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设讲究和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威廉继续说,“孩子们的感觉就和大大小小的老鼠差不多:他们随时留心那些缝隙和孔洞,以便找到一些不准他们吃的零食;他们在享用这些零食时既感到害怕又暗自欣喜,而所谓童年的幸福,很大一部分就由这既怕又喜的矛盾心理构成。
“要是什么地方插着一把钥匙,所有兄弟姐妹中间就数我最留心。对那些紧锁着的房门我时刻心存敬畏,虽然我成年累月地不得不打它们面前经过,却只是偶尔在母亲打开密室取什么东西的时候才能偷偷往里瞅上一眼;我的这种敬畏心越来越强,因此也会更加迅速地利用粗心大意的女管家给我造成的短暂机会。
“在所有房门中,显而易见,最令我神经紧张的是那扇食品储藏室的门。有时候母亲唤我进去帮她搬东西,这当儿我的感觉真只有生活中极少数快乐的预感可比;随后,要么是多亏母亲的慈蔼,要么是靠我自己的机灵,我都会得到一些李子干。室内的美味重叠堆积,刺激着我的想象力,甚至连混杂在一起的各种香料,也散发出奇异的气味,令我食欲大增,以致每次走到储藏室旁边,我都要抓住机会哪怕至少是闻一闻那喷香的气息。一个礼拜日的早上,母亲让钟声催着赶弥撒去了,整个住宅悄无声息,那宝贝钥匙却仍插在储藏室的门上。我一发现它,就轻脚轻手地溜过去,顺着墙边来回走了好几次,身子终于靠到门上,扭开门后一步跳进室内,于是感到那向往已久的幸福伸手可及。我匆匆察看那些木箱、铁匣、麻袋和瓶瓶罐罐,拿不定主意到底该选什么、取什么好,最后只得抓些我特别喜欢的李子干,外加几枚苹果干和一块橙皮蜜饯,也就心满意足了。我带着自己的战利品正想溜走,突然注意到几口并排放着的箱子,在其中一口没有关严的箱盖边上,吊着一些顶端带有小钩子的铁丝。我若有所悟地赶快跑过去,发现里边收存着的正是我的那些英雄,那个带给我欢乐的世界,我兴奋得真像进了天国一般!我既想提起上边的几个细细欣赏,又急于拽出压在最底下的,结果很快就把纤细的铁丝弄得乱成一团,不禁心里又急又怕,特别是隔壁的厨房里已传来厨娘的走动声。我拼命把所有木偶一股脑儿塞进箱里,盖上箱盖,只把一册放在箱子面上的大卫和歌利亚喜剧的手抄本揣在身上,随即带着自己的战利品,悄悄爬上楼梯,逃到阁楼里去了。
“从此以后,我便利用一切能够偷闲和独处的时间,反反复复阅读我这手抄的喜剧,把它背得滚瓜烂熟,并且遐想要是自己还能用手指使这些人物活跃起来,那该多么美呀。在想象中,我自己既是大卫,又是歌利亚。不管在阁楼、厩舍或花园的什么旮旮旯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能潜心研读我的剧本,都能扮演所有的角色,把他们的台词通通记住,只不过通常我总担任主角罢了,其他人物只是像卫星似的在我脑子里跟着打转。就这样,大卫向傲慢的歌利亚挑战时所发的那些豪言壮语,便日夜萦回在我的脑海中,我常常自顾自地念念有词,偶尔甚至喊出声来;可是除了我的父亲,却没有谁留意。父亲还暗自欣赏自己儿子的好记性,以为他稍微听了听就已记住不少东西。
“这一来我的胆子越发大啦,有一天晚上,我竟在母亲面前几乎朗诵完了整个剧本,同时还用事先用蜡泥捏的偶人模仿着表演。母亲一下警觉起来,逼得我承认了事实。
“幸好我被揭露得正是时候,那位炮兵少尉自己也表示了想把那神秘的技艺传授给我的愿望。我母亲立刻向他通风报信,说想不到在她儿子身上还真有演戏的天才呐。少尉随即着手准备,家里人把顶楼上平素总是空着的几个房间提供给他,一间坐观众,另一间则让演员待在里边,舞台照样占据两个房间当中的门框。父亲任随他的朋友安排一切,自己却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这样做符合他一贯的主张,即绝不能让孩子发现父母多么爱他们,他们太容易被娇惯;他认为,大人在孩子们高兴时必须显得严肃,时不时地还得扫扫他们的兴才好,以免他们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