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伙伴渐渐多了起来,玩耍消遣的方式非止一种,就妨碍了我独自地、静静地玩乐。根据大伙儿共同游戏的需要,我时而变成猎人,时而变成士兵,时而变成骑士;只不过,和其他人相比,我总是占一些便宜,因为我能够根据需要,巧妙地制作出相应的行头和武器。刀剑因此大半是本厂所造,雪橇也由我装饰和涂成了金色,一种潜在的本能令我坐立不安,直到我把咱们的队伍变成了古希腊军旅的样子。头盔造好后饰以纸制的羽束,还做了盾牌,甚至盔甲;为了赶制这些道具,我家的仆人,大概是裁缝和缝补女工吧,折断的针可是不少哩。
“我眼见着一部分伙伴的装备变得精良起来,其他人却寒碜一点儿,但渐渐也武装齐备了,整个儿组成了一支像模像样的军团。我们在院子和花园中操练,勇敢地相互击打盾牌,击打脑袋,没少扯皮怄气,但都很快得到了调解。
“这么个玩儿法令其他人很开心,但没玩儿几次就让我厌倦了。目睹着这许多全副武装的身影,必然激发我心中关于骑士游侠的想法;一些时候我耽读古代的传奇故事,脑子里塞满了他们的事迹。
“由科彭翻译的《解放了的耶路撒冷》 落到了我手中,使我的胡思乱想终于有了明确的方向。虽然我不能完全读懂这部史诗,但不少段落却背得出来,其场景时刻萦绕在我脑际。特别是克罗林德的所作所为,更是令我神往着迷。她宁静端庄,富有巾帼丈夫的气概,比起阿尔美特那矫揉造作的娇媚来,对我刚开始发育成长的心灵影响更大,尽管对于后者的魔力,我也并不轻视。
“可是,每当我漫步在家中那建于两垛山墙之间的露台上,瞭望眼前的开阔地,看见正隐没于地平线的夕阳余晖闪射,天空中星群初现,夜色从四面八方的深渊和旮旮旯旯漫涌而出,听见蟋蟀的尖叫刺破周遭的肃穆宁静,我却会千百次地反复吟诵唐克雷德和克罗林德悲惨决斗的故事。
“按理我应坚定地站在基督徒一边,可是当克罗林德冒险焚烧围城者的大碉楼时,我却全心全意地支持这位异教女英雄。等到唐克雷德以为在黑夜里碰见的是一名敌方的好汉,开始糊里糊涂地打斗起来时,他们的战斗又是何等惨烈啊!——我没有哪次念出以下诗句时能不热泪盈眶:
可惜克罗林德的寿数已尽,
她该死了,在眼下这个时辰!
“那不幸的恋人将宝剑刺进她的心口,等到掀掉正在倒地的她的头盔才认出她来,并为替她洗礼而战栗着端来圣水——没有哪次我在背到这一段时能不泪如泉涌。
“还有,在那座魔林中,唐克雷德的剑劈到树上,受伤的树干也流出了鲜血,同时在他耳畔响起一个声音,告诉他此处被他砍伤的仍然是克罗林德,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命中注定要于不知不觉中伤害自己所爱——背到这里我心中真是难受到了极点!
“这个故事大大刺激了我的想象力,从诗里读到的情节在我心中暗暗形成一个整体,完全占据了我的头脑,我一心想着要以某种方式将它排演出来。我自己打算扮唐克雷德和莱纳尔德,所需的两副盔甲我早就做好了,完全是现成的。其中一副是用深灰色纸板裁制的,带有鳞片,适合严肃的唐克雷德穿戴;另一副是用金色和银色的纸剪成,正好打扮漂亮的莱纳尔德。我把整个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小伙伴们听,他们都被迷住了,只是不理解这一切如何演得出来,而且是由他们自己来演。
“我轻而易举地消除了他们的疑虑。在一位相邻的小伙伴家中,我马上安排了几间空房,却压根儿没估计到他那位老姨母永远不肯交出来;还有对舞台我也缺乏明确的想法,只打算把它搭在一些木板上,竖起几片可以分合的屏风当作布景,背后再扯上一大块布就成了。可是这些材料和道具从哪儿来呢,我却没有考虑。
“至于森林嘛,我们来路很方便:我们有一家过去的一个仆人当了守林员,我们向他说好话,求他给我们弄些白桦树和松树的幼苗,结果就真给送来了,而且比我们希望的还快。然而这一下我们却十分尴尬,在这些幼树枯萎之前戏就得上演,我们哪里来得及呢?真是毫无办法呀!场地没有,舞台没有,幕布没有。我们唯一有的,就是那几面屏风而已。
“在此狼狈不堪的情况下,我们又去求助于炮兵少尉,向他大肆渲染我们计划的演出将是如何如何精彩。他虽说不十分理解我们,却仍旧热心地给予帮助,把自己家里和邻居家里能弄来的桌子通通搬到一间小屋里拼起来,把屏风立到桌上,再扯起一些绿色帘幕当背景,还有那些小树也跟着排成了一行一行。
“这时候天渐渐黑了,蜡烛已经点了起来,使女和小孩子们都已入座,演出即将开始,所有角色全上好了装,可是突然,他们一个个才发现自己不知该念什么台词。都怪我太热衷于标新立异,满脑袋只有自己的角色,忘记了每个演员都必须知道讲什么和在什么地方讲;其他人也忙于演出的准备,同样没有想起这点来,只以为装扮英雄什么的挺容易,模仿那些过去时代的人物的行事和言语挺容易。这一下大家全傻了眼,相互询问首先该说什么;我呢,先安排自己演的是唐克雷德,便独自上了台,开始背诵那英雄史诗里的诗句。然而,这一段很快便转入了叙事,我在道白的中间终于还得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现,加之那位被提到的高特弗里德又不肯上台,我不得已只好在观众的哄笑声中下了场。这次出丑深深地伤了我的心。演出泡汤了,观众却仍然坐在那里盼着看表演。我们装已上好,于是振作精神,当机立断,决定演大卫和歌利亚的故事。伙伴中有几个曾和我一道演过木偶戏,其他人也全都经常看这出戏的演出,于是便分配角色,谁都保证尽量卖力气。一个矮小、滑稽的男孩儿给自己画了一撮黑胡子,准备在出现空场的时候当插科打诨的小丑;我只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因为他这么干有悖剧情的严肃精神。然而我暗暗发誓,只要能够逃脱眼前的窘境,一辈子也绝不再贸然演什么戏,除非先经过充分周密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