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接下来的一个议题,又把沈燕飞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个议题是省长万德军提出来的,他说,把阳朔市的叶县并入东河市的提案,也该到解决的时候了。再拖下去,可能要出大事的。
阳朔市并入东河市的所谓提案,在座的常委们都是知道的。三年前沈燕飞上任后的第一次常委会上,万德军就提出来了。当时,要不是省纪委书记温常绶提出相反的意见,很可能沈燕飞就无法阻挡了。沈燕飞之所以不同意把叶县并到东河市来,倒不是他对这个提案和叶县的情况不了解。
早在北京市工作期间,他就在南方一家报纸上看到过一篇长篇报道,题目叫:《如此征地》。让沈燕飞记忆犹新的,是报道标题下的一张照片:在阳朔市叶县土地管理局院的门牌下,几名群众拉着一条长长的白底黑字横幅,上面醒目的五个大字是“黑黑黑黑黑!”。
据报道说,阳朔市叶县有一家“大牛房地产开发公司”,花了不到1500万元,在阳朔市叶县与东河市接壤的一个叫叶家镇的村子里,以每亩地5000元的价格买下了3000亩土地。紧接着,这个公司又造谣说,叶县马上就要并入东河市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房地产开发商,都纷纷到阳朔市和东河市有关部门打听。结果是,东河市早就有把阳朔市的叶县并入到东河市的计划,而这个叫叶家镇叶家村的村子,就紧靠着东河市。
东河市提出这个问题有两个理由。一是,叶县就在东河市的版图之内,在历史上就归东河市管辖。二是,叶县因为紧靠着省城东河的原因,这里有近百家从省城搬迁过来的大中型企业。可是,这仅仅是东河市的一相情愿,而阳朔市是不答应把叶县交出去的。原因也有两个:一个是阳朔市三分之一的工业产值都在叶县,如果把这样一块肥肉让出去,我阳朔市怎么办?第二个是阳朔市也是一个地级市,虽然一把手的级别比省城东河低半级,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个市的地位是同等的,所以,阳朔市不愿意向东河市俯首称臣。
几个地产商在两个市里没有打听出个所以然来,就托人到省政府打听,结果是“确有其事”。地产商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找叶县的土地管理部门买地。可是,整个叶家村的地全让大牛房地产公司买走了。几个地产商就找大牛房地产公司协商买地,最后大牛房地产公司以每亩地七万元的价格,卖出去了1500亩土地。这样,大牛房地产公司基本上就是空手套白狼,一下子就在叶家镇轻轻松松的赚了一亿多。接下来,大牛房地产公司又把剩下的土地分成了几大块,把赚的钱投到了其中的一块地上,规划了一个可容纳60栋高楼、一点五万户居民居住的大型小区“未来东河人”。这个叫做“未来东河人”的小区,就紧靠着东河市,意思是,你只要买我这里的房子,你马上就可以变成东河市的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阳朔市叶县县纪委副书记,向阳朔市纪委、阳朔市检察院举报了叶县县委县政府、叶县房地产管理局与大牛房地产公司里勾外连,侵占国有土地、使无数农民无家可归的违法犯罪事实。
阳朔市纪委、阳朔市检察院介入调查后不久,这件事情居然就不了了之了……紧接着,这份举报又出现在了网上。因为涉及的是官员腐败,顷刻间,这个帖子就成了该网站的“明星贴”了……
沈燕飞之所以对这篇报道的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时候,中组部已经找他谈了话。虽然还没有到北方省任职,但是,对于发生在北方省的一些大案要案,他还是十分的关注的。现在,他刚刚当上北方省的省委书记,省长万德军就提出了把阳朔市的叶县并入东河市的方案,这就不能不引起沈燕飞的主意。
德军同志,沈燕飞心平气和的说: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叶县这个叶家镇的非法土地买卖问题还没有结案吧?
早就结案了哇。万德军下意识的从烟盒里取出了一支香烟,慢慢地点燃了,又美美的吸了一口:针对叶县县纪委副书记李庆霄同志的举报,阳朔市纪委、检察院经过调查,纯属子虚乌有。所以,你说的这个案子早就结案了哇!
噢?沈燕飞提出了疑问:早就结案了?
万德军接着说:是的。叶县县委县政府在叶家镇的土地买卖中,没有查出什么违规的问题哇。本来,这个提案早就该上会研究了,可是,就因为省委主要领导的调整,才放下来了哇。
德军同志,沈燕飞沉重的说:我看这样吧。这件事情已经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我看是不是先放一放,等我们再了解一下,然后再上会,你看怎么样?省委书记话音刚落,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温常绶对此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按照程序,阳朔市纪委、检察院应该把结案报告报到省纪委和省检察院来,可是,到今天为止,我们省纪委并没有收到这样一个结案报告。因此,我感觉这里面存在一定的程序问题。另外,燕飞同志说的对,鉴于这件事在全国范围内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所以,我也同意燕飞同志的意见,把这个事儿先放一放。
大家见省委书记对此事提出了异议,省纪委书记也这样说,就纷纷说:这个问题闹的动静太大了,应该慎重。于是,那次省委常委会就不欢而散了……
三年后的今天,万德军又旧话重提,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万德军心目中所谓的政治平衡:你省委书记这次的的几个提案,我这个省长都同意了,我提出一个来,你总不能不同意吧?然而,对于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沈燕飞这个省委书记也是不能轻易表态的,因为,关于在阳朔市叶县叶家镇发生的事情别说到现在为止,他不清楚,就是清楚,他也不能表这个态。同时,他最近又收到了几封举报信。根据举报信的内容,阳朔市及其叶县存在黑社会犯罪的问题,阳朔市及叶县的一些领导干部,很可能就参与其中。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他已经把调查工作,秘密的交给了省纪委。现在,人还没有下去,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他怎么可能轻易的表这个态呢?
还是温常绶理解沈燕飞,他见万德军在三年后的今天重新提出了这个问题,不等别的常委说话,就一下子堵了回去:德军同志,我记得燕飞书记刚来的那一次常委会上,你就提出了这个问题。因为,在我们眼皮底下的这个叶家镇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省委还没有接到一个“平安无事”的报告,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认为关于叶县并入东河市的这个问题,还是等有一个结论了再说吧。
沈燕飞见温常绶解了他的围,就马上说:德军同志,你看,这个问题是不是再等一下?另外,常绶同志,你们纪委马上介入一下,就这个问题查一下,看阳朔市和叶县的干部有没有像传言的那样,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果有,马上查清楚,该怎么处理的马上处理。如果我们阳朔市的同志,洁身自爱,没有什么问题,也要还他们一个清白。
沈燕飞利用这样一个有力的机会,把准备暗中调查阳朔市及其叶县领导干部是否参与黑社会犯罪的消息传递给了万德军,即让他感觉不到省委书记做这件事情是刻意的,也让万德军对今天的结果无话可说。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棋局,可遇而不可求。
在场的温常绶常委不由得在心里赞赏沈燕飞,寻找机会、见缝插针,把本不好说出的事情,自然而然的说出来,达到一箭双雕的结果,这才是真正的政治智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