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田间地头与一座废弃老宅,沈浪一眼就瞧见坐在树荫下的母亲。
母亲脚边囤放着许多来自纱厂的手工活,母亲现在做的这个手工活名叫‘串珠子’,顾名思义将彩色塑料珠串进线里,每一串纱厂给2分钱。
这活非常累眼,以至于母亲才四十多岁看东西就已经开始模糊了,母亲虽然从未说过,可沈浪心里却清清楚楚。
沈浪鼻头一酸,来到母亲身边,“妈,我回来了。”
母亲露出灿烂笑容:“今天回来的真早,你爸刚才还跟我打赌来着,说你不到深更半夜不能回家,哈哈,他输了。”
沈浪从母亲手中抢下纱布,又掏出百元钞票塞进母亲手中道:“妈,以后你别再接这活了,太累人,从今天开始,我赚钱给你们花!你们二老就在家享清福吧。”
母亲万没想到,一夜之间,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竟会说出这种懂事的话,眼眶霎时间湿润了,她泪中带笑的说:“不用,只要你少出去打架,别让我跟你爸担心就行了,我们身体都还行,没到用你养活的程度。”
“妈,我说真的,今天这些活做完就不要再接了,你听不听我话?”
沈浪蹲在母亲身边,抚摸着母亲遍布老茧的手,心酸的难以言喻。
母亲点点头,脸上洋溢着笑容,“好,好,都听你的。”
“这就乖了。”
沈浪在母亲额头亲了一口。
“诶,你这孩子...”
回到屋里灌了口白开水,发现父亲没在,沈浪出来问道:“妈,我爸呢?”
母亲道:“你爸在运沙船那边,刚走没一会,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
“运沙船...”
沈浪沉默了一下,“我去叫爸回家。”
沈浪家境贫寒,自然没有自行车这种交通工具,好在运沙船距离缸套厂不远,只有十五分钟路程。
来到运沙船边上,沈浪抬眼望去,几十名赤着上身,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发出‘嘿哟嘿哟’的吆喝声,正将岸边的沙子一担一担的往沙船上扛。
几头歇脚的公驴,露出奇长无比的驴鞭在地上扫来扫去,不时发出声音嘹亮的哽哽声。
“爸!”
沈浪在人群中看到了同样赤身的父亲,嚷了一嗓子。
沈峰看了儿子一眼,胡乱擦了把汗道:“你跑这来干啥?”
“找你回家,我刚把一百块给我妈了。”沈浪说话的时候,几名运沙工从沈峰身边经过,调侃道:“老沈,这是你儿子啊,可比你帅太多了。”
沈峰笑骂道:“废话,一代还比一代强,我儿子比我帅不是很正常。”
“是不是你的种啊。”
“啊哈哈哈哈!”
在运沙船扛沙子的都是些没文化的大老粗,开起玩笑来没有深浅。
不过沈峰也不是什么文化人,当即回呛回去:“连你都是老子的种,不信回去问你妈,我的好大儿。”
几个扛沙工日爹草娘的跟沈峰骂了一通便继续干活了。
“你先回去,等我这忙完了再回。”沈峰扛起扁担,瘦弱的肩膀早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弯,连脊梁都是弯的。
“我帮你一起扛,干的能快点。”沈浪脱掉上衣垫在肩膀上,挑起两大筐沙子,可还没等他往运沙船那边走,沈峰就冲过来一脚将他踢进沙堆里,沈浪吃了一大口沙子,呸呸了好几口,“爸你干嘛?”
“我他妈还问你呢!你在干嘛?”沈峰瞪大眼睛。
“帮你扛沙子啊,怎么了。”沈浪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主动帮忙咋还能挨揍。
“这活是你干的吗?啊?”沈峰怒不可遏。
“有啥不能干的,我有劲儿,扛的起来。”沈浪表情认真的说,前世他能轻松卧推两百公斤的杠铃,这点沙子算什么。
“放你的屁!老子之前念叨着让你扛沙子,那只是比喻,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干这个活的啊?啊?”沈峰冲过来一推沈浪,“滚,滚家去,少在老子这碍眼!他妈的!”
沈浪是重活过一次的人,又岂会不明白,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正用最粗鄙的方式表达着对自己的关心。
他可以烂在泥里,但儿子绝对不行!
沈浪眼睛一红,眼泪不争气的就要往下掉,不过他忍住了,擦了擦眼眶道:“进沙子了...爸,那我先回去了。”
“滚。”
沈峰头也不抬扛着扁担走向沙船。
傍晚,晚风带走暑气,带来一丝凉爽。
沈浪一家三口坐在门口吃晚餐,爷俩一人一个大海碗,飞快吸溜着碗中稀饭。
沈浪不时拿蒲扇拍打着胳膊腿,驱赶蚊子。
“拿去。”
沈峰喝了三大碗稀饭后,从兜里摸出一大把零钱拍在桌上。
“干嘛?”沈浪不解。
“我就说你小子没良心,人家丫头为了给你打掩护,把自己的钱拿出来了,现在钱要回来了,你不得还人家啊?”沈峰白了儿子一眼。
“这有三十多块呢...”沈浪数了数,桌上总共有三十二块钱。
“我沈峰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多出来的钱你就不会请人丫头吃点烤鹌鹑零嘴啥的?我是真不懂,丫头到底看上你啥了,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败家玩意。”沈峰嘴上在骂,其实心里得意的很,到底是我儿子牛逼,单凭长相就迷的丫头晕头转向。
“谢谢爸。”沈浪傻笑一声,把钱收起来。
吃过晚饭,沈浪主动帮母亲收拾碗筷,然后撅着屁股在井边洗碗。
母亲担忧地拿胳膊撞了撞丈夫道:“孩他爸,你看小浪这是咋了,一夜之间咋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峰抽了口烟,重重吐出,感叹道:“这混小子,终于立事了。”
……
晚上九点多钟,在这个彩电算是高端产品,尚未进入千家万户的年代,缸套厂两侧居民区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嬉笑与车铃铛清脆的铃铃声。
下班回来的沈幼溪骑着金狮自行车来到坡上,见沈浪正蹲在那抽烟,不由好奇道:“黑灯瞎火的你干嘛呢?”
“等你呢。”沈浪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熄。
“等我干嘛,你……想干嘛?”沈幼溪十分警惕,身体往后稍了稍。
这个臭流氓白天趁自己不备亲了自己一口,这账还没跟他算呢,他难道还想...沈幼溪脸腾一下红了,隐隐有些期待。
“我能干嘛,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坏行不行?我还你钱!”
沈浪把钱塞到沈幼溪手里,沈幼溪先是一脸狐疑地瞅了眼沈浪,然后才很认真的低头数钱,“一块,一块五,两块,三块...”
沈浪气乐了,“咋地啊,我还能缺斤少两?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啊?”
“你在我这就没有信任!”
确定手里的钱数是对的,沈幼溪美滋滋往兜里一揣,道:“还有事没,没事我回家了,我妈该等着急了。”
“一会还出来不?”沈浪笑道。
“出来干啥?”
“带你吃好吃的去。”
沈幼溪咽了口吐沫,在纱厂干了一下午,要说不饿那是假的,但跟这个流氓出去...很危险!他会不会又亲我啊?
“给个准话,出不出,不出我可走了。”沈浪知道沈幼溪是个小馋猫,故意拿话刺激她,“那可是好多好吃的,什么烤鹌鹑啦,烤肉串啦,还有啤酒!”
咕噜..
沈幼溪再次咽了口吐沫,一跺脚:“出!今天我必须吃垮你,用来弥补你对我造成的伤害!不过,你得等我二十分钟,爸妈睡着了才行。”
“去吧,我就在这等你。”沈浪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