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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嘉玉

众人所在的这座山名叫沂山,正值雨季,山中多雨水。连着几场大雨冲毁了西边龙头峰,山石滚落堵住了官道,一群等着进山的客人都被困在了山脚下的宁溪镇。

宁溪镇是个小地方,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连日阴雨绵绵,愁坏了山脚下往来的客商,但这对客栈的掌柜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客栈许久不曾招待过这么多客人,差点腾不出空房。

这日黄昏,又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外头老旧的门板上啪啪作响,掌柜的一边忙着吩咐伙计给漏了风的门板拿布挡上点口子,一边还要忙着招待陆陆续续下楼吃饭的住客。

卫嘉玉就是在这天到的宁溪镇。

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普通长衫,看打扮是个读书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背上背着行李,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像个会些拳脚功夫的随从。二人乍一看像是一对要进京赶考的主仆,叫风雨阻拦了去路,只能来客栈投宿。

掌柜的这两天对这样外乡来的客人见怪不怪,听他要一间空房,便递了个本子过去:“烦请客人留个名字。这两日城里出了命案,镇上也不太平,官府要这附近的旅店都记下客人的名字和来处,方便排查。”

伙计这会儿不知去了哪里,等卫嘉玉写好名字,掌柜只好亲自上楼替他们将最后一间空房收拾出来,还招呼账房帮着都缙将他们的行李一块搬上去。

卫嘉玉等在大堂的间隙里,看了眼客栈墙上贴着的告示。那上头是一桩几天前发生在惟州城里的凶案,城中一家戏班遭了强盗,整个戏班里的男女老少没留下一个活口。当地的县衙老爷急得上火,命人四处搜捕,便是距离惟州城不远的宁溪镇也贴满了告示。

这事情他一路过来已经听了不少议论,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正在这时,身后忽然起了一阵争执。

“别整这些没用的,你就说老子什么时候能进山?”一个虎背熊腰的黑壮汉子,拎着角落里伙计的衣襟,怒喝道,“前几天可是你拍着胸口保证有法子能送老子去万年村,这会儿你跟我说都不作数了?”

那伙计叫他拎着衣领,瑟瑟发抖地解释道:“……这、这山路塌方,小的也没法子啊。”

“老子管你这么多,我看你就是成心耍老子!”

那大汉双目一瞪,心头火起,钹大的拳头眼见着就要落下来,忽然间叫人在半空中拦住了去路。那屠户定睛一看,发现是这两日同住在客栈里那家叔侄的随从,似乎名叫纪城,他生着一张冷脸,看上去不好对付。

他这边的动静显然已引来坐在大堂中其他人的注意,屠户在心中骂了一句,到底心中有些顾虑,还是松开了伙计的衣领,狠狠瞪了来人一眼,没再继续闹事,又坐回桌边。

伙计松一口气,忙冲纪城长揖道谢。对方摇摇头就坐了回去,倒是纪城身后的南宫仰探出头,好奇地同他打探道:“如今真的没有什么法子能进山?”

他叔叔南宫易文就坐在他身旁,二人虽是叔侄,但看起来年纪倒也没有相差多少,只说是兄弟也有人相信的。伙计见他们一身商贾打扮,听说是急着去北边进货,却叫山雨拦住去路,这才在此地耽搁了几日。

“不是小的不帮忙,但就这一条路,客官要是不着急不妨再等几天。”

“要等多久?”

“官府已经派人加紧疏通,想来再有个几日应当就能通人。”

南宫仰听说还要几天却是没个定数,又皱紧了眉头:“就没有其他路可以进山?”

“倒是有条山路,可惜这天气,没人带路根本进不了山。”

南宫仰一听,忙道:“那找个熟悉山路的领我们进去就是了。”

伙计苦笑道:“不满客官你说,雨季山势复杂,这天气进山,稍不留神就要丢了性命,没人敢贸然带人进去。”

“为什么?”南宫仰道,“银子不是问题。”

“不是多少银子的事。”伙计怕他不信,又说,“沂山有灵,今年这样的大雨人人都说是山神发怒,谁敢进山?”

角落传来一声嗤笑:“哪座山的山神这么小气?”

南宫仰虽不相信这些,但听人居然敢当众说这样大不敬的话,还是不免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循着声音,发现是客栈里那个整日穿着戏袍的古怪男子,名叫柳又伶的。

听说他原本是红袖班的戏伶,只是生了一场大病,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就叫戏班赶了出来。结果他前脚刚走,后脚戏班就出了事,反倒躲过一劫。平日里其他人见他可怜,念他是个疯子也不和他计较。但这回,听他竟讥讽起山神来,还是将伙计气得脸都红了:“你……你这样的,还想着进山!我看你进山,山神也不能饶了你,必要一个雷劈下来,把你劈死才好!”

柳又伶听他一通咒骂,也不着急,反倒慢悠悠地喝了口桌上的酒,笑嘻嘻地说:“好呀,我倒要看看是这山神的本事大,还是我的命大。”

“你……”

外头一声闷雷,雨声越发大了。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一番话,客栈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堂内鸦雀无声,越发显得外头的风雨声凄厉,在这鬼哭一般的风声中,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砰砰砰——”

凄风苦雨中这声音显得十分突兀,犹如外头敲门的是个索命的无常,敲得人心烦气躁。

伙计脸色发白,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取下了堵门的木板,刚开了一道门缝,外头正好又是一道惊雷,白光一闪,立即有雨点叫外头的风刮进里头,吹得堂中的油灯一阵明暗闪烁。

暴雨声中,外头的人一脚踏进大堂,等伙计重新堵上门板,风声又被关在了屋外,只剩下门槛边一地的雨水。

桌上油灯又亮起来,堂前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人影,头上带着一顶斗笠,一条灰扑扑的布巾围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奕奕有神,携着满身寒气从暮色中来。

卫嘉玉站在柜台旁,见来人朝着大堂环视一圈,径直朝着这处走来。等对方在柜台边站定,便压着斗笠低头含糊地轻声说了句什么。

他未应声,来人于是抬起头又说了一遍。

“什么?”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方应当是同自己在说话。

“……”

那人将斗笠摘了下来,露出大半张脸。卫嘉玉这才发觉对方是个女子,她穿着十分简单朴素,一头乌墨般的长发随手扎在脑后,叫风吹乱的额发下是一张眉眼清丽,五官出众的面庞。脖子上挂着一个形状古怪的挂饰,看上去像是用兽骨打磨出来的,背上背着一柄用布条缠起来的长剑和一个包裹,看打扮应当是这山中的猎户。

“我问你还有没有空房?”她开口时音质偏冷,略带不耐地又将话重复了第三遍。

柜台旁的人迟迟不做声,二人两厢对望,明显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鸡同鸭讲的疑惑不解。

好在二楼传来脚步声,掌柜的从楼上下来,很快就注意到了大堂来了个新人,有些惊讶地招呼道:“小满回来了?”他绕到柜台后十分熟稔地问道:“之前进城卖你那兽皮,不是说起码要等半个月,怎么提前就回来了?”

闻玉转过身,终于将目光从卫嘉玉身上移开,随口回答道:“惟州城出了凶案,我不放心赶着回去看看。”

掌柜的听了心有戚戚道:“也是,杨柳田那地方虽然清净,到底偏僻了一些。我说你如今也大了,还是该劝你爹一块搬到热闹些的地方,平时乡里乡亲的也好有个照应。”

卫嘉玉听见“杨柳田”时,不由多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只见闻玉翘了下唇角:“他不爱热闹,随他吧。客栈还有没有空房?”

“不巧了,最后一间空房刚腾出来,要么还是后院挤一挤?”

“成。”

二人显然是熟识,旁若无人地聊了几句。闻玉又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卫嘉玉,用一口乡音同掌柜说道:“你新招的这个账房不太灵光。”

掌柜的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不由笑起来:“我哪儿招得到这么俊俏的账房,这是今天刚来的客人。”

闻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又见眼前这人周身气质如冰似雪,像尊没有人味的菩萨,跟以往那些来她家求学的书生确实不大一样,看着像是个正儿八经能考上举人的,给这乡野小镇的客栈当账房是有些可惜了。

她这样想着,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停留的时间便不由得久了一些。卫嘉玉轻轻抬眼,目光与她撞了个正着,闻玉微微一愣,率先转开了眼。

确实是挺俊俏。

掌柜的没留意到他们这番动静,自顾问:“前头的路走不了了,你打算在我这儿住几天?”

“明早就走。”

掌柜拨算盘的手一停:“这是打算走山路去了?”他又有些操心,“我看这路没几天就能通了,要不再等等吧。”

“没事,也不是第一回了。”闻玉答得漫不经心。这时候身旁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人忽而开了腔:“你能进山?”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可惜大堂正安静,南宫仰离得最近,第一个倏忽转过了头。闻玉一时间感觉到周围有十几双眼睛看了过来。

“你方才不是说这天气没人能进山?”南宫仰转头冲那伙计疑声道。

“闻姑娘可不一样。”伙计露出些尴尬的神色,“这方圆十几里也就只有她有这个本事。” tCS+bYhyzVuVRwISKSC0DkOBaHJDnQE0mClRfeNo5kzvPAcA1r57FPPvHkfvbh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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