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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论

§1 近代心理学的发展;狄尔泰关键性的批判(解释的与描述的心理学)

心理学称得上是最古老的学科之一。如同逻辑学、伦理学、政治学及形而上学,它早在柏拉图时期就已奠定基础,而由亚里士多德系统性地加以扩充并表达。之后它从不缺人们辛勤的照顾,尤其是近代哲学开始以后。自然科学新奠定的尝试首度被进行以来,心理学便亦步亦趋跟着发展。17世纪初,当活跃的精确科学因开普勒、伽利略与笛卡尔等人的终身奉献而在方法论上有所创新并取得前所未见的重大成就时,心理学以及具体的精神科学(人文社会科学)也不免受影响。在这些学科中人们热切致力于改良和突破心理学的方法,以便成为奠定在基本法则上的精确解释性科学。

在此,无论是笛卡尔、霍布斯式的唯物论或者斯宾诺莎的形而上学一元论,甚至于洛克所带动奠定在内部经验的经验心理学,都不能够导出想要的成果,不能导向持续向上发展之形态与力量的心理学,不能导向稳固地被确定、自我持续扩充的理论及方法的统整性之方向去。

如果我们回想起17、18世纪数学及物理学中的理论成果,我们将不免惊叹不已。它在每一个发展阶段都透过自身持续改善的方法之自明性以及可被应用的广度而充满说服力。然而在心理学方面人们却无法取得类似的成就,首先从17世纪到19世纪来看是如此,虽然他们的研究者在精神上当然并未落后于那些伟大的自然科学家。

直到我们的时代为止,那些深层隐藏起来的困难依然阻碍了相似于自然科学的繁荣发展。从一开始心理学就未能抗拒自然主义的诱惑,那个对于自然科学典范的外在模仿。就在新的自然科学一旦被带到正确的方法路径上时从来不会遇到障碍,而在一个几乎是令人惊讶的向上发展中前进之时——我们发现,心理学无论带有多大的意愿去追求那个充满希望的开始,也从未能来到一个确切的起点,并从此确实展开向前迈进的脚步。

在19世纪,心理学获得了一个全新、巨大而且了不起的发展动力。该动力是从德国卓越的生理学家及物理学家,例如穆勒、韦伯、福尔克曼、赫尔姆霍茨、赫林、费希纳等人,此外冯特的组织力量也有所贡献。当时发展出一种与自然科学特别是与生理学内在地联系的心理学,就其方法种类而言该心理学忠实地与生理学相适应着。那个在笛卡尔与霍布斯的时代就已经被构想的自然化的心理学基本上以新的形态透过底下的方式而实现,人们带着生理学高度发展的实验技术首先处理感官心理学,或者更恰当地说,感官心理生理学的心理生理问题。那个心理生理的、生理学的、实验的心理学事实上已经把心理学带到国际的效力上,国际上同类的机构及工作方法,获得确切的一致性,而此确切的一致性似乎有时候并未落后于那些比较不精确的生物自然科学学科。毫无疑问这种心理学获得不少前所未见且值得注意的事实,实际上也是心理学的事实,即便那些生理学家往往也把这些人当中的许多人看作与他们同伙的。尽管对于这些事实的理论解释的一致性也落后于那些精确的自然科学学科甚多,在某个观点底下它却不失为一个完美的学科,亦即就于被追求理论的方法风格这点而言时。无论如何,人们在新的心理学的国际研究圈中充分相信,这是一个迄今仍颠扑不破的信念,也就是那一个真的和真正的心理学总算被创立了,它是一门严格的科学,凡是所有生理心理问题、所有属于个别及文化精神性的整体性无不必须被带到这门学问的道路上。它所需要的只是耐心的自我克制以及一个全然谨慎小心的步伐,正如同每一个奠定在基础构造以及从基础性的法则而来的解释所被构想的经验科学那样;人们不可以仓促地抓住那些问题,抓住那些在科学工作上还不够成熟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还没有事实基础可被提供,并且还没有必要的经验概念可被创造,新的心理学透过一个生理技术成功的创造,获得了一个不小且带有内在确定性的成长。这么一来心理学看来似乎真的和精确物理学具有同等地位。它甚至做到如同物理学和化学那样,以便让它的心理学知识在技术上成为可行的。

但可能发生的是,这个在某个方式底下算是相当成功的心理学却遭到极端的怀疑,这是在精确的自然科学中不曾发生的。这项怀疑年复一年不断加深而且表现为不同的形式。在此我们只对最极端的怀疑感兴趣,这是从狄尔泰并且从新的现象学而来的一种反应。这个怀疑性的批判所针对的无非是该心理学的整个方法论,只要该心理学提出一种要求,实质地去解释精神生命的事实。在其后来成熟的形态中,这样的怀疑论将矛头指向把心理的事实确立为心理学的事实之方法类型,这表示:不仅仅把经验的事实当作事实去阐明,而且是在明晰的内部经验中去阐述,以便把它带到概念底下,而这些概念正是把事实的结构本质当作心理学的事实去加以表述。这同时相应于一种极端的批评。该心理学被指责,它对于心灵生命的真正本质形态全然无知,对于作为意向地确定的精神构成体的精神性之特殊本质形式全然无知,同样地也对于构成的主体之精神共同体无知。所以他完全无力于达成那些所谓精确而解释性的科学所能普遍达成者;因为所有的解释都是从本质概念而来的认识,而且是基于奠定在其中的本质必然性的导引线索。

在1894年,这是人们对于新的心理学充满高度盼望的时期,也是人们把精神科学的精确奠基、逻辑、认识理论以及所有特殊的哲学学科的改革寄托在心理学上的时期,出现了狄尔泰的《关于一个描述性及分解性的心理学之观念》(柏林学院讲座报告)——作为针对该自然主义心理学的首次抨击;一个真正的,就算不是完整的工作,它在心理学的历史中也是一项不会被忘记的工作。狄尔泰完全植根于精神科学的研究,并且无疑是19世纪的一位伟大的精神科学家,毋宁是一位带有真正整体直观能力且带有分析及抽象理论的人。基本经验分析能力、逻辑精确、在精确概念中的思考能力,如数学的自然科学中被学习及被操作的那些能力完全不是他的长处所在。无可比拟的是他的下列能力:去综观个别的以及社会-历史的,在其鲜活的具体性中到处呈现的具体精神生命,直观地去掌握其典型形态、改变形式、动机脉络,去贯彻在其中伟大而可见的解释,这些解释让我们得以理解在具体的必然性中的历史精神性之真正存在与变化。

狄尔泰起初非常敏感,近代哲学对于精神科学的用处极少,而所有比较新的逻辑与理性批判的所有改革努力,无论是回到康德或英国经验论,都太过于片面地受到自然科学的规定。从很早开始他就致力于在精神科学中发挥理性“批判”的作用,以及致力于在认识论上澄清,那些作为新的精神科学而展现的伟大成就之本质及可能性究竟为何。在此他马上遇到一个问题,究竟那个新的生理的以及实验的心理学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有助于这些精神的科学,究竟它们如何认定在多大程度上可谓言之有理,意即关于对具体精神性的解释之理论基本科学的认定。他得到了一个决定性的负面结果。

透过全面性的阐释,他努力显示人们需要一门“描述而分析”的心理学,它不同于“解释性”或“建构性”的心理学,狄尔泰在针对当时盛行的实验心理学所做的批评中细密地构想了前一种心理学的理念。他说,实验心理学追随精确自然科学的脚步,特别是近代的 原子式 物理学。正如自然界的表象,这门心理学也借助于一些有限数量的特定元素把心灵生活的表象纳入因果脉络中。如同物理学那样,这门心理学也借由超越经验的直观以及假设性与建构性的过程来进行研究。也就是说,这门心理学基于经验构思了假设性的次级构造以及与之相关的法则假设。 然而,这整个过程都极为不适用于心理之物 。这是自然科学概念扩充到心灵生活领域及历史领域而来的结果,而且是不恰当的扩充。 就自然科学而言,这项过程自有其意义与必然性;因为它奠定于外部经验之上,该经验提供给我们的是作为空间外在之物的自然,这个纯然外在地在因果关系中客观地相互连结之物并未在直观中一起直接被给予。但心理学以及随之而来的所有精神科学都是相关于 透过内部经验而彻底被给予的精神脉络 。内在经验不具备纯然的外在相关性,它不认可独立元素之间相互分离的情况。它唯一所知者无非是 内在 相互交织着的情状,彼此融合在普遍脉络的整体性之中,而该脉络又是在内在直观中必然一同被给予。无论我们是否朝向其突出环节,就个别的感知、回忆、感觉、意欲等看去,或无论我们是否将注意力放在其交织性、其相互过渡及相互产生之上,它就是全部,而且是 体验 一个 脉络。鲜活的生命持续向前流动,它不仅仅 是存在 而已,它还 被体验着 ,而且随时可以朝向留意、省思、评价等而去。但这些不过是该生命的脉动,非外在地,而是作为自身的一项环节,作为出现在生命当中的体验而显现,在不可分割的生命及体验之整体性中个别地朝向醒目的生命而去。

心灵生命 并非只是外在地被给予,而是在其脉络中被给予,透过自我认识、内部经验等而被给予,该事实显示了心理学认识不同于自然认识(Erkenntnis der Natur)之处。在此之中,也可以看出精神科学如何不同于自然科学。后者只能假设性地、建构性地从事解释工作,前者的本质则在于去进行理解或是进行使得可理解(verständlich zu machen)的工作。

严格说来,其真正的任务在于透过整体直观的产生,并回顾内部可经验的精神脉络之情况下(包括自身的与他人、个别主体及群体主体的)去使得精神生命、精神效用、成果、创造的整体成为可理解的,简言之:自然科学的解释对立于精神科学的理解。但该理解并非已经透过纯然整体直观的产生而完成,在此直观中那些具体的脉络再度被体验。每一首诗作的表达也都如此。但是那些谈了很多的伟大诗人及作家的心理学实际上并非心理学,它不是科学,毋宁它需要一种科学的、奠定在纯粹直观基础上的自我执行的分析、概念建构以及系统描述。这项任务不仅涉及个别心灵材料类型之描述说明,而且也涉及脉络的类型,关于这一点事后会再详细说明。个别性(Einzelheit)在心灵中纯然是抽象的。一个感觉、一个情绪、一个念头、一个浮现的希望等,所有这些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体验,就其自身来说是在心灵的氛围,在其交织性、动机、指明等,这些都是与脉络、心灵功用不可分割而一同被体验的环节。所以重大的课题在于针对那些多面的交织性(它是在结构脉络的每一整体中统一起来)系统性地加以拆解,并在其类型中加以描述。结构表示那个复杂的交织性,而此一交织性隶属于流动的心灵生活之每一个具体阶段。那个提供给生命流程的接续整体之阶段顺序也具有其类型。心灵的脉络是一个效用的脉络、一个发展的脉络,而此心灵脉络是被一个分析可证明的内在目的性所宰制。一个朝向价值、幸福与满足,整体追求之专注性(无论是直觉性的或有意识而做出的)贯穿了生命。有时是直觉的,有时却是有意识而做出的,新的形态总是从精神的形态中产生了;主体的心灵活动及个别主体的成就都结合到共同的活动及成就中;那些所有阶段的创造性的精神活动直到较高的艺术、科学、宗教的构成物也都是主题所在;它们都必须理解地被解释,透过基本而系统性被提高到描述理解的分析而被带出来。

狄尔泰的论述之重大意义首先在于他针对作为一个体验整体的心灵生命之整体提出正面说明,并在于提出一个纯然直观创造的描述心理学之相关的要求:也就是一个应该能够高度地解释自己的种类的心理学,尽管只是从事“纯然”的描述而已,也就是那一种狄尔泰所谓的理解。因为正如历史学家所言,人们不能在绝佳的意义下说:理解一个历史的脉络就是对它进行独一无二充满意义的解释。

狄尔泰充分认识到奠定在外部经验基础上的科学描述以及奠定在内部经验(纯然精神性的经验)上的科学描述基本上标示着不同的成就。他了解到精神领域本身已经带有一个完全解释成果,尤其是借由可后设体验的以及所有的精神交织性与动机的所有交织性。纯粹而充分的进一步分析与描述解释甚至充分令人满意地解释了那个具体的、历史的精神科学所追问的对象,因为在此解释活动所具有的意义无非在于基于精神理由而使得精神变化、精神诞生的内在必然性变得清晰可见,精神性自身且纯粹在其自身便带着一种因果性,动机的因果性。而这本身正是隶属于体验的状态,也就是对于纯然的直观及描述是直接可及的。精神科学地去理解一项艺术作品的生成并非去从事生理心理学研究,也就是并非追问艺术家心灵生活与物理自然之间的因果性,意即心理生理的因果性,而是深入体会艺术家的生命及渴望,把它带到一个相应且充满活力的直观去,并且从它的动机出发去理解目的设定的系统以及实现的行动。一旦全面地完成了这项工作,便不会再有什么富有意义的艺术史的问题了。 +W/vuXFj5RQqhFeQsIfsKA2BVtTqa+9F0KhazUdNwlh2mYsQqS30pjbnzOfMkZ8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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