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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姆·爱德华是个壮硕的男人。

他那用“巨大”来形容都不为过的身躯高六英尺五英寸(约 1.95米),健壮的四方形身材令人联想到橄榄球选手。然而山姆从事的工作与外表相去甚远,完全没好好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

山姆的父亲在著名的汽车公司就职,山姆七岁时,公司询问他的父亲有没有意愿调去海外的分公司工作。这次的调动是走上晋升路线的大好机会,父亲本人也意气风发地决定赴任。可在年幼的山姆看来,离开熟悉的家乡去国外生活一点也不值得期待。

父亲去的是发达国家,生活环境远胜偏僻的e市。可对只有一点点零花钱的山姆来说,城市的便利没什么特别意义,相比之下,被语言不通的世界环绕在内的巨大压力才是不容忽视的。

最让山姆痛苦的是,父母按着自己的想法,把他安排进了一家公立小学。山姆希望至少进一所可以说英语的国际学校,然而父亲的调任地周边没有合适的小学。父母又充满期待地认为山姆这个年龄很容易学外语,就驳回了山姆的要求,让他去了离家最近的公立小学读二年级。

等待着山姆的是他入学前就早有预料的问题,语言障碍大,上课听不懂,与同学之间的交流也极其困难。父母想得简单,以为都是孩子,交流时多比画比画总能打成一片,可山姆的性格与早已显出魁梧势头的身躯并不相称,他是班上最敏感、内向的孩子,怎么都没法积极主动地搭讪语言不通的同学。自然而然地,他在学校变得几乎都不怎么开口说话,周围的人也渐渐不找他聊天了。如果只是人际往来淡薄,那山姆忍受孤独也就罢了。

可残酷的是,由于孩子们不识善恶,这个与其他同学格格不入的外国小孩就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转学还不到一个月,山姆就成了同学们霸凌的对象。

二年级小学生的霸凌就是一板一眼的“照本宣科”。他们根据山姆的外国人特征,给山姆起揶揄人的外号,嘲笑山姆的大号身形,带着好玩的心态殴打山姆,藏山姆的东西,故意忽视山姆,每次找碴都找得特别直白,正因如此,才对山姆造成了直接伤害。

面对同学的欺辱,山姆基本上没有还手之力。他的体格在班里鹤立鸡群,倘若真闹起来,七岁的小男孩根本就斗不过他,就算对大上两三岁的,大概也不会吃亏。然而,山姆温顺的性格让他完全发挥不了自己的体能优势,他甚至想都不敢想殴打同学这种事。边哭边喊“住手”已经是山姆努力的极限了,然而就连他竭尽心力的呼喊,也因为语言障碍失去了一切作用。

炼狱般的生活日复一日,认真的山姆既没法闹情绪,也没法破罐子破摔。他一直拧着根筋,思考怎么摆脱校园霸凌。

是改变性格,挨了打就打回去,还是学好外语,表达反抗之意呢?

内向的山姆选不了前一种,只能半是无奈地开始学习外语。他不需要说得多么流利,学到能够阻止霸凌的程度就够了。

山姆一点点地熟悉了当地的语言,孩子的领悟力本来就不错,温厚认真的他相对快速地掌握了越来越多的词句。每学会一点,山姆就把自己想说的话传达给几个带头欺负他的同学,可要是说了就有用的话,他也就用不着这么勉强自己了。山姆怪异的发音和语法为大家奉上了更多笑料,简直就是给以嘲讽他为乐的团伙又添了一把柴。转校半年了,这场卑劣的霸凌仍未停止。

不过,从那时候起,班上的形势渐渐发生了变化。

语言日益精进的山姆开始能正确表达出自己的意图,一度终止的沟通交流再度开启,班上渐渐出现了能和他对话的人。对山姆的霸凌不是全班同学沆瀣一气的集体行为,除了几个主犯以外,其他人都只是不闻不问的旁观者。当然,旁观者无疑也是促成霸凌的其中一环。可真要说起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终究也只是为了明哲保身而持观望态度,一旦形势有变,这些人的态度自然而然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山姆熟练的外语渐渐把这些人拉拢到了自己那一边。如果刻意忽视与自己语言互通、当面交流过的人,这种行为就不能拿旁观当借口掩饰过去了。于是,不想直接霸凌山姆的孩子们开始正常同山姆讲话。最开始缓和态度的是原本就对山姆抱有同情的一帮人,接着,曾经漠视山姆的人也顺势变了态度。入学九个月后,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接受了山姆,山姆的生活由此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最后,班上只剩几个霸凌主犯骑虎难下了。

这个时候,山姆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自信。他不再是被集体排斥在外的那个人了,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掌握语言、融入社会的山姆,把从他人那里获得的正义认同转化为自信,与霸凌团体形成对峙。

已具备一定交流能力的山姆,对霸凌团伙提出了停止霸凌的正当要求。道理上占不到便宜的孩子们选择以无理的暴力迫使山姆屈服。然而,他们当初能吵赢山姆,不过是因为山姆毫无还击之力,如今的山姆既有自信,又有同伴,没道理再被他们单方面打压。要是两方平等互殴,体格高出一头的山姆明显更有优势。可即便如此,山姆也没有全力回击,只是一直主张自己不会屈服,再怎么打都没用,让对方停止霸凌。

然而,霸凌团伙的老大不会就此认输,继续叫嚣着殴打山姆。一直挨打的山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八岁不到的孩子,面对这样的欺辱,他不可能一直心平气和,保持冷静。可就算是这样,山姆依然拼命压抑自己,他经过深思熟虑,尝试着用上了一种尽量不牵涉暴力,不会让对方受重伤的反击方法。

山姆用右手按住老大的脸,五指抓住对方脸颊,堵住了对方的嘴。他就着这个姿势,把老大抵到教室墙上,脸凑上去,用当地语言说了句话。

“给我闭嘴,不许再吵,否则我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

山姆的话经由对方的耳朵直达大脑,不容拒绝地在七岁孩子毫不设防的心灵里留下了印记,这个深深体会到山姆恐怖之处的孩子再也不敢来学校了。父母叫他上学,他就害怕地哭叫,像个婴儿一样揪着母亲,身体发抖。后来,这个孩子被迫转学,从班上消失了。

山姆终于迎来了平静的生活,可他还是苦恼。

赶走那个孩子并非山姆本意。他没想过要给对方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让他连学都上不成,这不是山姆想要的结果。逼得对方转学的一番话,也深深地伤害了山姆自己。

经历过这件事后,山姆切身体会到了语言的力量。他通过学习语言,壮大了自己的声势;通过使用语言,摧毁了一个人的心灵。对是药亦是毒的语言,幼小的山姆怀着一股近似于敬畏的感情。

自那之后,山姆变得沉默寡言,不是因为他害怕说话,而是因为他对令人畏惧的语言满怀真诚。要说就应该措辞恰当,不能说错话,伤害到别人——本来就认死理的山姆,在“说话”这一极其稀松平常的日常行为上,拥有超出一般人好几倍的小心。

山姆就这样长成了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回到A国进了大学后,他拒绝了一切冲着自己得天独厚的体格发来邀约的体育社团,投入精力学习语言。就这样,山姆走上运用语言的工作岗位,积累了丰富的实操经验,魁梧的口译员山姆·爱德华就此诞生。

国务院的办公桌边坐着个熊一样的巨大身影,身影挺直了背,看起来就更大了。山姆一边浏览海外报纸,一边在单词本上写下需要记住的专业术语。

社会上使用的语言每天都在不断更新,不跟上时代就胜任不了口译的岗位。特别是像各个领域的专业术语之类的少见表达,往往都超出了词典的解释范围。山姆不是行业专家,想正确使用这些表达,他就必须加强学习。

山姆主要的工作是做同传、交传,联通对话双方,做得好不好取决于事先的周密准备与每天的技能练习。今天,山姆依然如往常一般默默学习着。对他来说,这样的学习并不令人痛苦,反而与他的喜好颇为契合。加深对语言的理解,更加准确地运用语言,也是山姆的乐趣所在。

在同一地点办公的同事电话响了。同事打完电话,对办公室里的全员说:

“今天的会谈不需要翻译。”

等候上场的F国翻译回了句“知道了”。F国现任总统古斯塔夫·卢卡精通英语,预定好的电话会谈就交给双方直接交流了。

翻译员像是泄了劲似的,起身喝咖啡去了。山姆还是照旧伏在小小的办公桌前,默默学习。 KYIy86BnD/Ia2g8xpLDfjHFBTPai65fhn++KTQjc6saY9Gw/7/CsPV9Icbo6uW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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