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夜晚的住院部要比白天安静，不过病房里也时常响起一些动静，有人咳嗽，有人在卫生间冲水。

7号病房02床的病人按铃。

江桃才进病房，陪护家属已经迎了过来，神色紧张：“护士，我爸说他伤口痒得难受，睡不着。”

江桃：“您别急，我看看。”

她虽然年轻，神色却从容冷静，仿佛什么意外状况都能解决，陪护家属有了主心骨，也不再多说，紧紧跟在身后。

来到病床前，江桃已经戴上口罩，一边询问病症一边打开病人伤口处的纱布。

病人白天刚做过胃部手术，现在伤口有些积液。

“护士，我没事吧？”六十岁的男患者很是紧张。

江桃简单解释过情况，声音温和：“问题不大，碘伏清洗一下就舒服了。”

陪护家属哄哄老爷子，凑过来看江桃操作，见小护士动作利落，长长的睫毛低垂，眼睛都不带眨的，没一会儿就处理好了。

收拾好医用物品，江桃又低声给家属做了一下这种症状的科普，确定两人都没有问题了，她转身往外走。

隔壁03床拉了挡帘，但里面有手机灯光。

江桃拉开挡帘。

03床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男生，带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很文静。

江桃：“明天八点你第一台手术，快睡吧，要休息好。”

男生看见江桃，整张脸都红了，立即放下手机，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江桃想笑，这孩子明天要做痔疮切除手术，三小时前她给他备的皮，脸皮太薄了。

可医护这行业，直接面对患者的身体，江桃这种毕业不久的都已经见过不少了，更何况那些有资历的？

病人完全不必想太多，因为绝大多数医护看到的都只是待诊疗部位，而不是趁机窥探别人的隐私。

又有什么好窥探的，至少在江桃这里，她真不觉得那些部位有什么美感，无论男女。

八点左右，护士们聚在一起交班。

有同事朝江桃眨眼睛：“我刚刚上来时看见一楼大厅坐着一个人，是不是来接你的？前天就看到他送你上班了。”

医护这行业自有特殊性，但大家喜欢八卦的心与其他行业完全一样。

江桃还没说话，护士长王海燕严肃道：“少八卦，你那边今天要收两个病人……”

有王海燕帮忙，江桃成功脱离了八卦中心，忙完自己的任务就去了更衣室。

离开更衣室前，江桃照了照镜子。

同事们都羡慕她皮肤好，上夜班也没出现暗沉、长痘这些问题，可一个夜班熬下来，江桃眼圈发黑，眼里多了些血丝，怎么看怎么憔悴。

江桃的包里放了些简单的化妆品，以前为了不让外婆担心，她都会化化妆提升气色。

可今天楼下有个对她有兴趣的相亲对象，江桃便什么都没做，顶着这张憔悴脸下去了。

走出电梯，玻璃窗外阳光耀眼，春天正式到了，最近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刚结束夜班的江桃不太适应这样的光线，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见曹安站在那条长椅前。

江桃微微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

曹安：“吃过早饭吗？”

江桃：“六点多食堂就送了早餐盒饭，你不会还没吃吧？”

曹安：“我也是六点多吃的。”

江桃点点头，就怕曹安还想请她吃早饭。

上了车，曹安递过来一个还没有拆外层塑料袋包装的眼罩，是那种可爱的卡通兔子款，纯白底色，只有两个小耳朵、脸是粉的。

“去年愚人节表妹送我的，我身边没谁会用这种，送你吧。”

江桃有点好奇护士长的女儿了，小丫头胆子真大，敢送曹安这种。

考虑到这眼罩曹安留着确实没用，而且也不是多贵的东西，江桃没有再客气：“挺可爱的，谢谢啊。”

曹安：“外面有点堵车，你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他们要往东边开，正好是阳光照过来的方向，既然曹安主动劝她休息，江桃配合地取出眼罩，戴上，靠进座椅。

曹安提醒她：“可以调低座椅，就在你右手边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帮她调。

江桃更喜欢这样的距离，戴着眼罩的脸朝他那边歪了歪：“没关系，一会儿就到了。”

曹安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眼罩挡住了小护士眼部的憔悴，只剩半张白皙的脸露在外面。

她的唇瓣小巧而饱满，呈现自然润泽的粉嫩颜色。

睁着眼睛的小护士怕他，现在更像掩耳盗铃，自以为安全了，放松地朝他露出这一面。

曹安没想过要当黑老大，可眼前的江桃让他脑补了一些不太合法的画面。

他发动汽车。

车身一震，掩饰了江桃过于剧烈的心跳。

她虽然看不见，可就在刚刚那几秒，她明显感觉到曹安在看她，如果不是曹安马上就开车了，她都要忍不住摘下眼罩。

也许她就不该戴上眼罩。

幸好今天已经是星期四了，明天她也休息，只要再熬过这个周末，她与曹安就再也没有关系。

周五傍晚，江桃与方蕊约了吃饭，吃完再一起去挑选春装。

方蕊：“翡翠湖那边的桃花都开了，朋友圈好多人都在秀美图，可惜你这周末要上班，不然咱们也去打卡。”

方蕊一边翻着货架上的衣服，一边惋惜道。

江桃：“你约别人去吧，我这边排班乱，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凑到一起。”

方蕊撞撞她胳膊，暧昧道：“这两天曹老大有没有出新招？”

江桃：“没有，就是接我送我，路上也不怎么说话。”

方蕊奇怪：“就剩两天了，他真准备放弃了啊？”

江桃：“正常吧，我也没好看到值得人家死缠烂打，他好歹也是名校毕业生，家里又有钱。”

普通人觉得娶个护士老婆好，小毛病可以找护士咨询，大毛病还可以托护士在医院联系专家或病房。其实这都是误会，护士工作忙的团团转，真没多少时间照顾家人，联系病房就更不靠谱了，大医院一床难求，医生都不敢保证随时都能靠关系弄个床位，更何况底层护士。

以曹安的学历与眼界，他肯定明白这些，他先前看上的应该是她的脸，偏偏江桃又不是那种万里挑一的大美女。

生活不像电视剧，电视剧里经常有人一见钟情然后死缠烂打花招百出，真正的生活更注重实际，成年人都很忙，追你一两次试试，追不到也就算了。

方蕊盯着江桃看了一会儿，突然抱住江桃，深深地惋惜：“我要是男人就好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乖软美人小家碧玉，回到家里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江桃：……

她怀疑方蕊最近又看了什么十八禁的小说！

周日这晚，江桃下晚八点的班。

今晚也将是曹安最后一次接她。

对两人来说，今晚算是比较特殊了，曹安的话也多了点，在等红灯的时候问她：“你以前相亲的对象，拒绝后会删除好友吗？”

江桃维持之前的谎言：“他们觉得我不合适，打声招呼就删了。这样也好，毕竟以后还会见新的人，万一被女朋友看见好友列表，不好解释。你那边呢？”

曹安：“我频繁相亲那几年还没有微信，q./q也麻烦，都是给个电话发短信，确定不会见面，我会删了号码，不是怕未来女友看见，是我性格原因，不想通信录有无关人士。”

江桃理解，就像有的人有囤物癖，有的人喜欢断舍离。

曹安突然看她一眼：“你会不会删我的好友？”

江桃：……

这个问题叫人怎么回答，肯定好像太不给他面子了，否定又有点暧昧。

她反问：“你要删我吗？”

曹安目视前方，侧脸冷硬自带气场，却低声说了一句与这气场严重不符的话：“不太想，除了亲戚，你算是最不怕我的人。”

江桃：……

他从小到大接触过那么多同学，她竟然成了最胆大的一个？

她也没有做什么胆大的事啊，只是出于社交礼节跟他吃了两顿饭，只是简单鼓励过他两句，再因为张阳同意他接送一周。

为了今晚这最后一面不再出差错，江桃已经做好了曹安说什么她都不会心软的准备，可是现在，感受着曹安散发出来的孤寂，“最不怕他”的小桃护士实在无法狠心插刀。

想到张阳的事她确确实实欠了曹安一个人情，江桃攥了攥手，接话道：“那咱们就都别删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以后有什么身体上的小问题，你可以问我，我懂的也都会告诉你。”

曹安：“好，如果再有人纠缠你，你也可以联系我。”

江桃尴尬地笑了笑。

和平小区到了。

江桃解开安全带，下车后回头，对上曹安似乎一直在看着她的目光。

江桃不知道该说什么，笑着挥挥手。

曹安点头，开走了。

江桃目送那辆黑色吉普，虽然也有点同情曹安的经历吧，更多的还是轻松，她的勇气真的不足以让她接受曹安。

就像动物园一条无毒的蟒蛇，哪怕知道它无毒，知道那层厚厚的玻璃能够困住蟒蛇，江桃也不敢凑过去欣赏。

包里忽然响起新消息的提示音。

江桃翻出手机。

曹安：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还挺喜欢你的。

江桃愣住。

曹安：在你找到男朋友之前，我会继续保持你的追求者身份，放心，我不会学张阳，我只会在你同意的前提下约你见面。

江桃咬唇。

曹安：不高兴了？

江桃就是不高兴，反正见不到人，她也敢说：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我们不合适，你也答应了只再接送我一周。

曹安：我没有答应再也不跟你见面。

江桃越不高兴胆子越大：我不想再见你。

曹安：讨厌我，还是怕我？如果是前者，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江桃仍然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手机屏幕，可明明只需要三个字就能彻底拒绝曹安，她却很难打出“讨厌你”。

她就对着手机摇摇摆摆，连旁边缓缓停来一辆车都没发觉。

车子熄火，车门打开。

一道过于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了江桃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