急得抓耳挠腮,他离得远,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可又不敢靠近,生怕惊动了江盆。
那日穆小侯爷在罗家尝过了那鱼脍,心里便笃定这出自江盆之手,却是不敢逼迫得太紧,生怕她像条狡猾的鱼儿般逃了。
穆小侯爷在罗府对面的李家老店租了一间客房,选了一间正可瞧见罗府角门的房间,日夜盯着双眼不肯离开,生怕自己一个眨眼,错过了。
人跟打了鸡血般这几日不吃不睡,双目炯炯有神,到了夜晚又不肯让小厮掌灯。漆黑的屋里那双眼睛闪烁着灼灼光芒,野狼般。
这几日伺候穆小侯爷的小厮可跟着遭了罪,外边客栈自不比侯府舒服,这小侯爷又这般折腾,小厮几个日夜只睡了个囫囵觉,只觉得双眼发直,实在是熬不住了,心中暗道:“熬鹰也没这个熬法呀。”
小厮趁着夜晚不得眼,学了黄花鱼般溜了边,靠着柱子偷偷打起盹来,正梦游太虚流连忘返,心满意足的口水直流,只听得“哎呦”一声,吓得那小厮三魂七魄都出窍,当即惊醒困意全无,抬头一看,小侯爷竟然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客栈老板一见贵客倒在自家店里,当即也慌了神儿,手忙脚乱将人抬到了榻上,又吩咐小二赶紧请了郎中来。
郎中今年六十五,胡子白了一大把,被小二扯到店里时已经累得气喘如牛,带懒袍松,脸色苍白,并不比躺在榻上的病人脸色好看多少。哆哆嗦嗦的手指按在穆不沉的脉门上,在众人焦躁的目光中,吐出几个字来,“没病,这人几人没合眼了吧,太困了,只是睡过去了。”
老郎中瞧了一眼那小厮,摇了摇头,“年轻人也不能这么祸害身子,熬鹰也不是这么个熬法?日夜轮回,该吃吃,该睡睡。”
穆不沉睡了三天三夜,一睁眼便爬到窗口,将罗家大门如常,心里松了口气,想起那日瞧见江盆出入罗府角门,心里一甜,不禁轻笑,道:“看你还跑?这半年可让小爷我难受得......”
小厮将穆小侯爷醒来神采奕奕,心里长长吁了一口去,刚下开口劝劝这位小爷赶紧回了侯府,突然穆不沉摆了摆手,双眼发直,突地跳起,兔子般跑了。
穆不沉一路尾随江盆到了巡防营,见她和卫撤见面,酸了吧唧,“还给他送吃食?小心噎死他。”
卫撤带着江盆送来的食盒进了皇城司,几个同僚听闻是一个小娘子特意送过来热气腾腾的鱼汤,打趣他道,“沈柱,行呀,闷声发大财,这才来了京城几日?竟有了相好了?”
“什么相好的?说说让小爷也跟着乐呵呵。”
穆小侯爷背着双手,探进人群,这热闹没他可不行。卫撤腼腆地笑了笑,还以为又是哪位好打趣的同僚,一抬头瞧见正是那穆不沉,当即脸色一变,呆若木鸡。
“坐,坐。别客气。”
穆不沉伸手搅动了几下那鱼汤,频频点头,“香,大冷天喝口热汤正合适,沈郎君好福气,你倒说说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善解人意?”突地穆不沉立起眉头盯着卫撤,但凡他敢说是江盆,他便动手撕了他的嘴。
卫撤迎上穆不沉挑衅的目光中,笑了笑,“小侯爷可说笑了,哪里来得相好的,不过是那日罗小娘子带着方才丫鬟,路上遇到了强盗,沈柱恰巧路过,伸了把手。”
穆不沉一愣,卫撤这几句倒是让他始料不及,“遇到了强盗,我怎么不知道?”不禁拍了大腿,这睡了三日,没想到错过了英雄救美的机会。
众人一听是英雄救美的戏码,又是一阵起哄,非让沈柱说说,沈柱撇了一眼独自发呆的穆不沉,有意提高声音讲起那日事情。
穆不沉一拍桌子,故意将那鱼汤震翻,鼻里哼了一声,“小爷觉得这汤有些人就不配喝。”
众人将穆不沉怒气冲冲而去,面面相觑,有好事之人咬起耳朵,原来罗家小娘子是穆候府正相看的人,穆不沉这邪火大概是因着被沈柱无意中带了绿帽子。
卫撤重返京城,受了不少嫌气,这会子能让穆候府的小侯爷吃瘪,心里不禁畅快不少,眉头动了动,连着那条疤痕也跟着意气风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