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一瞬间,我们意识到了两件事,件件令人大受震撼。其一,面罩上没有玻璃,所以此人不可能有呼吸;其二,坦率地说,没有呼吸还是小事——没有皮肤才真的使人感到头皮发麻。没有皮肤,没有肌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白森森的头骨,本该是眼睛的地方留着两个阴森森的空洞。
两条鼻缝,一张嘴巴,几块粗糙的组织碎片吊着摇摇欲坠的下颌骨。
芙拉果断发射,箭直接射穿了那人的胸包。如果敌方是一个活人的话,确实应该瞄准此处射箭。但现在,我怀疑这一箭下去完全于事无补。如果是我,我会把弩箭射进那个敞开的面罩,把那陶器似的头骨打碎。
不过芙拉这一箭还是有效果的。胸包无声炸裂,迸出点点火花。随后,一股黑气从中喷出,那个身影顺势向前倾倒,双臂伸到面前,仿佛在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给上帝。
它一动不动,匍匐在倾斜的地面上。黑烟仍在不停地往外冒,从身体两侧袅袅升起,火花尚未熄灭,从下方将其照亮。但对方完全没有移动的迹象。
“我这辈子见过不少怪事。”斯特兰布莉的声音缓慢低沉,“但都及不上它的十分之一。”
“那你到底还是见识太少。”普洛卓尔说。
芙拉慢慢向那个趴在地上的身影靠近,并趁着这段时间又添了一支箭。那个身影还是一动不动。芙拉踢了一脚它的头盔,它抽搐了一下,就没有别的反应了。
芙拉看了眼普洛卓尔:“我猜你应该也能解释一下这玩意儿吧?”
普洛卓尔也走了过去,单膝跪下。鉴于穿着航天服,她的动作已经算是很流畅了。她抓起头盔边缘,捞起来举高。那个头骨再次映入我们眼帘。
普洛卓尔弯下身子,细细观察那对空洞的眼眶。
“嗯……”她沉吟了一会儿,就像医生在宣告坏消息前的迟疑。
“怎么样?”我忍不住问道。
“这家伙是个闪烁人,或者说曾经是。”
我和普洛卓尔认识很久了,对她的太空黑话算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这次她又给我抛出一个新名词。不过,我的确知道“闪烁”指的是什么意思,所以做的大胆猜测也是有理有据的。
“你是在说什么和头骨内的物质有关的东西?”
普洛卓尔隔着面罩朝我点点头:“有些人心生贪念,或者日渐懒惰,又或者找不到与自己头骨匹配的读骨仪,就从外星人的头骨里挖出闪烁的东西,然后可以说是切掉自己脑袋的中间部分,把这些东西塞进去。”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为什么要这样啊?”我大为震撼。
“操作方法还是比较好解释的。”普洛卓尔说。“有没有听说过‘中枢巷’?圣公会里到处都是这种地方。只要价格合适,总有人什么事情都能帮你搞定。他们会在你脑袋上钻开几个小孔,就像钻矿井一样,然后把那些闪烁物填充到大脑灰质的各处。最后把洞口封上,这些物质就能扎根。”
“行吧——那这样做的目的呢?”
“它有时候会赐予人与头骨对话的能力,这样就不需要借助任何额外的仪器了,有时候还可能得到点别的能力。”她松手让头盔掉回原来的位置,同时站了起来,“但一般来说,这么干是要付出代价的。偶尔有人会碰到闪烁物有自己意志的情况,它会对不应与之对话的东西说悄悄话,比如航天服,尤其是那种有专属配置的智能航天服。闪烁物能和航天服达成某种交易,互利互惠。”
“那么这个人本身呢?”我追问。
“完全多余,在闪烁物眼里毫无利用价值,航天服也这么觉得。通常这种人只有一种结局。”普洛卓尔狠狠给了头盔一脚,比芙拉踢得还重。
“这衣服、这尸体值不值得我们搬回去?”弓弩已经完成了使命,芙拉把它放回原处。
“还是留在这儿任其腐烂吧。”普洛卓尔都没有纠结一下,“又不是什么别的地方找不到的稀罕玩意儿。”
“你觉得,那个闪烁人想抢我们的燃料做什么用?”我问。
“那套航天服可能是靠燃料运转的,就像雷卡的信号发射器一样。”普洛卓尔说,“或者凭我对闪烁人的了解,更有可能是它想引诱我们留在这里,让我们永远走不出这荧石。”
“我们对那堆骨头又有什么利用价值?”斯特兰布莉也好奇了。
“完全没有,亲爱的。但我们的衣服,我们的装备,那就另当别论了。东西总是会磨损报废的,尤其在这种环境下速度更快。闪烁人总要寻找新的零件来延续寿命。”
“你是说,它想把我们吃了?”芙拉说。
“还好只遇到一个。”斯特兰布莉吁了口气。
“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普洛卓尔说,“你们说,就一个闪烁人,要把所有燃料都拿走,并且堆好放在那边,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有本事都过来呀!”芙拉对天大喊,“如果这么容易就能击败这帮家伙,我倒是不介意再多抽几支箭出来。别去想这个了,把燃料推到坡顶吧。”
我们把那闪着火光、冒着黑烟的闪烁人丢在原地,继续上坡。刚刚的小插曲让我们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肌肉舒适了不少,但现在脚步加快不仅仅是因为得到了休息,还因为多了一双手来帮助我们滚动瓶子,使我们能快一点到达顶部。黑暗被抛在身后,这才让我感到安心一些。
随着最后一声吭哧,我用力一推,到达了竖井的顶端,把第二个燃料瓶滚到第一个旁边。它躺在原地没动。
“距离球下一次滚过来还有多久?”芙拉上气不接下气。
“18分钟。”普洛卓尔回答。也就是说,加上被闪烁人拖延的时间,我们花了20分钟就把第二瓶燃料推到了顶上。普洛卓尔肯定没有骗人,但我感觉仿佛花了40分钟。
“如果我们现在就走的话,这点时间应该刚好够我们到前面那扇门。”我回忆了一下,来的时候我们花了15分钟,“如果大家没意见的话,我们可以同时推两个瓶子。在平面上滚应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那还有一瓶怎么办?”芙拉问道。
“别再想第三瓶了。”我直视她那双被荧光包围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威严一点,“拿到两瓶总比空手而归要好。要是再遇到点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可承受不起。”
“我是绝对不会再下去了。”斯特兰布莉躲在面罩后面微微颤抖了一下,“就算整个圣公会所有银行里的钱都放在下面,我也不去。”
“别浪费时间了。”普洛卓尔催道,“球又不会停下来等我们聊完。现在还剩17分钟左右。还有机会,但是麻烦你们快点。我倒要看你们能给自己留多少余地。”
芙拉依次看了我们一圈。从她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出她的脑袋里正在暗暗进行一些盘算。和我们其他人关心的分分秒秒无关,她想的是忠诚度和指挥权,考虑着目前自己的决定到底能贯彻到什么程度,毕竟我们没人签署任何形式的协议,规定她是负责人。
“好吧,那就这些吧。但我们这次等球过去再走,现在出发太冒险了。”“要不我先走。”斯特兰布莉提议道。“确保道路畅通。”
“这些燃料要四个人一起推才挪得动。所以大家得待在一起。”芙拉又举起了弓弩,万一再有什么东西晃晃悠悠地从竖井里过来,芙拉会随时准备给它一箭,“给我们讲个故事吧,普洛卓尔。我知道你脑袋里面故事可多了。”
“今天就算了。”普洛卓尔边说边把自己那套弩箭也卸下来拿在手里。
我和斯特兰布莉也照做。
*
“5分钟倒计时。”普洛卓尔突然宣布。我不禁深吸一口气,仿佛立刻就要出发了一样。我轻轻抚摸荧石,尝试感受由弱渐强的轰鸣声,那是它行军的号角。但现在我还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我也不该期待现在就有所感觉。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思考了一下离开荧石后的计划,毕竟就这趟旅程而言,我们基本没可能拿走更多燃料了。自从接手“复仇者”号以来,我们一直心甘情愿在圣公会边缘地带游荡,躲在阴影里不出去,尽可能避免一切可能引起注意的行动。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真要说起来,我们又不是什么亡命之徒——至少自认为不是。想着想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回到了苏桐身上,还有她说在观察室里见到的帆闪,随后又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那件令人发毛的事——我们大概率是被另一艘船盯上了。
我知道,重要的不是我们怎么想自己,而是别人怎么想我们。
“还有30秒。”普洛卓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忍不住再次把手搭到墙壁上,这次确实有所不同。
“它来了,我能感觉到。”
“亲爱的,我怀疑它还有一段距离。”
“不,我的感觉肯定没错。”
芙拉看了我一眼,也伸出她的金属手摸了摸墙。还记得她刚刚装上这条金属臂的时候,真是笨拙不堪,几乎完全没有触觉。但随着这铁块伴随她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条机械手臂逐渐化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变得越来越敏感了。而现在,她说她也能感受到震动。这种震感对她穿着铠甲的另一条原生手臂来讲,反而微弱到无从感知。
“安德瑞娜说得对。”她说,“确实有东西在过来,但我怎么不觉得……”
“来的是 那个 。”斯特兰布莉的声音中带着惊恐。可看到接下来的场景,我们就不得不说,她已经够平静的了。
对面,乌压压一片黑影摇摇晃晃地走进我们头盔灯的照射范围,像移动的路障,又有些像塞子,从走廊的那头向我们逼近,东倒西歪,捶打着墙壁。全是闪烁人,样貌却又不完全相同。有些人衣服里的四肢或部分或整条消失了,有些人则还剩一截白骨连在衣服上,从撕裂口垂下来,像个软绵绵的钟摆一样荡来荡去。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人的头骨都还在,大多数是完整的,有的只剩一部分了。趁着它们的脑袋在残余的头盔里上下晃动的间隙,我看到了其眼窝后面亮晶晶的闪烁物,那美丽晶莹的微光在这阴森恐怖的环境里简直格格不入。有些人下巴还在,有些则已经被腐蚀完了;有的头骨已经穿孔,有的眼眶以上的部分全都没了。这样一来,闪烁物更加清晰可见。
敌人太多了,前推后搡。但凡它们有任何大规模武器,我们早就命丧黄泉了。就这点来说,我们还算幸运。如果它们有什么计划,我猜应该是把我们压倒在地,然后像腐肉一样将我们分食。
有好一会儿,我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恐惧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犹豫不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芙拉,她朝人群中射出一箭,又立刻装上第二支,同时,普洛卓尔也开始发射。我和斯特兰布莉随即加入了战斗。四人不顾一切地瞄准、发射、上弦,除此之外别无他计。而对面闪烁人的航天服和各部分身体乱作一团,任我们集中火力攻击某一弱点,都是徒劳。头骨是容易看清的目标,但要让箭正好射穿面罩却绝非易事。不过,我们还是竭尽全力,瞄准那些头盔烂得所剩无几的人,特别是其中头骨已经碎了一半的那些。箭中目标时,闪烁物就会像烟花一般无声地炸开,航天服随即失去控制力,而后其宿主也就僵住不动了。
但是闪烁人大军仍在持续向前进发。我们虽损其兵力,但对方很快就会把我们逼入主隧道。现在,其中有一些冒着黑烟,像最先出现的那个一样,这就让我们更难瞄准目标了。
“斯特兰布莉!”我喊道,“来帮我一下。”
我又射出一箭,立刻丢下弓,双手顶住第二个瓶子——不错,正是我们一路汗流浃背、辛辛苦苦推上来的那个——往坡口推去。斯特兰布莉领会到我的意图以后,立刻来帮我。
“不要!”芙拉也看明白了,失声大喊,“燃料得留着!”
“不行。”我尽量保持耐心,“我们至少得活着,要不然一瓶都用不到。”
她还没来得及提出任何异议,我就用尽全力完成最后一推。燃料瓶顺势越过坡口,朝闪烁人滚去。我和斯特兰布莉松开了手。趁它向下滚的间隙,我马上从地上捡起弓弩,拔箭上弦。
燃料瓶势如破竹,最前排的一批人首当其冲,受到猛击,在零零星星的爆炸中,金属和骨头,还有那些闪闪发光的碎片从黑烟里飞溅出来。瓶子不断向下滚,将所到之处清出一条路来,我看着它在怪物群中呼啸而过,第二、第三拨闪烁人应势而倒,破坏力丝毫不减。
但对方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攻击效果也与我所期待的相去甚远。那批伤得最轻的闪烁人仍在奋力向前,踩着同伴的尸体而过,被挡住了就抱起尸体摔到一边,遇到碎片就捡起来舞作棍棒。而我们这边则放慢了攻击速度。现在,由于清掉了一批,瞄准变得容易了一些,我们仔细对准那些残敌的面罩、关节,或者航天服的其他关键部位。
距离普洛卓尔上次报时仅仅过去了一分半钟,但我感觉胜利的天平已经在向我方倾斜。巨球在主通道里滚过,从我们身边隆隆而过。我敢确信,就在那几秒,我们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现在,我们又有38分钟来赶到远处的门。
按照常理,这时候应该舍弃剩下的一瓶燃料直接离开,或者再把它推下去,就当是给那帮闪烁人送一份从天而降的大礼。但是芙拉太强势了,我不得不向她妥协。不过确实,在平地上滚圆瓶不算太难,所以现在再把它丢下就未免有些太愚蠢了。于是我们一齐冲进主隧道,我和普洛卓尔在最前面推,在拐弯处转过90度角,然后一路向前猛推,瓶子逐渐靠着惯性自己滚了起来,我们只需要追上它就可以了。
与此同时,斯特兰布莉和芙拉断后,持续对前仆后继的闪烁人大军发动进攻。一回头就能看见它们踉踉跄跄、歪歪斜斜、连滚带爬地跟着进了主隧道,仔细想想还有点可怜。我们身后至少有二三十个闪烁人,把通道挤得水泄不通,甚至难以把它们一个一个分辨清楚。
按理讲,我们应该能拉开它们一大截距离。但奇怪的是,这帮怪物越是破碎,走得就越快,跌跌撞撞一直紧追不舍,搞得我们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找不到。其中有一人只有上半身还看得出完整的航天服了,腰部以下除了嶙峋的骨盆和两条细如树枝的腿以外,什么都不剩;另有一人只有大腿根还残余着部分腿骨,连头骨和大脑都没了,诡异得让人难以置信;还有一人,完全就是由头盔、肩膀和一条比较完整的手臂组成的。它的移动方式最为独特,行走全靠猛烈抽搐,宛如一条被反复电击的蛇。它们要是追上了我们,会把我们怎样?我都不敢去想。
这次我们只用了12分钟就到了第二道门——我们的避难所!比来时少花了3分钟。汗水积在靴子里浸湿了双脚,我们用力地大口呼吸,声音重得像在嘎嘎嘎锯木条。这下总算远远地甩开闪烁人了。它们消失在了黑暗中,但大家都清楚,它们依然在我们身后蹒跚着、抽搐着前进。这帮破衣烂衫、残缺不全的怪物可不会因为看不到我们就打道回府。
尽管当时已经筋疲力尽,但工作远远没有完成,所以不能停下。我们还得把瓶子搬到另外两个倾斜的走廊里。一路上,闪烁人朝这儿逼近的场景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催得我们丝毫不敢懈怠。等我们到达第一条走廊的顶部,也就是普洛卓尔原以为可以找到燃料的内室,此时我们的手臂已经和干细的树枝一样,完全使不上劲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果这时候那群干尸一样的闪烁人又出现在面前,我们好歹还有一个大瓶子能把它们压扁。
轰鸣声再次传来时,我们差不多已经回到了地面子舰停靠的地方。我猜,那群闪烁人应该还在主隧道里,所以球上应该又增添了一些属于它们的印记吧?依我看,它们对球的运动规律应该也有一定的模糊认知,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去设法偷燃料。同样,我也相信,是一种无意识的欲望在驱使它们不顾一切地向前扫荡。
再也不会见到它们了,真是太好了。
我们喘着粗气,已经精疲力竭,只带了一瓶燃料回到子舰,但没人有任何在此地逗留的念头。普洛卓尔完全忘了要在入口处再拉一条线,芙拉一上飞舰就瘫倒了,差点都没坐到座位上。我和斯特兰布莉上扶梯时死死抓住扶手才不至于腿软摔跤。
“一切顺利。”我大声宣布。一飞进浩瀚的宇宙,沉啸石上的经历就淡出了我们的记忆,只当做了一场梦,一场刚开始很美妙,到后面越来越恐怖的梦。“我敢肯定,圣公会史上还没有哪个计划像我们这次的一样,这么顺利就完成了。”
“确实。”普洛卓尔摘下头盔,伸手拨了拨,软塌塌的头发又根根挺起,恢复到了麦穗状,“四个人进去,四个人出来。没人牺牲,而且还带了点东西回来。”
“呵,就一瓶。”芙拉从控制台那边转过身来,斯特兰布莉正在帮她松开右臂上的压力袖,“差点就入不敷出了。我们还得再去一趟,下次机会一来我们就出发。给那帮闪烁人来点猛的,我倒要看看它们会怎样。”
“或许,我们可以去找找,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燃料。”我提议。
“我以为你对雷卡留下的东西会更情有独钟一点。”芙拉扭了扭肩膀,把右臂从袖管里抽了出来,“那下面是他的财产,我们是有权拿走的。现在明知道已经有人来偷了,你们怎么坐得住?”
“荧石里所有的东西,都曾经是属于别人的财产。”我反驳。
“这可不一样。”芙拉耸了耸肩,把衣服脱完,“都过去几百万年了,不会有人还记得它们最初的主人是谁。”
“你想得美。”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她射来一个阴沉沉的眼神。
飞了不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了母舰,对接舱张开大嘴欢迎我们,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大大的红色笑脸。芙拉启动喷射装置让子舰转了个身,于是我们倒着开进了母舰,就好像一条小鱼心甘情愿把自己送进了大鱼的肚子里。四人紧紧抓住停泊夹,看着大嘴在面前合拢。几秒之后,穿着航天服的苏桐和秦杜夫出现在窗外,开始检查子舰的情况,顺便完成停船连接。之后我们就能在母舰上飘起,不必再穿航天服了。
我们花了几分钟整理装备,顺着连接线飘进母舰厨房。这边与对接舱直接相接,也是唯一一个用作探险中转站的地方,因为别的房间都太小了。大家可以聚在里面,一起计划探险、评估宝藏、穿脱服装,不用担心手肘撞到对方的问题。但实际空间也没有那么宽裕,毕竟餐桌一摆,一半空间就被占掉了,更何况还得放各种仪器的控制台、设备架和储物柜,所以一般来说,我们都直接在子舰上换航天服。苏桐和秦杜夫已经进来了,摘下头盔准备迎接我们。
看着他们满是期待的眼神,我断定芙拉的表情没有提前泄露消息。
“如果你们回来得太早,我反倒要担心了。”秦杜夫看起来还挺高兴,“这样肯定就说明燃料被人偷了,所以待在那边没意义。但你们这一去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们两个一致认为,这就是个好兆头。是吧,苏桐?”
“之前是这样没错,但你看看她们的表情呀。”苏桐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乐观,就像鱼叉“嘣”的一声戳破了气球,“你说话前怎么都不问问自己,秦杜夫,她们看起来很开心吗?”
“我可不擅长察言观色,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的眼睛告诉我,她们一点都不满意。”苏桐直言,“倒是像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
“那玩意儿,地狱里都不见得有!我们看到的可是……”
“拿到燃料了吗?”斯特兰布莉情绪刚刚起来,苏桐就直接打断了她,显然对那些絮絮叨叨的描述毫无兴趣。
我摇了摇头:“就一点点,和预期差太远。雷卡还以为自己的储存库防盗功能很强呢,其实完全不怎么样。”
“闪烁人也入侵了,还比我们早。”斯特兰布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别骗人了,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没有闪烁人这种东西。”苏桐不以为然,“所以不管你们遇到的是什么东西……”
“真的是闪烁人。”普洛卓尔也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疑,“我敢百分百确定。都直接盯着它们的脸了,哪还能看错?然后我们就费了一瓶燃料把它们压扁。对方有二三十人,跟鬼一样,阴魂不散地一直追着我们。再往深处去,可能还有几百个。能逃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没逃出来会怎样?”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还算不错,我们出来了,也没有空手而归。没有谁想立刻再回去一次吧?我们赶紧离它们远点行不行?没人反对吧?”普洛卓尔回答。
“嗯,说得对。”我点了点头,“反正已经快错过这次窗口了,也没理由继续待在这儿了。”
“那群怪物抢走了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芙拉的金属手指缓缓地一开一合,“这点让我很不爽。”
“至少现在带回来的这点已经够我们渡过难关的了。”普洛卓尔安慰道,“反正雷卡每次也只拿一两瓶出来。”
苏桐朝餐桌挥了下手,磁性桌面随即摆好了带盖啤酒杯和碗碟,刚烤的黄油面包盛满一碗,还在冒着腾腾热气。“吃点面包、喝点啤酒吧。让美食治愈今天的痛苦。我和秦杜夫去子舰上把燃料卸下来,然后准备扬帆启程。大家辛苦了,而且也不是没有收获。我没见到那群闪烁人真是走大运了,我可不打算去看。”
“明智的选择。”我朝苏桐笑了笑。
苏桐气色不好,有点面黄肌瘦,脸颊下凹,眼窝深陷,若是初次见面,难免让人以为她冷酷无情,甚至尖酸刻薄。但其实她温柔善良,在器械方面颇有造诣。这些日子以来,我和她早已视对方为挚友。
“你歇会儿吧,”秦杜夫拍了拍她,“我一个人去卸燃料就行。要帮忙的时候再叫你。”
“面包给我留点。”芙拉朝控制室飘去,“来几个人先把活干了。”
我飘到餐椅上,在腰间松松地系上一个绳扣把自己固定住。普洛卓尔去了卫生间,斯特兰布莉远远地在一个储物柜旁边,像往常一样四处找盐。苏桐没等她,先撕了一大块面包,俯身递给我。我接过来咬了一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快饿死了。面包有点不太新鲜了,黄油也稀了,但有总比没有好。
苏桐叫了我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它又出现了,安德瑞娜。你们在荧石里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有人盯上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