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朋友们再次聚到了一起。菲莉涅对店前走过的每一匹马、驶近的每一辆车,都异常留意,这时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咱们的老学究!咱们最最可爱的老学究来啦!瞧他带来了谁哦?”她欢叫着,从窗口往外招手,于是马车停了下来。
车上爬下一个可怜兮兮的穷鬼,从他磨得破旧了的灰褐色上衣和皱皱巴巴的裤子看,确实该看作是个通常只有在学府中才会出现的迂腐角色;他摘下帽子向菲莉涅致意,露出了头上那粉扑得太糟,同时还硬抻抻的假发。菲莉涅呢,却不断对他投以飞吻。
就像爱一部分男人同时享受他们的爱让菲莉涅觉得幸福一样,她也尽可能经常地给自己寻找同样多的开心,办法就是轻浮地戏弄其余那些她眼下不爱的男人。
大伙儿闹闹嚷嚷地迎接这位老朋友,没有注意到跟着他来的其他人。不过威廉相信自己认识那两位女士,以及一个陪着她俩走进屋来的老先生。他也马上想起,他们三个都是前几年在他故乡演出的那个剧团的演员,自己不止一次见过。打那以后两个女儿已长大了,只是父亲一点儿没变。这位通常都是扮演心肠很好却又啰唆讨厌的老头儿,德国舞台上总不乏这样的角色,平时生活中也经常碰见。要知道,国人素有做好事不尚夸耀的作风,因此便很难想到也有办法把好事做得光彩、漂亮,反倒容易让矛盾的精灵驱赶着误入歧途,惯用人物啰唆讨厌的缺陷来对照表现他们最为可爱的品德。
这种角色咱们这位演员演得棒极了,他经常演他们,也只演他们,慢慢在日常生活中的举止也变成了跟他们差不多的样子。
一认出是他,威廉大为激动。因为他回忆起了,他曾经常在舞台上看见老人站在自己心爱的玛利亚娜身边;还听见他在骂骂咧咧,听见玛利亚娜在柔声细语。她演的不少角色,就曾以这样悦耳媚人的声调,去对付老头子的粗暴急躁。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问新来者的第一件事是,他们是否打算或者有希望在其他地方落脚;遗憾回答是一个“不”字。他们甚至不得不承认,去问过的几个剧团都已满员,甚至本来在团里的人不少也忧心忡忡,生怕即将爆发的战事会逼得他们散伙。出于腻烦,出于喜欢变换环境,饶舌老头儿带着自己的女儿放弃了原本挺有利的位置,与半道上遇见的老学究合租一辆马车,来到了这座城市,谁知却发现这里要想有办法也难。
其他人热热闹闹地谈着他们的事情,威廉这时却陷入了沉思。他希望单独和老人家谈谈,希望听见玛利亚娜的情况又害怕听见她的情况,因此心烦意乱。
两位新来的女士气度不凡,却未能使威廉脱离梦境,倒是这时发生的一场争吵引起了他的注意。原因是弗里德利希,那个平时侍候菲莉涅的金发小男孩儿。今天要他来摆桌子上的饮食,他却大吵大闹表示不乐意。
“伺候您是我的责任,”他喊道,“而不是所有什么人!”
主仆二人因此争吵开了,菲莉涅坚持要他履行职责,小男孩儿却倔强地抗拒,她于是直通通地顶上一句,他愿上哪儿上哪儿好啦。
“您大概以为我离不开您么?”男孩儿吼道,说着便执傲地去旁边收拾自己的包裹,立刻跑出了旅馆。
“去,迷娘,给咱们弄需要的东西来,”菲莉涅说,“告诉店伙计,让他帮着伺候客人!”
迷娘走到威廉跟前,像一贯那样干巴巴地问:
“我该去吗?我可以去吗?”
“去吧,孩子,按照小姐的吩咐。”威廉回答。
迷娘弄来了所需的一切,整个晚上都极为细心地伺候着客人。吃完饭以后,威廉企图单独和老人一道散散步,也成功了。先询问了一些他本人的近况,接着便话锋一转,谈起他先前那个剧团来。最后,威廉鼓起勇气打听玛利亚娜可还好。
“别在我面前提那下贱妮子!”老头儿大喝一声,“我已发誓再也不想她!”
一听这话威廉真是吃惊非小,但等老头儿继续数落起玛利亚娜的轻浮、放荡来,他更难堪得要死。我们的朋友恨不得中断谈话,这次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完怪老头儿没完没了的抱怨牢骚。
“我感到害臊,曾经那么喜欢她,”老人说,“不过您更清楚这丫头的底细,肯定会原谅我。她曾经那么懂事,那么纯真,那么善良,那么讨人喜欢,真是无可挑剔。我万万没想到,放荡和忘恩负义会变成她的主要性格。”
威廉本来已准备好听对她最恶意的指责,却突然惊讶地发现老头子的语气变温和了;他终于停顿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巾,开始擦拭最终叫他讲不下去的泪水。
“你怎么啦?”威廉惊呼,“什么使你的感情突然来了个大转折?别瞒着我,对这个姑娘的命运我比你想象的更加关心,让我知道一切吧!”
“我没有多少好讲,”老人回答,同时又恢复了严肃、不快的语调,“我为她受了那么多的苦,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她一直挺信赖我的,”他继续说,“我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一样;我妻子还活着那会儿,我曾下决心收养她,把她从那个老婆子手里救出来。由这老东西带着她,我不相信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妻子死啦,计划也就破灭了。”
“住在您家乡的最后一段时间,离今天还不到三年吧,我发现她老是闷闷不乐的样子,问她怎么啦,她避而不答。终于我们动身去巡回演出。她和我乘同一辆车,我这才看出,她自己也承认,她已经有喜啦,因此忧心忡忡,害怕会让经理赶走。也没过多长时间,这家伙真发现了,马上解除了与她本来还只有六个礼拜就到期的合同,付给了她要求得到的薪水,不管人家怎样说情恳求,把她扔在了一座小城市的破客栈里。”
“让魔鬼把这种放荡的婊子通通抓去吧,”老头气恼地嚷道,“特别是这一个,她浪费了我生命中那么多时间!我那样关心她,为她做这做那,对她寄予厚望,甚至在离开以后仍旧为她操心,真叫说都说不完喽。我宁肯把我的钱扔进水池,用我的时间去教一群癞狗,也决不再去哪怕只瞅这混账东西一眼!怎么回事呢?一开始,我还收到几封感谢信,还得到从她待的地方带来的消息,可临了儿却不再有一个字,对我寄去给她坐月子的钱甚至没有一句感谢。哦,虚情假意和轻浮放荡在女人身上真是搭配得太好啦,既保证她们自己过舒适的生活,又叫诚实的男人有的是时间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