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河镇因坐落在两条小河的交汇之处而得名,这是北方平原上的一个小镇,再普通不过,河边长着许多柳树,镇上也长着许多柳树,所以一到季节,漫天的柳絮雪白雪白的,比棉花还要轻,随着风到处飞,随意地落到街道上,房顶上,人的身上头上,每当有人走过,地上的柳絮会跟着他的脚步慢慢地飘上一段,然后再轻盈地落下。
小镇不大,是周围村庄的交易之地,店铺也不多,当然酒馆、米店、布庄、当铺是不可少的。在这些店铺中柳钟山的店铺是最小的,小得甚至都不好意思称之为铺。
柳钟山夫妇是外乡来的,有个女儿叫柳絮。当初,柳絮的父亲柳钟山带着她的母亲宋金娥来到了双河镇,两个人被双河镇的平静打动了,于是决定留下来。柳钟山夫妇在镇上租了个临街的小屋子,房主姓马,马三魁,双河镇人。马三魁的老婆前两年死了,给他留下一个四岁的儿子,马涛。马家并不是富人,但是祖上留下来一处宅子,正好大门旁边有一小间临街。当见到来看房子的宋金娥时,壮年丧妻,饱受煎熬的马三魁口水都流出来了,从宋金娥出现的那一刻起,马三魁的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她的身子,宋金娥下意识的靠紧了柳钟山。柳钟山正忙于搜寻房子的缺点以便压低租金,他根本没有空闲去考虑马三魁的眼神和宋金娥的感受。在马三魁一连串儿好好好的应付中,价格很快谈定,房子也就租下了。房子租了之后,马三魁和柳钟山都感到深深的后悔,马三魁觉得房子的租价太低,刚才的心不在焉让他损失了不少钱。柳钟山也后悔,他没想到马三魁竟然答应得如此痛快,自己开的价格不高,他认为马三魁一定会还价,所以柳钟山把房子的缺点在心里默默地背诵了几遍,觉得自己可以对答如流之后,他才给出了那个低价,没想到马三魁这个王八蛋一口就答应了,这让柳钟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刚才的努力也付之东流,毫无成就感,柳钟山感到很失落,而且看那架势,自己就是再把价格往下压压,马三魁依然会答应。
柳钟山夫妇租了房子,两个人追逐着,嬉笑着把那一小间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笑声让院子里的马三魁很不理解,这个小房子多年没有住人,里面的灰尘没有一寸也有八分,打扫起来呛得要死,这里面能有啥乐子?自己躺在床上喝着镇里最好的烧刀子想着镇上最俏的小寡妇也没这么快活。柳钟山夫妇把小屋用一块帘布隔开,里面睡觉,外面支几块板子卖上坟用的烧纸,香,扎的纸人、纸元宝什么的。
柳钟山夫妇没带什么细软,随身只带了两只装衣服的包裹。生存下来靠的是柳钟山的手艺——扎纸人,别看柳钟山外表老实巴交,身材五大三粗,可是扎的纸人,纸房子,折的纸元宝都非常精巧。在时局混乱的时代,人们生前总有很多愿望不能实现,没钱,没房,没老婆。突然有一天撒手人寰,一切愿望都实现了,亲人会烧上一大堆金黄的或是银白的元宝,两三套宅子,大姨太,二姨太,三姨太或是更多的姨太。人们总是梦想到另一个世界能过得更好,这些梦想都在柳钟山的手指间实现了,也正是这些梦想养活了柳絮一家。
柳絮有个好母亲,宋金娥长得不是一般的标志,穿衣服又得体,整个人显得干净又漂亮,当初来到这个平静的小镇,马上给小镇带来了谈资。关于他们的到来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有什么逃避饥荒,躲避抓捕,也有说两个人是私奔出来的,家人不同意他们的婚姻,当然私奔了。这种私奔版本最普通,也最具有杀伤力。宋金娥本是大家小姐,柳钟山是他们家长工,两个人相爱,但不被宋金娥的父母所容,于是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柳钟山带着宋金娥骑着毛驴或是骡子私奔了。随后这种说法被逐步地丰富和完善,其中草垛后面的故事吸引了小镇上的年轻男女,讲述者把柳钟山和宋金娥缠绵的情景讲得绘声绘色,哪只手解的上衣扣子,哪个人先脱的裤子,就连两个人的话语和呻吟也要亲口学来,如同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飞扬的唾沫星子喷到对面聆听者的脸上,头上和张大的嘴里。其他说法和私奔比起来要暗淡多了,慢慢地都消失掉了,私奔建立起绝对的权威,成为柳钟山夫妇来双河镇的唯一解释。
柳钟山夫妇很快融入了小镇的生活,每天宋金娥坐在前面高凳上卖东西,柳钟山坐在后面矮凳上扎纸人。店铺里的宋金娥成了小镇的一道风景,全镇的男人都见识了宋金娥的美貌,年纪大的男人们只能在走过柳家店铺的时候偷偷向里面看两眼,年轻的男人们倒是大方,在柳家店铺前走来走去成了他们主要的休闲方式。就这样,马三魁家门前的这条街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喧嚣。宋金娥开始觉得有点奇怪,看到走过的路人纷纷投来目光,以为自己的装束或是店铺的摆设不对,慢慢地,宋金娥明白了,也习惯了。在这些男人中,最执着的就是侯八,侯八的大名叫侯本原。侯八是个乞丐,年龄不大但丐龄不短,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做的乞丐,在大家的记忆里好像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乞丐。侯八这个称呼缘于苏家的一次施舍,在这个镇上和周围的十几个村庄里姓苏的人家最多,据说他们是同宗,在镇子的边上还建了一个祠堂来祭奠苏家祖宗。在苏家的众多子孙中,苏文博家是双河镇上乃至全县最富有,最有实力的一家,在县里和镇里都有店铺,周围的村子里更是有成百上千亩的田地,所以双河镇苏家就是指苏文博家。苏文博的母亲苏老太太信佛,所以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些施舍,在一次施舍中,可能是因为有段日子没吃饱了,侯本原超常发挥一口气吃了八个白面馒头,惊呆了在场的人,当侯本原伸手拿第九个馒头时,苏老太太让人拦住了他,侯本原死死地抓住第九个馒头就是不撒手,大家伙一齐上来夺,可侯本原抱定了宁要馒头不要手指的决心,大伙都累出了一身臭汗硬是没夺下来,最后,苏老太太做出承诺只要他现在不吃,他可以随便带走,侯本原终于停止了要命的馒头盛宴。侯本原放下手里的馒头,搓了搓被大家掰得又红又疼的手指,脱下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小褂,包了满满一小褂馒头,左手提着小褂,右手再拿两个馒头,嘴里也叼了一个馒头,他甚至没对苏老太太说声谢谢就在大家的唏嘘声中满足地离去,侯八也因此得名。慢慢地大家把他的本名给忘了,大家更乐于叫他侯八,这样叫,大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只要不下雨,侯八就会来看宋金娥,填饱肚子之后,侯八就来到宋金娥的店铺对面坐下来,靠着墙,晒着太阳,挠着痒痒,悠闲自得地欣赏着宋金娥。
到柳家店铺买东西成为双河镇年轻男人们最喜欢干的差事,那时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到柳家店铺里近距离看他们的宋金娥,有时候会离得那么那么近,据他们说可以感觉到宋金娥呼出的气息扫过脸颊,柔柔的,暖暖的。镇上如果哪家死了人,成群的年轻男人到事主家里要求帮忙,为了确定选谁去买纸人,他们吵闹着,嬉笑着,一个个笑逐颜开,眉飞色舞,俨然是在办喜事,但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大家都去,一群人欢天喜地大叫着朝柳家店铺开拔。
其实双河镇并不是只有宋金娥一个漂亮女人,另外比较有名的就是苏家的少奶奶罗秀红和刘才富的老婆苏桂芝。苏家的少奶奶罗秀红是个漂亮女人,娘家也是有钱人,漂亮而且有教养。只可惜罗秀红大部分的时间都和苏文博生活在县城,很少回双河镇,即便回双河镇也是待在苏家大院,很少抛头露面。苏桂芝是镇上另一个漂亮女人,她也是苏家的人,和双河镇苏家是同一个祖宗,往上数五六代兴许还是亲戚。苏桂芝的家在离双河镇不太远的一个村子里,论说苏桂芝家并不算穷,家里有十几亩地,她还有两个哥哥,家里既有地又有劳力,家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苏桂芝算是村里的一枝花,爹娘更是宠爱有加,从来不让苏桂芝下地干活,怕把她晒黑了,磨糙了,将来嫁不了好人家可咋得了?两个哥哥对此颇有微词,苏桂芝的爹娘却不以为然,有了爹娘的支持,苏桂芝一直坚持着养尊处优。苏桂芝特别爱打扮,每天除了打扮自己就是出去展示自己打扮的成果。要不是因为也姓苏的话,苏桂芝倒是很希望嫁给苏文博,苏桂芝从小就知道双河镇苏家,因为村子里很多人种的地都是苏家的。刘才富是双河镇的另一个地主,有三百多亩地,刘才富每年用十天把当年的租子收上来,再用剩下的三百五十五天把收上来的租子花完,年年如此,所以这么多年刘才富的地既没增加也没减少。刘才富已经四十多岁了,先后娶了两个老婆,可是最后都病死了,也没给刘才富留下个一儿半女。人人都说两个女人是被刘才富给克死的,所以刘才富算是双河镇最惨的地主了,连个老婆都没有,更别说像其他地主那样娶姨太太了。刘才富虽然心里着急,可是架不住这种传言被大家深信,喜欢钱的女人很多,不怕死的女人却很少,虽然他有钱,可是有哪个女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刘才富每年都会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一部分送给当地几个赫赫有名的媒婆,希望她们能够美言几句,看能不能替他说上一个不怕死的媳妇,承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赏,年年如此,就这样,媒婆们白白拿了刘才富几年的钱。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到了苏桂芝,她竟然同意了。媒婆风一样的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刘才富,刘才富当即就把一袋现大洋抛到了媒婆的手里,那媒婆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不停地用手掂量着袋子的重量。苏桂枝的决定让家人大吃一惊,全家人都反对,甚至最财迷、最贪婪的老娘也跳出来反对,但是这些都挡不住苏桂芝嫁给刘才富。最后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苏桂芝的家人流着眼泪答应了这门亲事。苏桂芝的老娘一边抽泣一边向刘才富要了三十亩地作为彩礼,这个价码按照双河镇人的想法,刘才富死都不会答应,可刘才富却在思考了三天之后,咬牙答应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再遇上这么漂亮又不怕死的女人了。这个时候,苏桂芝的两个哥哥才知道爹娘多么有远见。刘才富的土地终于减少了,刘才富终于有了老婆,苏桂芝家也终于跨入了地主的行列。
苏桂芝刚嫁到双河镇的时候也是双河镇的一道风景,不仅漂亮而且不怕死。男人们都嫉妒刘才富,想不到他刘才富一个半大老头子却有如此艳福,看苏桂芝那胸脯,那屁股,那眉眼,真是让双河镇的男人们很上火。双河镇的女人也在议论这个不怕死的苏桂芝,虽然眼神里充满了妒忌,但嘴里议论的却是苏桂芝的死期,据她们推断苏桂芝这个小妖精要不了一年就会被刘才富给克死,万没想到,刘才富没有克苏桂芝,而是遇上了自己的克星。刘才富一句话还没出口,苏桂芝三句话就砸过来了,不管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矛盾,最后都会以刘才富的认输求饶而告终。刘才富已身无分文,所有的钱都由苏桂芝说了算,就算刘才富想要个零花钱也得满脸堆笑的求苏桂芝。人们经常看到刘才富可怜巴巴地在酒馆门前发呆,本就有点黑有点瘦的刘才富已经完全没有了地主的气势。不过令刘才富感到满足的是就在宋金娥来到双河镇的前一年,苏桂芝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刘素云。老来得女的喜悦让刘才富忘却了妓院酒馆和赌坊,俨然成了一个好父亲。
虽然苏桂芝觉得自己已经是阔太太了,不应该再过多地抛头露面了,但骨子里那种展示的欲望一直让苏桂芝不能平静,不用多长时间,苏桂芝就会尽心打扮一番,到外面走一走。苏桂芝这一番打扮要用两三个小时,涂胭脂抹粉,把头发也洗了,用头油梳得又黑又亮,穿的旗袍开衩开到大腿根,踩着在城里买的高跟鞋,但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刘才富,打扮停当的苏桂芝会扭着腰在双河镇走上一圈。这时候双河镇的男人都觉得是一种享受,当然刘才富除外,这个时候男人们都会放下手中的活儿,静静地欣赏这道风景,双河镇的女人们却在心里暗暗骂上一千遍骚狐狸。不过在苏桂芝面前男人们却并不轻松,他们喜欢看苏桂芝,但是却害怕被苏桂芝看到,如果谁和苏桂芝的眼神相对,苏桂芝总是狠狠地瞪上他一眼,那种鄙夷冰冷的眼神和苏桂芝的脸蛋儿很不协调。苏桂芝走完一圈回到家就会向刘才富抱怨双河镇的男人怎么看她,她又是多么的讨厌别人看她,说到高潮处还会把这些臭男人骂上几句。刘才富想不明白,这女人究竟是为了炫耀,还是为了骂人,但刘才富不想管这些,也不敢管这些。
宋金娥的出现让刘才富很郁闷,本来刘才富根本不知道宋金娥是谁,她宋金娥是男是女?何方人氏?年方几何?这跟刘才富本无关系,可是架不住宋金娥长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宋金娥比苏桂芝更漂亮,更标志,而且温和而不刺眼。宋金娥的到来使很多眼睛从苏桂芝身上移开了,这让苏桂芝感到极度郁闷,自己那么精心的打扮,走的时候,腰肢和屁股扭动的幅度也有所加大,可那些色眯眯的眼睛却在减少。苏桂芝郁闷了,回到家里的心情也差了,不但大骂双河镇的色鬼男人们有眼无珠,而且在家里也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刘才富每天都会被莫名其妙地骂上几次,就这样,刘才富没招谁没惹谁,心情从洋洋自得被活生生的骂成了极度郁闷。
在双河镇还有一个男人活的比较矛盾,那就是马三魁。马三魁把房子低价租给了柳钟山夫妇心里很有点后悔,但转念一想,有这么个美人住在自己家门口也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再说就是因为自己当初被宋金娥的美貌所迷,头脑发昏才会有所损失,也怪不得别人。马三魁不能接受的是宋金娥是有夫之妇,更不能接受的就是柳钟山的傻头傻脑。这么个榆木疙瘩,要长相没长相,要脑子没脑子,要钱没钱,要地没地,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宋金娥怎么会跟他呢?马三魁百思不得其解。马三魁接触宋金娥的机会比镇上其他男人要多得多,当然柳钟山除外。马三魁一有空就会到柳家店铺里坐上一会儿,没什么正经事,用马三魁的话说就是跟他们两口子拉拉家常,帮他们熟悉一下双河镇的风土人情。每次来,宋金娥都会很热情地招待他,给他倒上一杯茶,然后安静地坐在那儿听马三魁讲双河镇的野史趣事还有独家消息。作为柳家店铺的当家人,双河镇最幸福的男人柳钟山也会憨厚地跟马三魁打招呼,随便寒暄上两句。马三魁并非为柳钟山而来,柳钟山又不善言辞,所以马三魁基本没有和柳钟山说过多少话,以至到最后,两个人都只是打个招呼而已,马三魁在宋金娥面前却有说不完的话,舌头在嘴巴里面简直要飞起来,宋金娥一般不会打断马三魁,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柳钟山在一旁也是默默地干活并不搭话,只是在马三魁说到精彩动情之处这夫妇俩才会报以微微一笑和憨憨一笑。马三魁看出宋金娥不仅人长得比镇上的其他女人漂亮,而且教养也好,她不会像镇上其他女人那样聊天时高声大气,嚷嚷得整个镇子都知道,她只会静静带着微笑看着你,这对男人是致命的,对这个老婆已过世,又正值壮年的男人更是致命的。马三魁在心里面不知道虚构出多少种柳钟山的死法,被人杀死,被毒药毒死,被马车撞死,喝水呛死也行,不管他怎么死,马三魁都觉得是幸福的。每每梦到柳钟山死去,自己把宋金娥拥入怀中,马三魁都能高兴得笑出声来,每次脸上带着傻笑从梦中醒来,马三魁都会感觉到无比的失落,马三魁很多时候都是在梦的美妙和现实的残酷中挣扎。
除了柳钟山还有两个人是马三魁最讨厌的,一个是侯八,另一个就是马涛。又当爹又当娘的日子让马三魁烦透了马涛,啥他娘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马三魁觉得自己就是被这个后给害苦了,为了两个人的生计整天忙活,再续媳妇也变得困难,媒婆们看到马三魁的条件都直摇头,马三魁知道她们嫌自己给的钱少,这些娘们儿比鬼都精,只要你给的钱够多,别说马三魁这条件。就是缺条胳膊少条腿,多个鼻子少只眼又怎么样,照样娶她三五房姨太太,就说县里面的王财主吧,都快八十的人了,走路都要人搀着,可是最近又娶了第七房姨太太,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听说娶亲的那天,排场大了去了。马三魁缺钱,又有儿子,这媳妇是续不上了,马三魁从不埋怨自己没能耐挣钱,却总是看自己儿子不顺眼。马涛被他爹整天呼来喝去,眼神都是怯生生的。
侯八总是蹲在柳家店铺对面,时间长了就难免被马三魁发现,马三魁开始以为侯八是不经意到这里的,但是随着见到的次数越来越多,马三魁慢慢起了怀疑,但他不知道侯八的真正意图,直到有一天,马三魁在柳家店铺和宋金娥聊天,在转头的一瞬间马三魁模糊地看到侯八注视着宋金娥,侯八也很快看到马三魁注视他,两个人的眼光相撞了,电光石火并伴着酸味。马三魁走过去朝侯八大腿上踢了踢,侯八并没有顺从地走开而是象征性地挪了挪屁股,两个人开始对骂,因为宋金娥的存在,不仅是存在,甚至是站在几米外的店铺里正注视着这里,以至于两人准备好的肮脏的、龌龊的、见不得人、说不出口的词儿都卡在了嗓子眼儿。两人都觉得这么斯文的对骂不过瘾,武戏随后上演,两个人都哇呀呀的怪叫,手脚并用,分外给力。武戏在柳钟山的劝阻下结束,马三魁掉了几绺头发,侯八的一颗门牙也不知去向,柳钟山到最后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柳钟山问他们起因,两个人都没开口只是不约而同地恶狠狠瞪了柳钟山一眼。一切很快归于平静,马三魁依然在柳家店里,侯八依然在柳家店外,偶尔的眼神的碰撞也不再那么激烈,只剩下马三魁眼神中的得意和侯八眼神中的妒忌。
苏家在县城里有大当铺,在镇上也有家很小的当铺,马三魁就在镇上的小当铺做工。据马三魁说苏家是为了方便镇上的父老乡亲才开的这家当铺,所以收大家的东西时给的价钱比较高,苏家根本不会用这个当铺赚钱,镇上不管是当过东西的还是没当过东西的都不以为然。马三魁说什么,怎么说,都不影响当铺的生意,当铺的生意不好也不坏,这个年头,手头不宽裕,揭不开锅的情况是常有的,所以当铺生意不坏,可是那些来当铺的也已经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物件来了,所以当铺的生意也算不上好。马三魁不太喜欢回家,他想要的家里都没有,他经常在当铺打烊后到小酒馆喝上一杯,对于马三魁这种既没有什么大出息也没想过有什么大出息的人来说,喝酒是个好的选择,一壶酒一碟咸花生就能让他找到天堂的感觉,好几次他被人看到在喝完酒后站在桌子上一边耍猴拳一边嚷着要大闹天宫。马三魁经常喝到很晚,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是偶尔有微弱的灯光透过窗户爬出来。马三魁走到柳家店的时候总会停下来,他把头贴到店铺的门板上,开始用眼睛顺着门缝向里面看,里面黑乎乎的,马三魁看不到他最想看的,转而把耳朵死死地贴在门缝处,皱着眉头张着嘴,全神贯注。大部分时间里面除了柳钟山高低不一的呼噜声马三魁一无所获,马三魁认为是时机不对,他想要的可能早已结束,或者是还没有发生。偶尔也会有收获,伴随着屋内人哼哼呀呀的喘息声和木床嘎嘎吱吱的挣扎声,喝过酒的马三魁感觉血脉偾张,脑门上的血管都在跳动,每到这个时候,马三魁都会有破门而入的强烈冲动,但是马三魁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他打不过柳钟山,马三魁会咬牙切齿地把柳钟山诅咒上几十遍,然后夹着腿狼狈地离开柳家店铺。
在屋里面柳家夫妇努力之下,在屋外面马三魁的聆听之下,宋金娥终于挺起了肚子。宋金娥依然像以前一样每天坐在店铺里,柳钟山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傻笑的时间多了一点而已。随着宋金娥的肚子越来越大,身段也没有了,脸也越来越胖。镇上男人们的情绪空前低落,宋金娥已经不能让人亢奋了。马三魁也很少来柳家店铺了,最忠实的侯八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宋金娥感觉到了变化,但是她喜欢这个变化。不过镇里面有一个男人例外,以前不来,现在倒是经常来,这个男人就是马涛,这个只有几岁的男人对宋金娥的肚子很感兴趣,宋金娥很喜欢这个小男孩儿,在双河镇,马涛可能是除了柳钟山之外唯一摸过宋金娥肚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