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又忽闪着眼睛满怀期待地看向水清,每次她灵光闪现时,忽闪眼睛就是她的招牌动作。
水清抬起手,缓缓抚上花花的额头,若有所思地说:“你没事吧……”
在客栈的伙计来喂马之前,他们悄悄离开了马厮,想再四处探听些虚实。
虽然知晓了些新信息,但离夜魅还差得远。
水清和花花阿福约定分头行动,待到正午再到那大牌坊下会合。
水清四处转了转,只是听到了些关于四神已经被神化了的故事和无穷尽的桃色绯闻。
百姓对四神的八卦比对这祭祀会本身更感兴趣,她至少听到了二十八个版本的苍龙的惊世奇恋,六种截然不同的对朱雀外貌的描述以至于她最后脑中的想象图是弹力女超人,白虎则成了个爱马成癖会梦游攀爬柳树喜欢流口水的猥琐男,玄武则成了神出鬼没喜欢吃葡萄的幽灵。
结果是,四个字:一无所获。
她站在牌坊下,信步绕着圈子,期待在见到花花和阿福的时候能得到些好消息。
她皮肤白净,衣服虽在漂在水里洗得干净些了,破损得却也严重了。来来往往的不少人回头,对这个奇装异服的清秀女孩投来些异样的眼光。
她感觉到了,脸颊烫烫地不自在,只盼花花他们快些过来。
隔了半刻,阿福出现了。他笑吟吟地递给水清一个地瓜,然后告诉了水清他听到的消息。再然后,她听到了第二十九个苍龙的旷世绝恋的版本,又被纠正玄武爱吃的其实是葡萄干。
最后的期待,花花。
可是花花没有出现。
他们等了又等,从正午到日光西斜,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等,却连花花的影子也没有瞧见。
水清开始还沉着气告诉自己要耐心,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劝慰阿福。
可当夕阳的光线没过她脚边最后一颗石子时,她终于稳不住了。
“阿福,我们一起去找花花。”
水清不敢再让阿福和自己分开,便一同向花花白日走去的方向找去。
他们向路边人描述花花的样貌,顺着他们的指引渐走到一排临河的民房旁。这里是人们最后看见这个女孩子的地方。
水清在这里徘徊片刻,想不透她能去哪里。
正想着,听见阿福的惊叫:“水小姐!你快来看,这是,这是小姐玉佩啊!”
她小跑过去,从阿福手中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确实是花花的东西。这丫头向来粗心大意,丢三落四也不在心。她想了一会儿,眼光转向那玉佩掉落的小院落前。
她又拉了拉已经气喘如牛的阿福,“阿福,你要坚持。爬上去,我们很快就能见到花花了。”
“我,我,我我,累死了。”阿福挤着眼睛,扶着手边的石头。
水清回想起在小院的对话,心急如焚。
“啊,确是有那么个姑娘。说来也怪我们,不该拿自己的事情去麻烦她的。”那对老夫妇听明水清的来意,急得直抹眼泪。
那对老夫妇膝下有一女,名南珠,年方十六。
这一家老来得女,对女儿十分疼惜,偏家境贫寒,日子过得紧巴巴。
女儿懂事,便常瞒着家里上山采些草药卖些钱来补贴家用。
几日前,南珠又偷去山上,许久不曾见她回来。
老两口心中担心至极。
别看这山下的东峡县因着四神帮是一片太平盛世,山上却又是另一番天下了。
一伙贼人占山为王,平日不敢来东峡县惹事,只在周围的野林里对行人小打小闹。
“南珠这一去不回,若是遇见那些歹人…我们只这一个女儿啊!……”那老妇泣不成声。
接下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义愤填膺的花花自告奋勇地充当起了护花使者,头脑一热便独自冲到山上去了。只是匆忙之间掉了这玉佩,倘不是如此,水清他们保不准就此失掉花花的去向了。
水清宽慰了两个满怀歉意的悲伤老人,和阿福径直奔到了山上。
“花花功夫如何?”水清趁阿福恢复元气之时问,但看阿福惆怅的表情,即刻说道,“算了,我知道了。”
阿福低头嘟哝,“早知就该听陆大明白的话,好好催她练功。”
水清揉了揉膝盖,漫不经心地问:“谁是陆大明白?”
“啊,他啊,可是个大名人啊……”阿福正欲解释,见水清脸色一变,伸指压了他的嘴。
不知她看见了什么,边缓缓后退边扯了阿福的衣襟向杂木丛中隐去。
阿福把手扒在石上,慢慢抬起头,却瞧见几个怪模怪样的人从小路上走过。
当头一个肚子肥挺,耳着铁环,下巴上却留着细溜溜的一缕小胡子。
紧随其后的两人脸上都横着一条大疤,额头瘦削,隐隐看得见头上的青筋。
再后一人身形佝偻,脸颊干瘪,走起路来还一跛一跛的。
四人皆扛着些物事,形具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听着他们在说笑着什么,无奈离得太远听不分明,只瞧着那一行人等向着山林深处走去。
水清朝阿福摆摆头,使了个眼色,阿福便会意地跟了上来。二人隔一段儿,若即若离地随了那伙儿人。
天色愈暗,山林中树影阴鸷,黑森森的,愁密可怖。
那林间风虽不甚强,一丝儿丝儿的却凉得透骨。
水清握紧了斜挎在背上的弓,手心里全是冷汗。
正静到极致,一只鸟突然怪叫一声,扑愣愣地低飞过去,唬得水清倒吸凉气,喝了一肚子冷风。待得瞧清不过是只鸟儿,才松了一口气。
“水小姐,你没事儿吧?”阿福面露忧色,关切地问道。
水清释然地一笑,摇头示意自己尚好。
前方灯火已盛,近三丈的大门赫然挺立,门前一圈火把烧得正旺。
这俨然就是一个山寨。
水清眼中一亮,正想跨出一步看得清楚些,不想脚下一软,整个身子直向下坠去!
水清摔得筋骨具散,只听“叭”的一声,不知什么闷闷地扣在左脚上,锋利入肉,她一阵吃痛,几乎就要叫出声来,终于还是忍住了。
她一心看那山寨,再加天色暗淡,不曾留意脚边这方空地铺设得异样。待得发觉,那陷阱中的捕兽夹已生生地扣在脚上。
坑上的阿福慌了神,摸索半天,向下张望,不知如何是好。
“水小姐,你怎么了?”
水清痛楚难忍,“我,我好像受伤了。”
“谁在那儿?!”
那寨前的守卫听得动静,已觉异样,便朝着这方向走来。
“口令!”
水清满头大汗,却挣不脱那兽夹,便急急地抬头道:“阿福,快走!别管我了!”
那阿福哪里肯丢下水清,“不行不行,我绝对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喂!是自己人就快说口令,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水清见说不通,那山寨守卫越走越近,心一横,将兽夹链子往小腿上一缠,取下身上的长弓将另一端递给阿福,“拉我上去,快!”
阿福应声拉住刚好够到,好在水清不重,他一使力便将她扯了上来,就势将她负在背上。
那守卫已近前,阿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撒开腿就狂奔。
水清在阿福背上颠簸得难受,脚上的夹子还刮着皮肉,钻心的疼痛让她无力思考,更别提来观望方向。
待得阿福将她放下来,心下已是浑沌得七荦八素,举目四望,不知身在何处。
正想言语些什么,忽见正前方一星灯火逼近,定睛一看,是一路人马驮着一个像囚车一样的木笼子。而那笼中,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费尽心思寻觅的花花。
她眼泪汪汪地跪坐在木笼正中,咬着裙角,活像只受尽委屈的猫眯。笼旁一人随车而行,手持一杆大刀,刀背上四个铜环叮叮作响。
如此熟悉。
桀骜不驯的胡子,四环大刀,不是那“滚刀肉”又是谁?
“是小姐…”阿福喃喃,看看前方又回头瞧着水清,一时手足无措。
熟人总是那么多,特别是今晚。
水清咬着唇,尽量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视线只一直盯着花花所在的木笼,“阿福…把我放到侧旁的草丛里…”见他依言行事,又道,“你悄悄跟上去,看他们将花花带到哪里。”
阿福一脸踌躇,水清勉力露出一丝微笑:“我不要紧,你快去快回,不要和他们冲突。我在这儿等着你。”
“那,水小姐…我很快就回来,你,你保重。”阿福扯下身上的布坎披在水清身上,起身尾随上去。
人声渐远,水清的周围渐渐静寂下来,她带着笑意的唇角还没来得及改变弧度,一颗眼泪已滑下。
她努力挺直了身子,拉近自己的左脚。夹子上的铁链铮铮作响,残酷的零落叮咚。
她摸索着夹子的结构,失血让她有些晕眩。依然咬得很紧。
水清折了一支箭,将断翼支在咬口上,脱下左脚的鞋子,又摸索了半天。
“叭”的一声,那一瞬的痛楚似又加重了七分。
夜风不息,她的衣衫却湿透了。
她撕下衣下摆,粗略地缠在脚上。
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冻得麻木了,虽然还是痛,但已不是那么不可忍受了。
脚上旧血已成痂,新血还未止。
天黑得透彻,周围的景物已看不分明。
这个时候,听觉似乎比视觉更加敏锐。
草丛窸窸窣窣的声响渐大,忽又静了下来,静得诡异。
水清取下弓,警觉起来。
草丛里浮起两星萤火,泛着冷冷的绿光。
水清不觉冷汗涔涔,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萤火,那是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