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简和水清低头谢过,便要出行。抬头隐约看到远处一袭贵气花纹的白衣,很是熟悉。她怔了怔,停住脚揉一揉眼睛,待看得分明时方暗叫不好。偏一阵疾风吹过,不防拨动了水清的帽子,恰露出她细嫩的皮肤。她急遮回来,却是那门卫眼尖,叫住他们,嘿嘿笑得猥琐:“我看这皮倒挺嫩的,真得丑么?”说罢便要顺手摸一把。
“你作什么?”陆行简眉头一皱,眼见就要发作。后面的白衣身影却在靠近这里,水清暗急,扯他的袖子。他却气在心头,冷冷地发脾气。
啊,他走近了走近了……水清无力扯着越来越用力,陆行简却瞪着那门卫,不理她,扯得急了便回头吼她:“你想上茅房就去,老是扯我干什么?”
水清气得要吐血,此刻却又与他讲不得道理。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既要出城,便与他们放行即可。”一个声音清润如玉,很是好听。
水清无力地蒙住眼睛,陆行简却是气哼哼地转过脸,正看到苍龙莫颜那微笑着的清亮亮的眸子。
水清心头一跳,看着那丰神俊秀的眉眼,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一丝想念。但看苍龙的笑得客气眼神并无异样,心道:是了,她如今扮作花花的样子,而他并不识得花花,只祭祀会上匆匆一见,大概也忘了七七八八。
“走了。”陆行简冷冷看了苍龙一眼,“发什么呆?”说着揽过水清的肩。
水清收了神,拉拢了巾帽,复与陆行简并肩前行。她人虽出了城门,心头却反而有说不出的不安。
他只那样淡淡地笑着,目送他们出城。
水清与陆行简又赶了两日路,她便体内寒气又生,脸色不佳。陆行简便又在野外寻了一处被弃掉的旧居,将水清安置妥当,便出去寻食物与水,临行将一支细小的竹笛放她手中,叮咛她一有变故便吹响笛子。她笑着应了,暗自思忖他像是个神奇的竹笛制造商,不仅自己喜欢用笛子,还能随时变出来新的。
秋气渐近,夏日的尾巴已经见消。夕光来临,阳光已没了盛时的锐气,极温柔了洒在草垛上。风不劲,只细细窣窣地吹动着她细碎的头发,像是一个暖和轻柔的大手在抚摸她的脸颊,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掌心的温度。
“夕阳伴美人,当真动人得紧……”这声音虽然轻柔,水清还是吓了一跳,她的旁边,莫颜闭着眼睛仰着头,表情舒展得像无忧的孩童。全然不管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有多令人惊悚。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水清有点结巴了。
他睁开眼睛,嘻嘻笑道:“我……我不能在这里么?”说话间人已然跃到水清面前,两人鼻尖只在咫尺。
水清的脸霎时闹了个通红,她急急后退,想避开这暧昧的距离,可每退一尺,他便进一尺。她无可奈何,急怔怔地脸像快要被血充破的气球。
他像是个淘气得逞的孩子,快意地眯着眼睛笑起来:“水清……说,想我没有?”
“才没有!”水清脱口而出,没来得及搞清他是如何认出自己就急着辩解,连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急着撇清什么。
苍龙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认真道:“啊是了,那就是想我了。你看看你都瘦了…这一路没吃好吧?”说着手已自然而然地抚上她的脸颊。
水清又羞又窘,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只见一块石头“嗖”地声从面前飞过。若不是莫颜躲得及时,那石头已要打在他的手上。
“你看她被我养得白白嫩嫩,哪里瘦了?”陆行简挑着眉毛挺立在残墙之上,又趁着这间隙,一个翻身至水清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拉开她与莫颜之间的距离,“再说,我的未婚妻不必劳烦苍龙来关心,在下自会照顾妥当。”
苍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那……后会有期。”言罢还无声地用口型叫了她的名字:水清。直看得她心惊肉跳。
莫颜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水清很紧张又故作镇定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他说‘那就是想我了’那句开始。”陆行简冷哼着抱起手臂。
水清大舒了一口气,他没听到苍龙叫他水清。
“你不要被他骗了。”陆行简别过头去不看水清的眼睛,“以我纵横情场几十年的经验来看,他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水清嘿嘿一乐:“几十年哦……敢问兄台贵庚啊?”
陆行简视线不自然地晃了晃:“十七……那又怎么了?加上上辈子的!……”
她笑得更加粲然:“没什么……你刚刚说那个…你未婚妻那句真得很有气势啊!看来你是真得很喜欢……”沈晴晴。水清在心里微笑着补充。有这样一个率真可爱的大男孩在身边时时保护着,花花怎么还会想要逃离呢?
“你少自鸣得意了,千万别会错意!我只是不想扯上这种人,徒增是非罢了!”他转了身,不觉耳朵根已经红透了。
水清心中暗笑,明明不会掩饰,偏偏还要装腔作势。
陆行简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恶狠狠地回头瞪着她:“笑什么?!今天的鱼你是不是不想吃了?”
“哈哈,要吃要吃!哈哈哈哈!”她快步追上,“我不笑了嘛,哈哈!”
苍龙一路无言,默默走至一精致的楼阁处,举手方要推门,却见那门已先他一步敞开,露出一双如白藕般滑嫩的手臂来,衬着那一张俏丽明媚的鹅蛋脸,圆转的眸子,说不出的娇俏动人。
“主子。”那丽人俏生生地开口,笑靥如花,清柔的腔调里似要拧出水来。
苍龙“嗯”了一声坐在桌旁,在那女子坐在他腿上的时候就势揽住她的纤腰。
“今日可见着那女子了?兔儿的消息可准?”她轻摇着他的肩头。
莫颜含笑看着她:“堂堂醉香楼的花魁――阮梦醉消息又哪里作得了假?”
女子撇了撇嘴,嗔怪道:“我还是喜欢我在四神帮的名字嘛!叫我兔儿兔儿兔儿……”
“好好,依你就是。”他笑着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好歹也是四神帮的护法,怎得还这般孩子气?”
阮梦醉心满意足地笑了,复又抬起水葱般玉指抚过苍龙的眉头:“不如意么?”
他看了她一眼,喝了一杯茶,淡淡道:“能有什么不如意?”
阮梦醉站起身,复帮他添了一杯:“我真是不懂你,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只为了这个巴巴了追了这么远,又巴巴地把人送出城。结果人家还不领你的情!”
他又一饮而尽,全不品这上好的碧螺春,似喝的只是淡而无味的白水:“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阮梦醉不语,只以将手滑至他的脖颈,低低在他耳边呼着热气:“那就不想了,早些睡了吧……”
苍龙抓住她的手,颇有意味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将她打横抱着了起来,轻轻落于床际,遂又在她额角上落下一吻:“那你就早些歇息吧,我有些累了,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便抽身走出房间,阖上了门。
她有些气恼地翻了个身,眼中光芒暗动。
共行的日子越久,水清心中便越是不安。她总是想向陆行简坦白,但每次却听到他说着找不回沈晴晴的严重性,那话便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哇,前面好热闹啊!怎么围了那么多人?”陆行简完全忽略掉水清的心事重重,自顾自玩得开心。
“喔…”水清低低地应了一声,却发现这个家伙早已经没了影子。她无可奈何地追了过去,贴近他走。
“这是怎么回事啊?”陆行简拍着旁边人的肩膀套近乎。
水清打眼一看,却见一个妙龄女子一身丧服跪在地上,那女子一脸泪痕,眼眶里莹莹水光,霎是楚楚可怜。她一愣,心道:这是传说中的……
“卖身葬父啊!”陆行简张大的嘴巴念出了那姑娘前面牌子,哼哼着拨了下鼻子,掉头就走,“没劲!”
“哎……”水清扯住他袖子,“怎么看热闹的是你,见危不救的也是你?”
陆行简转着笛子:“天下可怜见的人多了去了,救你一个就够麻烦了,个个都管哪里管得过来?你以为扶危济困不要本钱的?”说罢转身就走水清被他一顿抢白,一时也反驳不得,想来也对,自己将来的命途还未卜,纵然想帮也力所不能及。她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叹了口气,也只好转身准备离去。
“哎哎!让开了让开了!”她被人推搡了一把,险些没站定,气恼得抬头看是谁这等粗鲁。却见一个衣着艳丽的中年美妇带着两个壮汉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那女子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面带戚色。
“白容姑娘又何苦如此?依你的姿色,只要应了。我立即便给你现银,让你体体面面地把你爹安葬了,半分力气也不要你出。”那妇人甫一开口水清便摸了个七八分,感情这是一妈妈桑,在这儿趁人之危,逼良为娼啊!
她虽是满腹怒气,但也知此情形不好发作,只站定静观情况,也不管陆行简身影越走越远和时而不安分回头探看的脑袋。
“白容自知命薄,纵吃苦一辈子亦无妨,只图落得个清白才对得住早亡的双亲。”她眼底淡而无光,“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