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尉搭起了舞台,准备着其他的一切。我发现,这个礼拜他几次来我们家,但都是在很不寻常的时间,于是猜测他的意图。我清楚地感觉出在礼拜六前不会允许我参加任何准备工作,因此更是好奇得要死。好不容易到了盼望的日子。下午五点钟光景,我的师傅来了,领着我一道走上顶楼。我兴奋得直哆嗦,一进屋就看见架子两边按照出场顺序挂着那些木偶。我仔细地观察它们,接着又爬上使我的身高能够超过舞台的踏板,于是乎我便飘飘然地凌驾于那个小小的世界之上。我透过那些小板条向下窥视,心里不无敬畏,因为我回忆起这整个装置从外面给人留下了多么美好的印象,并且全身心地感觉到自己有幸进入了一个多么神秘的境界。我和师傅试着表演了一下,非常顺利。
“第二天,邀请来了一大群小朋友看戏,我们演得真是呱呱叫,只有一次战斗太过激烈,我失手将我的约拿单掉到了台上,不得已只好伸手下去把它抓起来。偶然的事故猛地打断观众的幻觉,引起了哄堂大笑,叫我说不出地难堪。这一失误似乎也正中我父亲的下怀: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如此能耐他高兴极了,却生怕喜形于色,演出一结束便立刻来挑毛病,说要不是出了这个那个纰漏,确实是演得挺不错的。
“这大大刺伤了我的自尊心,叫我整个晚上都闷闷不乐。可是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所有的不快全忘记了,想到除了那点儿失误我还是表演得很出色,不禁沾沾自喜。还有观众们的鼓掌喝彩,他们普遍认为,炮兵少尉那时粗时细的嗓音尽管起的作用很大,但是听起来总是有些做作和生硬,相反这个演大卫和约拿单的新手道白却棒极了。特别是母亲更是夸奖我,说在向歌利亚挑战的时候,在向扫罗王介绍那位谦逊的胜利者的时候,我的台词都念得自然而又有表现力。
“而今,最使我高兴的是戏台仍然搭在那里,春天到了,不生火炉也待得住,我于是一有空就泡在那个房间中,让那些木偶勇敢地相互打斗。我常常邀请我的弟妹和小伙伴到顶楼上,即使他们不肯来,我一个人照样待在上面。那小小的世界经过我的想象力孵化,很快就有了另外一番景象。
“可舞台和一个个木偶角色都只是为第一出戏制备的,我一遍一遍地重复扮演,不久就对它失去了兴趣。相反,从祖父的藏书中,我却翻找出了《德意志舞台》和各种意大利文和德文对照的歌剧脚本,并且深入钻研它们。每拿到一个剧本,我通常只是先搞清楚前边的人物表,随即不顾一切地演将起来。于是乎,穿着黑绒袍子的扫罗王就不得不客串喀米雷、卡托和达利乌斯。需要指出,这些剧本从来不曾完整地演过,多数都只是演到开始打得动起干戈来的第五幕就收了场。
“自然,这种歌剧之所以吸引我,主要是因为它们情节曲折、内容花哨,充满了离奇的冒险。我发现剧中既有汹涌澎湃的大海,又有腾云驾雾的天神,还有特别叫我兴奋不已的雷鸣闪电。我弄来纸板、颜料和白纸,能够做出逼真的黑夜效果,闪电看上去十分可怕,只是雷鸣并不总是成功,但这无伤大雅。还有,在歌剧里,也有更多让我的大卫和歌利亚登台的机会,在常规的话剧中却不可能。我一天一天更加迷恋那狭小的舞台,曾在那里度过了许多欢乐时光。我愿意承认,在很大程度上,这得归功于木偶们从食品储藏室中带来的那种香味。
“而今,我那戏台的布景已经相当完美;要知道,我从小手巧,使用圆规呀,剪裁纸板呀,给画儿填色呀等都挺在行,现在刚好派上了用场。可唯其如此我更加难过,因为木偶数量不够,常常妨碍我搬演大型的剧目。
“看见妹妹们经常给她们的布娃娃脱穿衣服,我突然有了主意,也想给我那些英雄慢慢缝制一些可以灵活调换的服装。我把它们身上的小布片剥下来,尽可能加以拼凑,并用省下的一点儿钱去买些新的丝带和金箔银箔,再向大人讨些锦缎边角,拿它们渐渐地制成了一整套戏装,尤其是没有忘记给女角们置办些条子花的裙子。
“这下戏班子真的拥有上演最大型剧目的服装啦,当然就想到会将演出一场接一场地进行下去。然而,我也出现了小孩子家常常有的情形:他们计划挺大,排场不小,也可能做些尝试,但最终一事无成。我同样得承认这个缺点。我最大的乐趣在于发明创新,在于发挥想象力。这个那个剧本只要有某一场令我感兴趣,我立刻又会让人为它做新的服装。为此,我那些英雄们原来的服装却搞得乱七八糟或者扯丢了,结果连第一出大戏也没法再演。我却耽于幻想,一个劲儿地排练、准备,忙着修建无数的空中楼阁,丝毫没察觉已经毁掉了自己那小小舞台的基础。”
在听威廉讲述的过程中,玛利亚娜想方设法向他献殷勤,以掩盖自己的睡意。从一方面看,威廉讲的事情固然似乎挺有意思,但是在她听起来却太简单,而且就此做的观察思考也太严肃了。她把自己的一只脚温柔地搭在爱人的脚上,做出一些好像专心在听和十分赞赏的表示。她还从他的杯中饮酒,威廉于是深信自己的讲述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在稍事休息以后,他提高嗓门说:
“现在轮到你啦,玛利亚娜,你也给我讲讲你儿时欢乐的往事吧。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忙着对付眼前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关心一下彼此过去的生活方式。告诉我,你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受教育的?你能回忆起来的最有趣的童年经历是些什么?”
如果不是老芭芭拉立刻过来解围,这些问题肯定会将玛利亚娜置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您未必以为,”机灵的老婆子道,“我们会那样留心自己过去碰见的事情,会有那么些正儿八经的事情好讲?就算有得讲吧,咱们也有您那样的口才不成?”
“好像非有口才不可似的!”威廉嚷起来,“这温柔、善良、姣美的人儿,我真是爱她爱得要命,哪怕一刻没有她,我的生活都会变得索然寡味。至少让我借助想象力参与她过去的生活吧!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也将告诉你一切。让我们尽情地驰骋幻想,以追回那些对于我俩的爱情来说是虚度了的光阴。”
“您既然如此坚持,我们也可以满足您的愿望,”老女仆回答,“只是您得先告诉我们,您对戏剧的爱好怎么会越来越强烈,您是怎样锻炼自己的,您的演技怎么会如此精湛,现在完全算得上一个好戏子。在这个过程中,您肯定有不少趣事,能听您讲咱们宁肯不睡觉;我还剩得有一瓶酒呢。谁知道,咱们能不能很快又这么安安静静地、心满意足地坐在一起喽?”
玛利亚娜扬起头来瞅了老女仆一眼,她目光中带着哀伤,威廉却未曾察觉,仍一个劲儿继续回顾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