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拉贡和卡斯蒂尔的交界处,有个叫作拉曼查的村庄。村里有一位年迈的绅士,他略有薄产,人们管他叫“堂吉哈达”,意思是下巴突出的人。
堂吉哈达无家室、无职业,整日沉醉于骑士小说,满脑子都是冒险故事。终于有一天,他下定决心,要效仿旧时骑士,戴盔披甲,骑上骏马,去打抱不平,匡扶正义。
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浪漫的想法,却根本没有意识到时代已变,骑士之道已不复存在,沉湎于旧时礼俗只会显得荒谬透顶,愚蠢至极。
他热情澎湃,跃跃欲试,竟翻出了祖父穿过的盔甲。这盔甲已尘封多年,七零八落。他打算加以修补,为己所用。盔甲上灰垢沉积,锈迹斑斑,他就用水仔细擦洗;头盔有些残缺,他就找来内衬了薄铁片的纸板,做了个面具,又巧妙地将面具拴在头盔上。
好了!一切就绪。一天清晨,拉曼查村有史以来最为荒诞的人物诞生了。他就是身穿祖父破盔甲、胯下一匹老龄马的“堂吉哈达”!再说这马儿,不但年事已高,而且骨瘦如柴,但“堂吉哈达”实在别无坐骑,因而就在出发前,授予这马儿一个响亮的名字——“罗辛南帝”。
他自个儿也把名字改了,叫作“堂吉诃德”。这名字听起来更显浪漫,也更有骑士派头。不过离完美还差那么一点儿。堂吉诃德(现在我们得这么称呼他了!)记得,所有的骑士故事里,总有一位红颜佳人激发着骑士的奉献精神,每次凯旋,便将战利品献给佳人,博得红颜一笑,便是对自己的嘉奖。
想到这些,堂吉诃德有些伤感,想到自己就要成就伟业,竟无佳人可依,奈何此心交予谁?堂吉诃德决定,兹事体大,必须尽快找到这样一位佳人。他挑选了一位邻里村姑,给她取了个浪漫的名字——“杜尔西内娅”。他根据想象,赋予这位村姑华贵典雅的形象。可怜这位少女,就这么占据了堂吉诃德的心扉,可她自己却毫不知情!
佳人已定,堂吉诃德便踏上征程。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嗟夫!杜尔西内娅公主,俘获此心之佳丽!未曾见得红颜面,吾心悲矣!谨记乎,美人!此心忠诚可鉴,愿听差遣,一切苦痛,皆无悔也。”这番表白,对他而言充满诗意、合乎时宜,既然要仿旧时骑士,那就要去赞美佳人,歌颂其魅力无穷。
整整一天,堂吉诃德在空旷的村子里瞎转悠,竟发现一切平安无事。既无巨人出现将他撂倒在地、用长矛狠狠刺他;也未遇见有姑娘身陷狼群,让他来个英雄救美;更未发现恶龙,鼻喷火焰,目眦尽裂,要与他决一死战。此时,夜幕降临,他和马儿罗辛南帝已人困马乏,饥肠辘辘。正在惆怅,却见有一家小旅馆,就在路的转弯处。旅馆门口伫立着两位乡村妇女。与此同时,一旁的田地里,一位猪倌正吹响号角,召集猪群回圈。
“喔,”堂吉诃德说道,嘴角洋溢起满意的微笑,“此乃城堡也,两位佳丽立于门前,另有猪倌吹响号角,宣告骑士到访——此乃骑士之礼遇也!”再说那两位村妇,立于旅店门前,正欲招揽客人,却发现一位怪人身披盔甲,甚是荒诞离奇,便立刻警觉起来,正要躲进屋子,不料堂吉诃德制止道:
“请谅在下冒昧,二位夫人,休要慌张,”他想取下头盔行礼,遮板却盖住了大半个脸,“吾奉骑士之道,伤害尊贵夫人者,不可饶恕。”
两位村妇听了,既感荒诞,又觉惊奇——事实上,她们不过是流浪者,位处社会底层,何来“尊贵夫人”?又见堂吉诃德扮相滑稽,如骑士模样,遂起了念头,要戏弄他一番。正在此时,店主拖着肥硕身躯,颠颠儿地跑来,也要探个究竟。
只见堂吉诃德身着奇装,胯下一匹老马,摇摇欲坠,又见他言辞酸腐,花里胡哨,店主实在想笑,但与两位村妇一样,强装严肃,作为精明人,他眼里所见,乃是商机。他将讥笑变成了赞美,转而大加赞赏堂吉诃德,并邀他进店休息,享用茶点。
堂吉诃德同意了,感谢其盛情邀请,对所谓“城堡主人”下马示敬。当然,除了他,还没有其他人这样称呼店主。店主将罗辛南帝牵入马厩安顿妥当,堂吉诃德就请求两位“夫人”为其卸除盔甲。
脱到头盔时,她们却发现无法取下,除非把缠着挡板的缎带剪断,但这是堂吉诃德断断不能答应的。没办法,只好请堂吉诃德将就着,继续戴着头盔。
店主上了茶点,咸鱼煎得有点过头,面包也有点发霉。但在堂吉诃德看来,如此盛餐,可比旧时城堡里的好多了,便欣然享用。且有两位“夫人”服侍他进食,自己则将双手腾出,小心翼翼地擎着头盔。此景是多么有面子,此情又是多么幸福啊!
品尝美食的间隙,堂吉诃德自言自语道:“承蒙两位尊贵美丽的夫人呵护,美哉!美哉!”与此同时,猪倌吹响号角,召唤家畜,堂吉诃德又喃喃道:“此处竟不失音乐,欢快之至,吾之幸也!”
突然,一个念头袭来,令其顿生痛楚,欢愉皆散——他突然想起,尽管自己盔甲在身,胯下骏马,城堡相邀,“夫人”伴侍,但时至今日,尚未受封骑士,所以才未曾冒险成功。这可得即刻补救才行,于是他匆忙吃完残羹剩饭,跪在店主面前,恳求店主,为他完成受封仪式。
此请求甚怪,证实了店主之前的猜测——这位客官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于是乎,部分地为了戏弄堂吉诃德,部分地因为受封一事本身很有趣,店主便假装答应乐于效劳,并称此乃大事,应严肃对待,要像寻常仪式一样,先须守夜一晚,方可成事。不过这座城堡没有教堂,堂吉诃德无以守护,店主决定另寻他处。他把堂吉诃德领到庭院当中,将其盔甲放到马槽里,让他在天光破晓前,务必护好盔甲。
店主偷笑着走开了,与店里其他人一道等着,要看一场好戏。堂吉诃德目不转睛,紧紧盯着马槽,在月光星辉之下来回巡视。刚开始,一切平安无事;过了一会儿,一位运货商模样的住客走了出来,要给骡子饮水。他朝水槽里一望,发现竟塞着一副盔甲,便粗鲁地挪开盔甲,好让骡子喝水。
堂吉诃德见状,鼓起勇气,大声呵斥那货商,可货商根本不予理会。堂吉诃德怒不可遏,挥舞长矛,狠狠刺向货商,货商应声倒地,不省人事。堂吉诃德捡起盔甲,重新放进水槽里。
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一位货商,也是要饮骡子,一见盔甲,也将其拿出了水槽。堂吉诃德发现了,二话不说,也是狠狠一刺,正中货商头部,造成重伤。货商痛得大声喊叫,引来了其他人,纷纷要一探究竟。这些人里也有不少货商,见同伴受到欺负,自然愤怒,纷纷捡起石头,砸向堂吉诃德。堂吉诃德只好躲在水槽边,蜷缩成团保护自己。
事情闹成这样,店主始料未及,不可任其发展,他一面让货商们停止攻击,一面告诉堂吉诃德不用继续守夜了,他愿立刻为其举行受封仪式。
接着,店主叫来一个男童和那两位“夫人”,男童手里举着蜡烛。店主拿出用来记载农事的账本,煞有介事地念起虔诚的祷词。堂吉诃德跪在地上,店主便用剑尖点封于他。如此这般,堂吉诃德正式成为一名骑士。然后,其中一位“夫人”把剑佩在堂吉诃德腰间,另一位则为他穿上马刺,仪式完成。
堂吉诃德甚感自豪,满怀喜悦接受了这份荣耀。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询问两位“夫人”芳名。其中一位名叫托洛莎,是鞋匠之女;另一位叫莫利薇拉,是碾磨工之女。堂吉诃德宣称,她们的名字前应加“夫人”二字,方才符合身份。她们笑着,连连称是。
天光破晓,堂吉诃德再三感谢“城堡主人”,又向两位“夫人”告别,开始了新的探险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