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天气燥热得可怕,天边偶尔飘过一朵浮云,成为这寂静的天地间唯一的点缀。眼前渐渐模糊,只余铺天盖地的火红,如长蛇吞吐的舌信,要将一切吞没。
耳边是熊熊烈火呼啸而来的怒吼,我绝望地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火场外不绝于耳的谩骂声……
“妖妃祸国,理当烧死……”
“烧死她,烧死她,妖妃……”
“烧死妖妃,还我清平……”
妖妃?我是妖妃?我忍不住苦笑,如若是妖,何以能被你们绑缚在这高台之上,无法动弹?何以面对着熊熊烈火而无能为力?
灼热的痛楚袭上身体,伤痛无以言喻,我觉得自己的眼神空洞地可怕,脑子里浮浮沉沉的依旧是他清冷无波的面庞,想起自己冲出人群,摔倒在他面前,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裤脚,不止一次地申诉:“我不是妖,你信我,君华,你信我,我不是妖……”
只是,入眼的却是他冰冷无情的脸,我看着他冷冷地将我一脚踹开,吩咐侍卫将我抓住,眼里除了嫌恶和绝情,再无其他。
怎么会这样?木国瘟疫肆虐,如何成了我的错?
就因我是君华最宠爱的妃子,就因我有一张倾城的脸吗?还是,连我天生的那一丝一缕莫名其妙的法术也是错?
我是人,是人啊……可是,有谁相信呢?就连君华,我最信任的他,都不信我,口口声声叫我妖孽……
君华,你怎么可以不信我?怎么可以?我是你的阿离啊,你发誓过永不相负的阿离啊!
火热的温度在周身蔓延,烈火焚身,我看着自己的肌肤一寸寸地被烈焰吞没,心里的温度却一点点冷却,冰冷了这噬人的痛楚。
身体逐渐化为灰烬,意识渐渐抽离,在魂魄散去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道青色的身影往这无边的火海奔来,惊慌失措地喊着:“阿离,阿离……”
我觉得自己的身形缥缈不定,直到看到黄泉路上满目的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原来这就是花叶生生相错的彼岸花。
意识终于渐渐清明,随着牛头马面度过那忘川上的奈何桥,生前满目的狰狞火红变成混沌的暗黑。
地府,就在眼前。
“牡丹仙子,您归位的时辰已到,王母已在天界等候多时,请您归位吧!”奈何桥走到一半,判官崔府君便迎了上来,恭敬地说道。
归位?我忽然笑了,是啊,我原是王母瑶池的一株白牡丹,历经千年岁月修炼成形,得王母青睐,入百花宫成为牡丹仙子,随侍王母左右。
只是,潜心修行千年的我,却因蟠桃会上对风华绝代,一身清华的东华帝君的偶然一瞥,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从此天上人间,我的眼里心里,只余一个东华帝君。
但是,追逐了五百年,痴缠了五百年,他却始终未曾正眼看过我一眼,眼底依旧是一片无欲无求的清明,无心亦无情。
就连太上老君也不止一次地劝过我:“要让帝君动情,怕是比登天还难啊!”
当时的我,傻傻地认为“登天”简直是易如反掌,更是不曾将这劝告放在心上,殊不知,生于“碧海之上,苍灵之墟”的东华紫府少阳君本身便是无心无情之人,如何能轻易为旁人动情?
于是,五百年后,在东华帝君投身轮回、下凡体验人间疾苦时,我也义无反顾地入了轮回,紧随他而去,只愿在人世的匆匆数十载,能得他的倾心相许,共度一生。
可笑的是,一世为仙,一世为人,我始终不能入他的眼,想起人世浮华,入目即是他冰冷的眉眼,无情的话语……不由泪流满面,我竟将那尘世的一身伤悲也一并带了来,我要如何抑制那深沉如海的绝望和悲伤?
如此,我为人为仙又有何意义?当真是不如为妖,不如为妖啊!
我踉跄着奔过奈何桥,越过忘川,须发花白的孟婆倚在奈何桥头,踽踽而立,手里端着的孟婆汤流动着平静的色彩,一碗即是一生的爱恨情仇。
我一步步地走近,看到孟婆身后的青石矗然而立,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最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早登彼岸”。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刻在上面的无数个人名,却怎么也找不到白牡丹和东华帝君,亦找不到白若离和木君华。
我仰头,狂笑不止,直到泪水落进那青石之上,隐于无痕。原来我们终究是无缘无分的,连三生石上也找不到我想要的牵绊……
孟婆笑盈盈地看着我,把碗递到我面前,苍老的声音恍若来自遥远的召唤:“仙子,爱情是什么?不过是一碗水罢了,你还看不透吗?”
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来生他是谁,饮汤便忘三生事。
我猛然惊醒,在将近一千年的岁月里,我一直乐此不疲地追逐着东华帝君的脚步,直到上了这黄泉路,看了这彼岸花,过了这奈何桥,见了这三生石,才知道,不管天上人间,我都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我想要的那份情感。
我接过孟婆汤,沿着忘川,走向那轮回六道——天道、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然后停在那发出淡蓝色光芒的畜生道前面。
仙又如何?人又如何?与其要受这情苦折磨,不如为畜为妖,无须寿与天齐,无须倾城容颜,愿得一世逍遥,无爱无忧……
“仙子,不可……”崔府君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传来,带着满满的惊慌和不敢置信。
我转身,朝他嫣然一笑,举碗饮尽孟婆汤,然后在他的愕然中,纵身跃入畜生道,从此天地人三界,再无白牡丹……
东华,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