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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利亚娜瞌睡得不行，只好倚靠在自己恋人身上；威廉紧紧搂住姑娘，继续往下讲他的故事；老女仆则有滋有味儿地享用着那一点儿剩酒。
“我和小朋友们冒冒失失地排演一出并不存在的戏剧，结果十分难堪，”威廉讲，“不过很快也就忘记了。我仍旧热衷于将自己读过的每一部小说，将老师教我的每一段历史，改编成戏剧，即使最生硬的材料也在劫难逃。我完全相信，所有讲起来好听的故事，表演出来必定效果更佳；一切都该让我亲眼看看，一切都该搬上舞台。在学校里上世界史课，我总是把那些谁在离奇的情况下被刺杀，或者遭毒死的段落仔细地做上记号；随后，我的想象力便会超越剧情的起始和情节的错综，直奔精彩的第五幕。就这样，我也真的倒着写了几个剧本，但没有哪个能一直写到开头。
“与此同时，一半出于自己的喜好，一半受到几位对戏剧演出发生了兴趣的朋友的推动，我读了一大堆偶然落进我手里的乱七八糟的剧作。其时我还处在那种什么都喜欢的幸福的年龄，什么只要数量多，只要富于变化，就会使我们满意。可遗憾的是，我的判断力还出现了另一方面的偏颇。我指望在哪些戏里讨人喜欢，这些戏就特别令我喜欢；我就是怀着这样一种愉快却虚假的自我感觉，读完了多数的剧本。凭着活跃的想象力，我能够把自己设想成所有的剧中人，因此也就轻率地相信，我可以扮演所有的角色；如此一来，在分配角色的时候，我通常都挑选了那些根本不适合自己演的。而且，只要有一点儿可能，我甚至一人扮演几个角色。
“小孩子在游戏时，能从身边实有的一切变出心里想有的一切：一根棍子可以当猎枪，一块木片可以当佩剑，一捆破布就是布娃娃，一个屋角就是房子。我们的剧院也就以这种方式建立了起来。我们完全自不量力，想要干啥就干啥，根本没有qui pro qui（什么样人演什么样人）的意识，固执地以为自己不管演什么，别人都得认可。可惜，整个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行下去，以致我的记忆里没有剩下任何哪怕只是值得一提的蠢事。我们先演了几出只有男角的剧本，接着便由我们中的几个人男扮女装，最后干脆把自己的姐妹拉来一起演。有几位家长认为这种活动有益，因此举办表演晚会。我们的炮兵少尉这时也没有不管我们。他指导我们怎样上场下场，怎样念台词、做动作。只可惜，他多数情况下都吃力不讨好；对于戏剧艺术，当时我们已经自以为懂得比他更多。
“不久，我们甚至开始演悲剧。我们经常听人讲并且自己也相信，比起完美地演出喜剧来，写悲剧和演悲剧要容易得多。而且，在试演第一出悲剧时，我们也真感到如鱼得水。我们企图通过僵硬古板和矫揉造作的表演，来显示人物地位的显赫和品性的杰出，并因此沾沾自喜。如果有机会大喊大叫、暴跳如雷，于愤怒和绝望中猛然倒到地上，我们更是欣喜万分。
“在这样的儿戏中，少男少女没能在一块儿待多久。人的天性使然，我们的团体开始分裂成了相爱的一对对，常常在悲剧中又演出喜剧来。幸福的情侣在舞台后边亲热地手握着手，由于都上过装，施了脂粉，你看我我看你都美如天仙，便双双沐浴在幸福的爱河中；反之，对面那位不幸的情敌却妒火中烧，心似刀绞，想方设法要闹出些乱子来，一以示报复，二幸灾乐祸。
“那时的戏剧演出，尽管缺乏理智和指导，对我们却并非没有益处。我们既锻炼了记忆力和体能，也使口齿和动作变得更加灵敏起来，而这些在少年时代通常是办不到的。至于对我个人，这一时期尤其重要，我的整个心思都集中到了戏剧上，最大的幸福就是读剧本，就是写戏和演戏。
“老师们还继续给我授课，家里决定让我经商，送我去一位邻居的账房学习。我呢，这时却一心想拼命摆脱自己心目中的一切俗务，立志彻底献身舞台，到舞台上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和满足。
“我还回忆得起一首诗，它这会儿想必还藏在我的文件堆里。诗中出现了管悲剧艺术的缪斯女神，还有另外一个为实务化身的女人，她俩为了争夺我这个天才而激烈斗争。立意是平庸的，我也想不起诗是否还写得可以，但你们也不妨读一读，为了那弥漫在其中的恐惧与憎恶，热情与爱恋。我把这个老管家婆描写得战战兢兢，腰间插着绞线棒，身旁挂着钥匙串，鼻梁上架着眼镜，一天到晚操劳不安，不住地唠唠叨叨，管这管那，心地十分狭隘，行动却又笨拙！还有那个屈服在她鞭子底下的男人，为了谋生而不惜汗流满面地充当奴仆，我也刻画得可怜之极！
“然而缪斯女神又何等地不一样啊！对于这个忧心忡忡的男人，她的出现有如天神！体态秀美窈窕，气质、举止端庄自如。强烈的自我意识使她仪表高贵却不显得倨傲；衣着十分合体，既裹住了身子的各个部分又不嫌拘束，加之裙袍上面皱褶无数，随着女神婀娜多姿的举手投足而飘摇荡漾，恰似乐音激起的袅袅回声！多么强烈的对照啊！不难想象我的心会在谁的方面。我也没忘记给自己的缪斯应有的标志。王冠、匕首、金项链和假面具，我的先驱们所传下来的一切，在诗里都通通给予了她。争吵异常激烈，论争唇枪舌剑，处在14岁这样的年纪，总是把黑白对比刻画得十分鲜明。老管家婆说起话来正符合一个连大头针也舍不得乱扔一颗的人的口吻，女神则大度得似乎可以将一个个王国送人。老婆子的警告、威胁，遭到了我的蔑视；对答应给我的财富，我不屑一顾。被剥夺了遗产，我精赤条条地投奔我的女神；她抛来一袭金纱，遮蔽住我赤裸的身躯……”
“哦，亲爱的！”威廉高声感叹，同时把玛利亚娜搂得更紧，“要是当时我想到会有另外一位女神，一位更可爱的女神来增强我的决心，充当我事业的伴侣——那在我的诗中将会出现何等美妙的转折，结尾又将是多么有意思啊！然而，眼下我在你的怀中找到的不是诗，而是现实，而是生活。就让咱俩来自觉地享受这甜美的幸福吧！”
玛利亚娜让他有力的搂抱和激动的陈词惊醒了，只好以亲热的表示掩饰她的困窘：他最后讲的这个部分，姑娘一个字没有听着。但愿咱们的主人公将来能寻觅到一些更忠实的听众，来聆听他的这些心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