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韩复榘的恶搞之举招致了这场杀身之祸可能有些危言耸听,但此事在蒋介石心里埋下了阴影却是毋庸置疑。从自保的角度看,韩复榘选错了调侃的对象,或者说错的是他自己——他没有政治人物的智慧,却有街头混混的狡黠。
据说西方在愚人节这天任何人都可以炮制骇人听闻的消息,而且不负任何道德和法律责任,相反,谁编造的谎言更离奇、最能骗取人们信任,谁还会获得好评。在民国官场上,就发生过一次愚人节笑话式的闹剧,其中的主角便是韩复榘和蒋介石。
“九一八”事变后,山东省黄县(今龙口市)有个名叫梁作友的人上书省政府,声称外侮临头国家危难,自己愿捐资3000万元以作救国赈民之用,但有个前提条件:必须面见蒋介石。
黄县地处胶东半岛西北部,自古即是富庶之地,据清《黄县县志》记载:“境内人稠地狭,民多逐利四方。”黄县人走南闯北,造就了大批的富商巨贾,闻名全国,所以这次梁作友捐献巨资,外人倒不觉突兀。
当时的《大公报》、《申报》都在显要位置刊登了这个消息,连英国路透社也以《中国之奇男子》为题作了报道。当地官员马上派专人护送梁氏进京,南京政府的许多高官大员都屈尊拜会了这位毁家纾难的齐鲁义士,就连蒋介石也在汉口专门接见了梁作友。但很快谎言便被戳穿,梁作友所说的3000万纯属子虚乌有,他提出的筹款建议也令蒋介石啼笑皆非:“我建议政府下一道命令,全国四万万国民每人都备存钱罐一个,每年每人至少存钱5角,全都捐给国家。别说3000万了,一年之内至少能筹上亿元。”
梁作友行骗的目的何在?一个乡下人为何能有这个胆量?很多人都提出了这样的疑问。据知情人回忆,这个忽悠蒋介石的假财神其实是受人指使,导演这出惊天骗局的幕后主使就是山东省主席韩复榘。1929年韩复榘背叛西北军老长官冯玉祥投靠蒋介石,被蒋委任为第三路军总指挥。中原大战时,蒋以每月60万元军费和山东省主席的诱饵命令韩复榘对阎锡山占据山东的部队发动突然袭击。后来韩将晋军赶出山东夺回了济南,蒋介石十分高兴,立即委其为山东省主席,但每月60万元的军费却没了下文。其实韩复榘逐走晋军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蒋卖命,而是自己野心勃勃想当“山东王”,当上省主席后,韩一面扩充军队,一面派人到南京索饷。
蒋当初的许诺不过是为了利用韩复榘,现在目的已达岂肯轻易掏钱?他自己避而不见,只命财政部官员答复说:“中央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地方军饷应该自筹。”韩复榘见蒋介石不但不兑现诺言还语含讥讽,一怒之下把南京政府派驻山东的盐运使、烟酒印花税局长、税警局长等统统换上自己的人,全省税收不交中央一文。韩复榘在山东与蒋介石的中央政府分庭抗礼,实际上处于半独立的状态。
即使如此韩复榘还意犹未尽,便又来了个恶作剧式的报复,派梁作友假冒财神到南京忽悠了一通,玩了把“恶搞蒋介石”的把戏。南京当局也并不是无人识破此事,时任财政部司长的徐堪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这是韩复榘向南京政府所施的一个报复手段。”
堂堂国民政府竟被一个江湖骗子愚弄,一时传为笑谈。著名报人曹聚仁在《涛声》周刊发表《题梁作友外传》云:“带上纸糊冠,走上长安道。长安道上朱轮人,外府爱拥连城宝!闻道辽东献白豕,伛偻嗤看刘老老!武帝雄师正开边,卜式毁家都道好,可怜画饼不充饥,有钱反被无钱恼!”南京的蒋介石有苦说不出,而济南的韩复榘却开怀大笑,在一个明媚的春日,韩复榘专门接见并宴请了这位“梁义士”,据说两人杯来盏往相谈甚欢,最后还合影以作留念。
此事发生七年后,韩复榘被蒋介石所杀,身中七弹,当场毙命。韩死后,国民党《中央日报》宣布了他的十大罪状:违抗命令,擅自撤退;按兵不动,拥兵自保;勾结日寇,阴谋独立;收缴民枪;纵兵殃民;派销鸦片;破坏司法独立;擅征和截留国家税款,破坏税制;侵吞国防经费;扰乱金融。
这些罪名虚虚实实,每一条都可致韩于死地。如果说韩复榘的恶搞之举招致了这场杀身之祸可能有些危言耸听,但此事在蒋介石心里埋下了阴影却是毋庸置疑。从自保的角度看,韩复榘选错了调侃的对象,或者说错的是他自己——他没有政治人物的智慧,却有街头混混的狡黠。
这篇文字行将收官之际,再谈一谈韩复榘其人。
韩是河北霸县人,其父是清末秀才,教书为生。韩复榘因家庭贫困,无力外出求学,便随父在私塾中读书达七、八年之久。其间熟读经书,能诗善文,尤以书法见长。据其子韩子华回忆:“婚后,父亲到县衙任‘帖写’,相当于现在的文书。职务虽卑,但也需相当的文化程度,决非文盲老粗可以问津。”
在民间戏说中,韩复榘是个带有喜剧色彩的人物,诸如“趵突泉,泉趵突,三个眼子一样粗”之类的“韩体诗”更是妇孺皆知。其实真实的韩复榘并没有如此不堪,在许多与韩有过交往的知识分子回忆中,韩复榘是个有文化、有见识的军人,与民间戏说有天壤之别。京剧程派名家赵荣琛在《粉墨生涯六十年》中说:“他(指韩复榘)喜欢多种体育运动,尤爱骑马、游泳、踢足球和打篮球。他当团长时,他那个团的球队很有名气,每次比赛他都亲自上场参赛。到山东后他虽已40岁出头,仍不能忘记球场,有空常去足球场玩球,向小儿子传教顶球、压球等技巧。从这一点说,关于韩复榘看篮球比赛大闹笑话的讥讽是靠不住的。如果虚指某些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大官,作为文艺典型,当然可以,若具体指韩复榘就不合适了。”当代学者徐北文也曾撰文指出:“韩复榘在西北军以能诗文、擅书法发迹。他在山东主政后,把一些术士、僧道统统赶出衙门,任用何思源、梁漱溟、赵太侔等新派文人。韩与张宗昌的不同,是由于文野之分。”
今天看来,我们以往对韩复榘白鼻梁小丑式的演义,与其说是对其个人的误读,不如说是对一个时代的误读——对民国那个时代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