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幼将责任推到那几名高手身上,见谢揽果真不再似之前那般心事重重,不由舒了口气。
马车一个晃动剧烈,惯性作用下,她突地撞到他身上去。
两人并排坐着,冯嘉幼是以左侧额头,撞上了谢揽的右上臂。
可不比撞在车板子上软和多少。
“你没事吧?”
“没事。”冯嘉幼揉着额头,瞥一眼他的手臂,仿佛看到了藏在衣袖下的腱子肉。
武功泛泛,外表瞧着也不壮硕,体格这样好?
估摸着平时挺爱锻炼身体,健康,命长,冯嘉幼挺满意。
……
出了城,冯孝安一路将他们带去荒山野岭,直到太阳落山才停下。
冯孝安将他们撵下车,二话不说,扭住谢揽的手臂,猛地在他左腿弯踹一脚。
谢揽吃痛皱眉,瞧见冯孝安以冯嘉幼看不到的角度,迅速给他使了个眼色。
谢揽领悟其意,忙痛叫出声,抱着膝盖摔倒在地。
冯嘉幼也被手腕上的锁链牵着倒地,展开双臂护着谢揽,瞪向冯孝安。
正要开口,冯孝安取出钥匙解开两人手腕的锁链。
随后他留下车架,只骑着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冯嘉幼望着冯孝安绝尘而去的背影,又觉着先前他对自己的熟悉感大概是种错觉:“他真是贼?好生奇怪的贼。”
伤了谢揽的腿,是防止他们太快走回官道喊人抓他,可戴着沉重的镣铐效果一样,何必多此一举?
谢揽心中可太清楚了,戴镣铐走回去,冯嘉幼那细皮嫩肉的手腕必定会起水泡。
做戏做全套,他皮糙肉厚的可以随便折腾。
真造孽。
在北地那破地方谢揽混得如鱼得水,来到富贵的京城从没有过一天好日子。
“你还好么?”冯嘉幼扶着他起身,“先歇歇。”
谢揽装作一瘸一拐的模样:“没事,天色已晚,咱们赶紧回去。”
冯嘉幼却往马车厢位置走:“车里特意放了纸笔,容我画张画像,等上了官道立刻交给外巡城使。”
“不要。”谢揽喊住她,“此人对我有用,我必须亲手抓到他。”
冯嘉幼扭头,目光里的怀疑已是接近临界。
谢揽硬撑着:“还是你认为我输给他一次,下次也赢不了?”
罢了,冯嘉幼同样有一堆的秘密瞒着他,不再追问,转回来他身边:“你撑着我走?”
她努努嘴,示意他揽住她的肩膀,以她作为拐杖。
谢揽摇头说不必,扶着腿走路:“就这样慢慢走。”
“你怕别人瞧见?”冯嘉幼迈着小步陪在他身侧,“再过几日,咱们便要成亲了。”
“那也是过几日的事情,成亲之前,总是男女授受不亲。”
冯嘉幼默不作声,并不觉得谢揽是在守什么男女大防,他防的是她。
方才马车上只顾着安慰他,这会儿刚反应过来,铁镣将两人拴在一起,他也会与她保持最远的距离。
都快成亲了,还像防贼一样防着她。
她怀疑等成亲当晚,谢揽估摸着会找一堆的借口不与她圆房。
既选择和他结伴一起走下去,冯嘉幼可没打算与他做挂名夫妻。
他到底怎么想的,心里还是瞧不上她?只当她是块儿跳板,随时准备另攀高枝?
想得美。
冯嘉幼有些生气。
“我如今穿着男装,没关系。”冯嘉幼目视前方,眼尾余光有意无意地扫着他,“再说穿女装也无妨,流言中你我可是做过更出格的事情。说起来,我咽不下这口气,总觉着委屈,不如……”
谢揽闻言望向她,以为她不想嫁了。
冯嘉幼甩着腰间玉佩上的络子继续说:“不如成亲之前,真将流言里说的那些做了,这样便不冤枉,我心里才能舒坦。”
起初谢揽没理解,反应之后立刻收回视线,转望别处。
谢揽对她也算有了一点了解,皮得很,总爱开玩笑。
他不准备接话,冯嘉幼却突然凑近,垫着脚在他耳边说:“其实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
耳朵倏痒,谢揽难堪地侧身躲开她:“冯小姐,今日我心情不佳,你不要闹。”
“啊?是我误会了?”冯嘉幼说错话似地捂住嘴,两只大眼睛小鹿般灵动,“我瞧你不往官道走,一直领着我往那荒无人烟的深处,还以为你想带我去做什么。”
谢揽停下脚步,身体僵直。
走错路了?
依照方才马车停的方位,以及车辙印,这应是来时路没错啊?
二叔定是故意的!
谢揽假装瘸子比正常走路困难,白走了半天:“我对京城不熟,你熟悉,你怎么不早说?”
冯嘉幼委屈:“你只知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夫唱妇随么,我是真以为你有其他想法,哪里敢质疑。”
谢揽:“……”
看明白了,只因没让她扶着,拒绝了她的好意。
他若当真伤了腿,身处郊外不安全,她不提,他也会开口要求,争取早点回城。
问题他是装的,这不是占她便宜吗?
“往哪边才是回去的路?”谢揽妥协,抬起手臂示意她过来撑着。
“这边。”冯嘉幼却无视他的意图,背着手转身带路,头扬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孔雀。
生气了?谢揽扶着腿跟在后面,想不明白她在气什么。
三叔说的没错,女人果然比什么武功秘籍都难懂。
……
踏上官道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谢揽慢慢走直了腿,冯嘉幼却得时不时停下来歇歇。
起初冯嘉幼一直不搭理他,谢揽问了两次要不要背着她,她的脸色才慢慢恢复。
两人在官道搭了辆运货的马车,抵达城门口时,冯府的马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回到冯府,冯嘉幼先去见江绘慈。
今儿的事情瞒得过所有人,不可能瞒过江绘慈。
丁护院是江绘慈娘家那边的家生子,不敢为了冯嘉幼在她面前说谎话。
冯嘉幼原本是去报平安的,江绘慈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我看这姓谢的靠不住。”
“原本您找他说亲,也不是看他靠得住吧。”冯嘉幼指着茶几上的请帖,“再说都到这份上了,现在悔婚我岂不是更被人笑?”
她远在江淮的舅舅和表哥,早两天就动身上京来了。
江绘慈一副烦得要死的模样:“我只提醒你罢了,还是那句话,自己挑的自己受,往后别来找我抱怨。”
冯嘉幼:“女儿明白。”
江绘慈又道:“我今日从早起来,便觉得心里堵得慌,估摸着都是给你筹备婚礼闹的。清修多年,实在懒得管这些琐事,还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冯嘉幼微微楞,说“好”。
江绘慈嘱咐:“一切从简,不要太铺张。”
冯嘉幼:“女儿知道了。”
她本也不打算大肆操办,从奢从简意义是一样的,从奢累得慌。
谢揽应也喜欢低调。
最重要的是好东西得藏着,以免被贼惦记。
冯嘉幼从江绘慈住处离开之后,连着几日都在忙自己的婚事,顾不上书楼,没有睡懒觉,也不去管谢揽。
这些年家中的大小事务,名下的商铺田产,全都是冯嘉幼操心,操办起来也不觉得繁琐,凡事井井有条。
然而等婚礼前一天晚上,冯嘉幼突然想起来自己少发了一张请帖。
给程令纾的。
上次在青云观门口斗气时答应过。
冯嘉幼赶紧去写好,派人送去给程令纾。
真讽刺,她在京城一共两位好友,一个蹲在大理寺监牢里还没出来,一个身边跟着裴砚昭不能来。
最后请来观礼的竟然是她的死对头。
*
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程令纾看一眼手里新鲜的请帖,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往桌上一扔,继续喝茶。
眼风扫过窗外下方的街道,忽被一个男人吸引了视线。
此人穿着中原人的衣裳,但从面相上来看,似乎是北戎人?
程令纾的父亲镇守西北,她刚在威远道待了三年,那里地处几方交界,时常能见到外族人,多少能分辨一二。
大魏与北戎并不交好,若真是北戎人,潜入京城想做什么?
程令纾留了心,仔细观察他,发现他似乎正在盯梢,目标是前方一名牵着马匹、作书生装扮的男子。
一副极为畏惧,却又必须紧盯的模样。
程令纾立刻下楼去找巡城军,管他是不是北戎人,鬼鬼祟祟的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走出茶馆,却发现那人不见了,莫非是发现了她?
程令纾拢起眉,朝着前方被跟踪的书生走去,想作个提醒。
那书生恰好停了下来,询问旁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请问这位小哥,大理寺怎么走?”
听到这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程令纾脚步顿住,愣在灯火之下。
*
玄影司内,沈时行也在拿着请帖,同时偷瞄裴砚昭手中的画像。
“你确定这是谢揽的画像?”裴砚昭始终不愿意相信,但这画像里的人的确是大理寺的谢揽。
约摸是他十二三岁时,除了眉宇间颇为张扬,五官差别不大,应是同一个人。
凌涛抱拳:“这是书院里曾经教导过谢司直的先生所绘。”
裴砚昭沉眸不语,怎么会?不可能。
他急了,沈时行见时机成熟,立刻凑过来道:“大哥,我早说你去蜀中调查他是没用的,有胆子来冒充京官,肯定万事俱备,能让你随便抓到纰漏?你听我说,办法只有一个……”
裴砚昭紧盯着画像,不等他说完:“好,我想办法送你去大理寺。”
*
不只裴砚昭急了,谢揽也在着急。
他紧张。
可能比他真成亲前夕还要紧张。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松烟的注意力只集中在面前满满当当的点心上,琅琊酥糖、状元糖、芙蓉糕、酥油鲍螺、糖蒸酥酪……“少主您真不吃?”
见谢揽摆手,他开始大快朵颐。
冯嘉幼问松烟谢揽喜欢吃什么,松烟说甜食。
没撒谎,他家少主小时候最喜欢吃甜食,但老爷不准他吃。
也不准少主养柔弱的小动物,送了只秃鹫给他。
少主虽然平时经常和老爷对着干,恼起来还会动手,但老爷从小给他立的几个硬规矩却极少违反。
在松烟看来,天高皇帝远,还守着老爷那些旧规矩做什么。
往后是和少夫人在京城过日子,少夫人的规矩才是规矩。
“少主,中原人常说既来之则安之,您着急也没用啊。”
“这没办法则安之。”谢揽这几日琢磨来琢磨去,终于琢磨懂了那天冯嘉幼为何会生气。
他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两人之间是有默契的,成婚之后,不过是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日常相处还和现在差不多。
瞧冯嘉幼的态度,她不是这样打算的,她想来真的。
这哪里行。
成婚只是权宜之计,往后会让她背个寡妇名声,谢揽都纠结了许久。
必须赶紧想办法。
“不如我明晚装醉?”谢揽抱着手臂坐在窗台上。
“您信我,您骗不过冯小姐的。”松烟含糊着说。
“有了。”谢揽跳下窗户,将心一横,“明天拜完天地,你去挡在洞房门口,就说收到家书,我爹死了,我要守丧。”
松烟一口松饼险些将自己噎死,脑海中浮现出老爷提刀夜奔三千里来砍少主的场面:“您是不是忘记了,您现在是谢举人,他父母早亡。”
谢揽面如死灰。
瞧他一副上刑场的模样,松烟真觉着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起身走到自己包袱前,抖开,散出十几个药瓶:“小的有种药,是从师父那讨来的,兴许能帮您。”
他师父正是姚姑姑,谢揽走过去:“什么药?”
刚问完,他示意松烟先别开口。
不一会儿响起敲门声:“谢司直,您有位也姓谢的同乡登门拜访,此刻正在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