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警察局凶案组的警探只需在一条阳光普照的走廊上走一小段,就能到达位于施罗德广场南翼的犯罪实验室。这条路里佐利走过无数次了,她的目光总是透过窗户,俯瞰着治安混乱的罗克斯伯里。这里的商店夜间必须放下栅栏,挂上锁,周围停着的车里都装了方向盘锁。但今天,她心中有着悬而未解的难题,因此无暇顾及其他,只是径直走向S629号房间——毛发、纤维和痕量证据实验室。
实验室里没有窗户,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显微镜和一台气相色谱仪,刑侦学专家埃琳·沃尔奇科是这里的主人。室内没有阳光,与外界的风景隔绝开来。埃琳低头沉浸在显微镜下的世界,因为长期盯着显微镜目镜,她总是习惯性地眯着眼睛,双目变得狭长。里佐利走进房间,埃琳也转动椅子,抬头看向她。
“我已经把它放到显微镜下面了,你来看一看吧。”
里佐利坐下来,透过目镜看去,只见一根毛发横在镜头里。
“这就是我从绑住耶格尔医生脚踝的胶带上取下来的。”埃琳说道,“黏合物上只有这么一根长的头发,剩下的都是短的,也就是被害人的体毛。还有一根他自己的头发,是在贴住他嘴巴的胶带上发现的。但这么长的只有这一根。我们有被害人的头发,也有从梳子上取下来的被害人妻子的头发,但这根头发既不是被害人的,也不是他妻子的。”
里佐利调整视野,看着显微镜下的头发。“确定这是人类的头发吗?”
“确定,是人类的。”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嫌犯的?”
“仔细看看,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里佐利顿了顿,回想起之前学过的关于法医学里鉴定毛发的知识。她知道埃琳让她亲自检查一定有原因,她能听出那平静声音里掩藏的兴奋。“这根头发是弯曲的,卷度大概在零点一到零点二。而且你说过,整根头发的长度是二十一厘米。”
“女士发型有可能是这个长度,”埃琳说道,“但对男性来说,就有些长了。”
“你因此断定这不是凶手的头发吗?”
“不是,头发的长度无法告诉我们一个人的性别。”
“那你要我看的到底是什么呢?”
“毛发的一端,根部那里,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吗?”
“毛根有些粗糙,像是刷子毛一样。”
“正是如此,我们称之为刷状发根,那是些皮质纤维。通过检查发根的状态,我们可以判断这根头发处于哪个生长阶段。你来大胆猜猜看?”
里佐利仔细观察球茎状的发根部位,发现有游丝一般的根鞘。“发根上包着一层透明的东西。”
“上皮细胞。”埃琳回答说。
“也就是说,它原本长得好好的。”
“是的,根部本身有些许增大,所以这根头发应该处于它的生长末期,刚刚度过它最活跃的生长阶段。上皮细胞可能会给我们提供DNA信息。”
里佐利抬头看向埃琳:“我还是不明白这跟丧尸有什么关系。”
埃琳轻笑道:“我不是真的指丧尸。”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再看看这根毛发,顺着毛根往后看。”
里佐利又一次埋头看向显微镜,目光聚焦到头发长长的毛干上,那上面有一段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暗。“颜色不一样。”她说道。
“继续。”
“毛干这边有一段是黑色的,离毛根不远。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叫发根条带,”埃琳回答说,“是皮脂腺导管进入毛囊的地方。皮脂腺的分泌物中有一种酶,在某种类似于消化过程的活动中,它会将细胞分解,这会引起毛根附近出现肿胀,颜色变深。这正是我想让你看的。就是因为发根条带的存在,我才能断定,这根头发绝对不是凶手的。也许是从他衣服上掉下来的,但绝不可能是从他头上掉下来的。”
“为什么不可能?”
“发根条带和刷状发根都是人体死后才会出现的。”
里佐利猛然抬起头,紧盯着埃琳:“死后?”
“没错。头发主人的头皮应该已经开始腐败了,发丝上的条带状变化是很典型的证据,这种分解方式十分特殊。除非凶手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否则这根头发绝不可能来自他头上。”
过了好一会儿,里佐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死亡多久头发才会出现这些变化?”
“很可惜,条带状改变无法帮助我们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死亡八小时到几周后,拔出来的头发状态是一样的。如果是做过防腐处理的尸体,即便多年以后,尸体上的头发也会呈现同样的状态。”
“如果是在生前拔下来的呢?拔下来之后放置一段时间,会不会出现同样的变化?”
“不会,只有留在死者头皮上时,头发才会出现这样的分解变化。这只可能是在人死后拔下来的头发。”埃琳看着里佐利震惊的样子,“这位嫌犯之前接触过尸体。这根头发落在他的衣服上,然后在他捆绑耶格尔医生的脚踝时掉到了胶带上。”
里佐利开口,轻声说道:“他还有其他的被害人。”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但我更倾向另外一种。”埃琳说完,走到另一个工作台前。她拿过来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段胶带,有黏合剂的那一面朝上。“这是从耶格尔手腕上取下来的,我想在紫外线灯下照给你看看。按一下墙上的开关,可以吗?”
里佐利按下了开关,房间骤然坠入黑暗。在浓重的黑暗里,埃琳这盏小巧的紫外线灯闪烁着诡异的蓝绿色光芒。与米克在耶格尔家使用的刑侦多波段光源相比,这盏灯的灯光要弱一些,但当光束穿过胶带时,令人啧啧称奇的种种细节还是显露了出来。对于警探来说,罪犯遗留在现场的胶带算是证据丰富的宝藏。纤维、毛发、指纹,甚至是皮肤细胞里的DNA信息,都有可能被粘在胶带上。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里佐利可以看到胶带上遗留的一些灰尘和几根短毛。除此之外,在胶带的一边,有一条又长又细的纤维样物质。
“你能看出这些胶带边缘的纤维是连续的吗?”埃琳说道,“整条胶带,不管是在耶格尔手腕上的还是脚腕上的,都有这样的纤维,像是胶带出厂时自带的某种工艺设计。”
“不是自带的吗?”
“不是。如果你把一卷胶带侧边朝下放在某个地方,胶带的一边就会粘上放置处表面的一些物质。这些纤维就是从那个接触面上粘来的。不管去哪里,我们总会沾染上某些痕迹,之后又会把这些痕迹带到其他地方。你要找的嫌犯也是如此。”埃琳打开了房间的灯,里佐利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晃得眨了眨眼。
“这些是什么纤维?”
“我拿给你看。”埃琳将放有头发的载玻片挪至一旁,换上了另外一片,“你从显微镜看看。我等一下会解释你看到的是什么。”
里佐利依言凑近目镜,看到了一条深色的纤维,弯弯的,像是一个大写字母C。
“这是从胶带边缘剥下的纤维。”埃琳解释道,“我用强制热风加热把胶带所有分层挨个剥离,这种深蓝色的纤维在每一层的边缘处都出现了。现在我再给你看一下它的横截面。”埃琳伸手拿过来一个文件夹,从中取出一张照片,“这是在扫描电子显微镜下拍到的。看到纤维上像是希腊字母Δ的这个形状了吗?像个小三角形一样。这种制造方式是为了减少尘土堆积,通常这种纤维是地毯里特有的。”
“所以说这是人造材料?”
“没错。”
“那刚刚的双折射是怎么回事?”里佐利知道,当光穿过合成纤维时,通常会折射出两种偏振光,形成两个不同的折射面,如同光穿过水晶一样。这种折射叫双折射。每一个纤维都有一个特征指数,可以用偏光显微镜观测到。
“这种深蓝色的纤维,”埃琳回答说,“双折射指数是零点零六三。”
“能根据这个指数确定是出自哪种材料吗?”
“尼龙66。因为耐污性强,有弹性,还很坚韧,这种材料常用于织造地毯。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照片中纤维的横截面形状和红外光谱仪下的成像反应,与杜邦公司的一款叫安特强的产品相符,安特强也是用于制造地毯的尼龙材料。”
“再说说它的颜色,深蓝色?”里佐利说道,“人们一般不会给家里铺的地毯选这个颜色,更像是车内地毯。”
埃琳点了点头。“确实,这种颜色的蓝,八○二蓝,长期以来都是美国产豪华汽车的配色选择,像是凯迪拉克或是林肯之类的。”
里佐利忽然想到了线索的指向。她说:“凯迪拉克也生产灵车。”
埃琳微笑道:“林肯也是。”
她们想到了一起: 凶手在生活中会与尸体打交道。
里佐利想到了所有会与尸体接触的人群。警察和法医会第一时间来到死亡事件发生的现场,还有病理学家及其助手,然后是尸体防腐员和殡葬师。还有入殓师,为死者清洗头发和化妆,修饰死者的容貌,准备好接受亲友吊唁,迎接最后的探访。死者会接受一连串活人的摆布,痕迹可能会附着在这其中任何人身上。
里佐利忽然抬头看向埃琳:“失踪的那个女人,盖尔·耶格尔……”
“她怎么了?”
“她的母亲上周去世了。”
乔伊·瓦伦丁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让死人栩栩如生。
惠特尼殡仪馆灯火通明的准备室里,里佐利和科尔萨克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乔伊从化妆包里不断翻找着什么。包里面是一些小巧的瓶瓶罐罐,装着高光粉、腮红和口红粉。这看上去像是剧场后台会用到的化妆包,但实际上是为了给死人苍白的脸注入生气而准备的。立体音响里,猫王丝绒般的嗓音深情地唱着《温柔地爱我》。乔伊把定型发蜡抹在尸体的双手上,将多次静脉注射留下的针孔和动脉上的切口全部堵上。
“这是奥伯夫人生前最喜欢的音乐。”乔伊解释道。他一边继续手上的工作,一边不时抬头看看工作台上摆放的画架,还有那上面夹着的三张照片。里佐利猜测,这些应该都是奥伯夫人的遗像,然而照片中的女人面容鲜活,与乔伊手下那具灰色消瘦的尸体几乎毫无相似之处。
“她儿子说,她是猫王的歌迷,”乔伊继续道,“就连猫王的故居雅园她都去过三次。她儿子带来了这盒录音带,让我在给她化妆的时候播放。我总会在这种时候播放他们生前喜欢的音乐,可以帮助我感受他们。通过一个人听的音乐,你就可以对其有相当多的了解。”
“猫王的歌迷通常是什么样的人?”科尔萨克问。
“你们懂的,涂鲜艳的口红,梳着夸张、蓬松的发型,和那种听肖斯塔科维奇的人肯定不一样。”
“那哈洛韦尔夫人喜欢听什么?”
“我不太记得了。”
“你一个月之前才给她整理过遗容。”
“是这样没错,但我也不是所有细节都能记得住。”乔伊完成了手上的打蜡工作,接着走向桌子的一头。他站在那儿,随着《你不过是一只猎犬》的节奏,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他穿着黑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马丁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在空白画布前构思灵感的艺术家,年轻而时髦。只不过他的画布是冰冷的尸体,画笔是化妆刷。“我觉得可以来一点儿深色的腮红。”他说着,伸手拿过颜色相配的小罐子,用调色铲在不锈钢调色板上调整颜色,“没错,这就是大明星猫王的老牌歌迷该有的样子。”接下来,他将调好的脂粉抹在尸体的脸颊上,一路晕染,直到发际线的部位,在那里,可以看见染成黑色的头发已经长出了白色的发根。
“你和哈洛韦尔夫人的女儿都聊过什么?”里佐利说着,拿出了一张盖尔·耶格尔的照片展示给乔伊。
“你们还是去问惠特尼先生吧,这里的事基本都是他来安排的。我只是他的助手——”
“但是你一定和耶格尔太太聊过,讨论如何给她的母亲化妆,为葬礼做准备。毕竟负责给死者化妆的是你。”
乔伊盯着盖尔·耶格尔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她生前是个好人。”
里佐利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生前?”
“当然了,我也关注新闻。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耶格尔太太还活着吧?”乔伊转过头,皱眉看向科尔萨克,后者正在准备室里四下闲逛,查看橱柜,“呃……警探?您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没,就想看看停尸房里一般都放些什么东西。”他说着,从一个橱柜上拿下了什么,“嘿,这玩意儿是卷发棒吗?”
“对。我们会有洗护头发的服务,还会给他们做发型、修指甲。只要能让客人变得生动好看,基本都做。”
“我听说,你的手艺相当不错啊。”
“反正也没人说不满意。”
科尔萨克笑出了声:“这是他们亲口告诉你的吗?嗯?”
“我是说他们的家人,家属们都挺满意的。”
科尔萨克将卷发棒放下。“你给惠特尼先生打工,已经多少年来着?到现在也有七年了?”
“差不多。”
“那你高中毕业后就来这儿了吧?”
“刚来的时候,我只负责洗灵车,打扫准备室,晚上值班,接接电话,记住该去哪儿接客人。后来惠特尼先生就开始让我帮忙给尸体做防腐处理。现在他年纪也大了,我就基本上把所有工作都包揽了。”
“这么说,你是有尸体防腐员执照的吧?”
乔伊被问得一怔,片刻后才开口说:“呃,没有。我一直想哪天有空就去申请,但是手头的活一直忙不完。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给惠特尼先生帮帮忙。”
“为什么不去申请?在这一行,有了这个证件,你的待遇能比现在高出一大截。”
“我对现状挺满意的。”乔伊说完,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到奥伯夫人身上。死者的样貌较之前有了天壤之别,此刻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乔伊拿过一支眉笔,给死者灰色的眉毛梳上棕色眉膏,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同龄人都急不可待地在各自领域施展拳脚、开疆拓土时,只有乔伊·瓦伦丁选择终日与死人为伴。他将尸体从医院和疗养院运到这间整洁又明亮的房间,给死者清洗身体,去除污垢,为他们梳洗打扮,搽脂抹粉,赋予他们生命。他一边在奥伯夫人的脸颊上涂涂抹抹,一边喃喃道:“很好。哦,相当不错。你一定会美美的……”
“嗯,乔伊,”科尔萨克出声道,“你已经在这儿工作七年了,对吧?”
“我不是刚刚告诉过您吗?”
“你从来没想过要去申请专业执照?”
“为什么您一直在问这个问题?”
“你不去申请,是因为你知道你没办法申请,对吗?”
乔伊的动作僵住了,原本正要去给死者涂上口红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他没再接话。
“惠特尼先生知道你有犯罪前科吗?”
终于,乔伊抬起了头。“你们没有告诉他吧?”
“也许我应该告诉他。毕竟你把那个小姑娘吓得不轻。”
“我那时候才十八岁,什么都不懂,才造成那个误会——”
“误会?怎么,你原本打算偷窥的不是那个姑娘?找错人了吗?”
“我们在同一所高中读书!她又不是不认识我!”
“所以你只选你认识的姑娘偷窥是吧?你还做过什么更龌龊的事?只是没被抓到而已?”
“我说了,那就是个误会!”
“你没有偷偷溜进别人家?没有进过人家卧室?是不是还偷过些小玩意儿?内衣内裤什么的?”
“我的天哪。”乔伊低头看着他失手掉在地上的口红。他似乎很不舒服,好像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你知道吗?偷窥的变态一般还会进一步做些别的事,”科尔萨克继续毫不留情地说道,“一些恶心人的缺德事。”
乔伊走到一边将音响关掉。一片寂静中,他背对着两人,盯着窗外马路对面的墓地。“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毁了我,是吗?”他开口道。
“不,乔伊,我们来这儿,是想跟你坦诚地聊聊。”“惠特尼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也用不着知道。”
“除非我听话?”
“周日晚上你在哪儿?”
“在家。”
“就你一个人?”
乔伊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们想要查什么。但我告诉你们,我根本不怎么认识耶格尔太太,只是接手整理她母亲的遗容。你们应该能猜到,我做得不错。遗体告别之后,好多人都和我说,哈洛韦尔夫人的样貌打理得跟活着的时候一样。”
“可不可以让我们看看你的车?”
“为什么?”
“就是检查一下。”
“不可以。但是我说不可以也没用,反正你们无论如何都会查的,是吧?”
“只有经过你的同意才行。”科尔萨克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也知道的,好好合作,对彼此都有好处。”
乔伊依旧盯着窗外。“今天外面有一场葬礼。”他的声音很轻,“看到那些豪华轿车了吗?从小我就很喜欢看送葬车队,太好看了,庄严又肃穆。人类只剩这一件事做得正确,只有这件事他们没有毁掉。不像婚礼,现在婚礼上什么蠢事都有,还有跳飞机的,要么就全国直播,讲结婚誓词。只有在葬礼上,人们才能表现的得体一点儿,谦逊有礼,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敬意……”
“你的车,乔伊。”
终于,乔伊转过了身,走向一个橱柜,拉开下面的抽屉,伸手拿出一串钥匙。将钥匙递给科尔萨克后,他开口说道:“那辆棕色本田。”
里佐利和科尔萨克站在停车场,盯着乔伊·瓦伦丁后备厢的褐色地毯。
“该死。”科尔萨克猛地将后备厢关上,说道,“我跟这家伙没完。”
“他身上没有别的疑点了。”
“你看到他的鞋了吗?要我看,那就是十一码的。而且殡仪馆的灵车里就有海军蓝的毯子。”
“这样的车到处都有,那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凶手。”
“哼,反正不可能是惠特尼那老家伙。”乔伊的老板名叫利昂·惠特尼,今年已经六十六岁。
“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有凶手的DNA了,”科尔萨克说道,“只要拿到乔伊的就都清楚了。”
“你觉得他会自愿给你往杯子里吐一口口水?”
“只要他还想保住自己的饭碗,就巴不得跪下来求我,给我吐。”
里佐利看着马路对面,阳光酷热而晃眼。她看到了对面的墓地,送葬的队伍蜿蜒地向出口走去,的确是庄严又肃穆。安葬了死者后,人们还要继续生活。无论经历多少苦难,多少悲剧,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我也该如此。
“我不能再浪费时间在这个案子上了。”她说道。
“什么?”
“我自己的案子够多了。而且我觉得,耶格尔的案子与沃伦·霍伊特没什么关系。”
“三天前你可不是这样想的。”
“当时是我想错了。”她穿过停车场,走向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后,顺手摇下了车窗。热浪扑面而来,如同蒸笼。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科尔萨克问。
“没有。”
“那你为什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她坐进驾驶座。座椅有些烫,热度透过裤子传过来,她屁股下面像是要烧起来了。“已经整整一年了,我努力从‘外科医生’的阴影里走出来。”她说,“我得学会放手,不能一直揪着过去不放。不然不管走到哪儿,我看到的都是他的影子。”
“有时候你就是要跟着感觉走,也许那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有时候,确实是。但那不过是一种感觉,不是事实,而且警察直觉也没那么准。再说,直觉到底算什么东西?相信直觉却落得满盘皆输,这种事情还少吗?”她启动了车子,“多到数不清。”
“所以说不是我惹着你了?”
她关上了车门,回答道:“不是。”
“你确定?”
里佐利透过敞开的车窗看向科尔萨克。刺眼的阳光下,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浓密的眉毛下,那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褐色的汗毛在他的胳膊上,像是某种动物厚重的皮毛。他臀部前倾,肩膀下垂,让她忍不住想起一只无精打采的大猩猩。他并没有惹毛她,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次看到他,她心里总会有一丝排斥。
“我不能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她说道,“你懂的。”
里佐利回到了办公室,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开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桌上堆积成山的案宗上。从飞机上掉下来的那个男人的案子摆在最上面,到现在也没法确认他的身份,死者的尸体还躺在法医办公室,无人认领。里佐利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这个被害人的事情了,但当她打开案宗时,脑子里想的还是耶格尔一家的案子,还有那个身上出现死人头发的凶手。她重新看了一下洛根机场的航班时刻表,关注着起飞和降落时间,盖尔·耶格尔的脸却在她的脑海中徘徊不去。里佐利还记得耶格尔家卧室的梳妆台上摆着她微笑的照片。
就在一年前,会议室的墙上也挂着一些女人的照片,都是在调查“外科医生”案件时挂上去的。和盖尔·耶格尔一样,她们也都是笑着的,照片里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烁着勃勃生机。里佐利一想到盖尔·耶格尔,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女人,那些“外科医生”的被害人。
她总是忍不住去想,盖尔是否也已经成了她们之中的一员。
传呼机震动起来,像是有人在她的腰部电了她一下,酥酥麻麻的。很可能是某个重要线索被发现了,也许她这一整天都会为了这一条消息忙得团团转。她拿出了手机。
片刻之后,里佐利便站起身,匆匆离开了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